97
雪芝的任務(wù)倒是簡單,只要一直重復(fù)一句話就可以瞞天過海。后來她也算明白了豐涉的用意:在這里干活的女子很少很少,而且長得都跟滿非月一樣高或者更矮,她們會說的話,也就是那莫名其妙的十個字。雪芝站在這鴻靈觀中,儼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女巨人一個。
豐涉就比較辛苦了,到處和人講話,還露出很多雪芝平時看不到的表情——這些表情都是鴻靈觀獨(dú)家所有,媚氣十足。再瞧瞧那塑像,身材就不必說。那質(zhì)地,羊脂玉雕的,體如凝脂,精光內(nèi)藍(lán),整一個呈半透明狀。那雕像女子的臉更是晶瑩剔透得可以掐出水來。再一想想滿非月的真實面孔,沒幾人能做到不感慨人生。
確定滿非月外出以后,豐涉便把雪芝帶著,從一側(cè)的小門出去。原來每走一段,洞穴頂上就會有一個小孔。此時正是深夜,星光從小孔中灑落,整齊羅列在地面,穿梭來往的人身上。
出去以后七拐八拐又不知繞了多少個小院,兩人終于在一個無人的小角落停下。豐涉突然停下,雪芝撞在他的背上。她揉揉臉蛋,又往前看一眼,幾乎暈死在地上——他們停在一個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前。而這懸崖上,掛著一個鋼繩,鋼繩中央吊著一個大鐵籠,鐵籠上還掛了一把鎖。
豐涉一擊掌,道:“糟了,我忘了她喜歡鎖籠子。”
“玉釵吹氣如蘭艷壓群芳。”
“好了,現(xiàn)在周圍沒人,你可以說話。”
“我們不會鉆到這個籠子里然后掉下去吧?”
“是的。”
雪芝又一次暈血。
“我這去找鑰匙,在這里站著,哪里都不要去。”豐涉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有人來,還是說那句話。不要到處亂走啊。”
雪芝點(diǎn)點(diǎn)頭。
從鐵籠這一塊到滿非月的寢室,需要穿過正廳,幾乎到鴻靈觀的另一頭去。豐涉心里著急,又不敢跑太快,還得一路跟人打招呼。在抵達(dá)大廳門口的時候,他長吐一口氣——另外一邊人就不會太多,可以加快腳步了。
但,大廳里卻鴉雀無聲。
豐涉心中一凜,不敢冒然前進(jìn)。
這時,冷寂的大廳中,回蕩起了滿非月成熟而飽滿的聲音:“小涉,你在門口站著做什么?原本已經(jīng)遲到了。”
豐涉吞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走進(jìn)去,停在她右側(cè),支支吾吾道:“圣母不是不在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唷,怎么著,還不想我回來呢?”
滿非月坐在高高的座椅上,兩條腿還沒椅腿長,懸在空中晃悠。在這陰冷而空曠的地下大廳,她那一身皮膚顯得更加幽藍(lán),那是說不出的滑稽與可怖。
“我哪里敢?只是您不說一下,我們連個準(zhǔn)備都沒有。”
滿非月嘆道:“這一回,還不是因為又和那邊鬧僵了。”
“圣母從來不說是哪一邊,我們這些孩子看著您也不好發(fā)表意見。”豐涉聳聳肩,一副怨婦相,“您自己看著辦吧。”
雖然說著,心中卻掛念著雪芝那一邊。
“小涉,我就是喜歡你那能說會道的小嘴巴。”滿非月朝招手,“你過來,有事要給你辦。”
豐涉心不在焉地過去聽。
“那一邊是華山。”
豐涉看她一眼:“圣母這是什么意思?”
滿非月悄聲道:“一直和我們觀有往來的,是華山派。他們委托我們做了很多事,但是經(jīng)常言而無信。這一回他們賴大了,我以后打算跟他們翻臉。”
“這……圣母如何才能做到?”
“這要讓你去做了。”滿非月更加壓低了聲音,“下一次,你抽空去靈劍山莊,把林奉紫的……”
“為什么?”
“不要問為什么。你爹他們有把柄在我手里,他們上面還有人沒,我不清楚。但是他們下面的人,呵呵……以后,不管是否想得到他的原諒,你都能讓他知道你的身份。”
“圣母說了算。”豐涉笑著點(diǎn)頭,站直了,又忽然垂頭問道,“對了圣母,通往底層密室的籠子,你鎖了吧?”
“啊,對啊。”
“沒鎖?里面東西要丟了,那……”
“你趕快去鎖。”說罷把一把銀鑰匙給了豐涉。
豐涉總算找到了借口離開大廳。走了以后又不忘回頭多看看滿非月。確定她一直坐在那里,便消失在她視線中,加快腳勁,打開了小門又關(guān)上,趕到了深淵鐵籠旁邊。
雪芝橫眉怒目道:“玉釵吹氣如蘭艷壓群芳。”
“噓……”豐涉忙走過去,把鐵籠上的鎖給開了,“這下情況不好,圣母回來了。”
“什么?!”
“你快先下去,這個上來是不需要鑰匙的。秘笈就在左數(shù)第二個箱子里,一會兒我拉你上來。”
雪芝點(diǎn)點(diǎn)頭,手忙腳亂地鉆進(jìn)去,盡量不發(fā)出聲音。豐涉急急忙忙把她放下去,等籠子完全消失在深淵中以后,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飛速轉(zhuǎn)身,開小門,往回走。
但剛一跨進(jìn)門,還沒來得及關(guān)門,滿非月已站在他的面前。
豐涉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圣母,已經(jīng)鎖了。”
“鎖好了?”
“是。”
他也沒有刻意去擋背后的深淵,滿非月面無笑意,伸手道:“鑰匙給我。”
豐涉擦擦鑰匙上的汗,遞給她。
98
要說在進(jìn)了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還不后悔,那絕對是騙人的。但一想到自己離《滄海雪蓮劍》越來越近,雪芝的膽就不由大了幾分。
似乎隔了很久,她才落地。
除了上方鴻靈觀火把點(diǎn)亮的微弱光芒,她確實是什么都看不到。摸索著往前走,越來越黑,越來越陰森。這時就算有一顆石頭落地,估計她都會被嚇個半死。
幸運(yùn)的是,她很快摸到了火折子,迅速點(diǎn)亮,映出微弱的光芒。
墻是石壁,地是干草,走起路來簌簌地響。這里不像密室,倒像牢房。雪芝按捺住自己的心跳聲,終于在一個石制臺階上看到一排箱子。她持著火把走過去,突然眼前光芒增亮了不少。再一抬頭,卻看見了箱子上方的銅鏡。銅鏡里,火把的光芒從女子的下巴往上照。雪芝倒抽一口氣,忙彎下腰,打開了左數(shù)第二個箱子。
看到箱內(nèi)的一瞬間,她后退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豐涉已經(jīng)被滿非月不分青紅皂白地安排出了鴻靈觀。豐涉和同門師兄騎在馬上,心中慌亂但表現(xiàn)得無比慵懶:“圣母總是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困死了……”
他的師兄們不語。
“嘿嘿,你們不會是怕了我,才不說話吧。”
還是沒人接話。
“你們不說話,我可要回去了哦。”見無人答話,豐涉果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回趕。
“師弟請留步。”
豐涉一臉天真無邪:“什么事?”
“圣母說了,你帶來的那個女人不像她,也不夠漂亮。個子,太高了些。”
剛聽完這句話,豐涉二話不說,揚(yáng)鞭,策馬而去。無奈馬術(shù)不精,沒跑出幾里遠(yuǎn),身后師兄們的馬蹄聲已越來越近:
“哈哈哈……早看你那顆葫蘆不順眼了!圣母已經(jīng)下了特赦令,抓到你,你就可以安心地隨我們處置了!”
“那要看你們捉不捉得到了!”
豐涉一邊大吼著,一邊瞄準(zhǔn)一個山坡,倏地從馬背上跳下去。
身后傳來其他弟子的吼聲,劇烈的馬蹄聲。豐涉掉下山坡,抓住一棵小樹,但是樹干太細(xì),掛不住人,手還被劃破。于是,整個人都順著滾下去。最后連續(xù)翻了幾十次,摔得滿臉是血,暈倒在山坡下。因為天太黑,他的師兄們也放棄尋找他,在歡聲笑語中往回走。
此時,底層密室。
雪芝一手握著火把,看著空空如也的箱子,終于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臉,氣悶得幾乎哭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慢慢站起來,蓋住空箱子,開始搜尋別的。
開了第一個箱子,里面裝的是一只死了的昆蟲。看周圍那柔軟的紅色布料,若不是了解鴻靈觀的人,準(zhǔn)以為是藥材。
第二個箱子,空的。
第三個箱子,有一個很破舊的手卷。
這時,突然聽到身后有一絲聲響。于是,渾身的神經(jīng)都處于緊繃狀態(tài)。
她慢慢轉(zhuǎn)過頭去,什么人都沒有。
雪芝有些累了,換只手拿火把。結(jié)果這一換,便又一次下意識看了看鏡子。不看還好,一看她終于禁不住失聲尖叫。
鏡中,她肩膀后上方,竟然多出一張臉!
雪芝嚇得扔了火把,在原地跳了好幾下。
那人忙揮掌滅了火,捂住她的口,低聲道:“你想被人發(fā)現(xiàn)么?”
雪芝更加失措了。直到那人放了手,她才很不確定地說:“昭,嗯,上官公子?”
“是我。”
“你幾時來的這里?你……不是回月上谷了么?”
“你說不讓我跟你一起,我再跟來,恐怕你會鬧得更大。跟著一個還不熟的人到玄天鴻靈觀這種地方,你想想,你二爹爹怎么可能放心?”
“我和你也不熟。”
“不熟?”在黑暗中,那種只有上官透才說得出來的調(diào)調(diào)重現(xiàn),“我們還不夠熟?”
雪芝原本想發(fā)怒罵人,但一想到和奉紫的對話,還有自己在很艱難的情況下做出的選擇,便只是淡淡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就當(dāng)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吧。”
上官透沒有回話。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他的表情。
雪芝又點(diǎn)燃火把,翻開第三個箱子,拿出里面的手卷。等展開以后才發(fā)現(xiàn),那個手卷只剩了一半。她讀了前面的內(nèi)容,敘述人竟是以前重火宮的弟子,宇文長老英年早逝的兒子,宇文玉磬。對這個人雪芝略有了解,于是偷偷把畫卷給藏在懷中,關(guān)上箱子。
雪芝道:“倒是你,怎么進(jìn)來的?”
“當(dāng)然是跟著你們。”
“那你還比我們先到?”
“兩個人,總是沒一個人來的快吧。”
“但是,你怎么下來的?”
“輕功。”
“輕功?”雪芝禁不住笑道,“這么高你用輕功?”
“嗯。”
“厲害。這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么。”
“算。不過現(xiàn)在看來,誰是螳螂,誰是黃雀,還不清楚。”
“為什么?”
上官透接過雪芝手中的火把,往身旁一晃,再往下移了一些。
滿非月站在離他們約莫五米以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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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滿圣母。”雪芝笑笑,低聲在上官透耳邊道,“不是說么,有上官透在,滿非月不足為懼。”
“那是因為上官透百毒不侵。”滿非月抬頭,嘴角漸漸勾起來。
“這你都能聽見?”
上官透朝雪芝使了個眼色,用嘴型說:“既然她敢與我們正面沖突,就必然有恃無恐。”又對滿非月道:“滿觀主,我們來此正是為了尋找重火宮的失物《滄海雪蓮劍》,如果這本秘笈在閣下手中,還望能歸還。”
“叫我還我就還?憑什么?”
雪芝道:“憑它屬于重火宮。”
“這本秘笈不在我手上。我聽都沒聽過。”滿非月摸摸臉,媚笑道,“你們弄錯人了吧。”
“你這人說話怎么前后不搭?”
上官透對滿非月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告辭。”
滿非月翹了個蘭花指,笑聲輕輕回蕩在深淵:
“玄天鴻靈觀豈是你等小輩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芝兒退后!”上官透往前走一步,擋住住雪芝。
果然,下一刻,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便直擊而來。上官透抽出寒魄杖,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半圈,擋住那事物,又往前閃了一段。滿非月仗著自己的身高優(yōu)勢,猛地?fù)湓诘厣希瑥棾鍪昼S,擊向火把。雪芝手腕一轉(zhuǎn),火把隨著旋轉(zhuǎn)。火光時隱時現(xiàn),滿非月和上官透的身影也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滿非月在與上官透交手的空子,總是會向雪芝扔十字鏢。雪芝身法很快,三兩下便躲開,但也因為速度以及那兩人的掌風(fēng)過快,火把很快熄滅。
暗黑無光。
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中,只剩下衣擺磨擦的聲音,還有拳腳相撞的聲音。
火折子在鐵門外面,上官透和滿非月?lián)踉谀抢铮┲コ霾蝗ィ荒芘手鴫ι系陌纪固帲酵庋亍?br/>
歷經(jīng)千辛萬苦,在她終于摸到火折子又返回去的時候,鐵門內(nèi)突然變得靜悄悄的。
一時間,四周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有靴底磨擦干草的簌簌聲。
雪芝不敢有所行動,甚至不敢開口詢問。
半晌,只聽見滿非月風(fēng)情萬種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點(diǎn)火。”
雪芝不動。
“點(diǎn)火吧,芝兒。”
火把這才從無盡漆黑中燃起。
光亮漸漸擴(kuò)散,照明了眼前的兩個人:上官透左手緊緊握成拳,右手持杖,杖頭指著滿非月的喉嚨。滿非月雖然被點(diǎn)中要害,卻是一臉清閑自在。
“解藥交出來。”上官透壓緊了她的咽喉。
“沒有解藥。你只有死。”
“如果我死,你也活不了。”
滿非月指著雪芝:“如果你殺了我,你看看她怎么死。”
“我要?dú)⒘四悖疫€可以帶她出去。”
“你現(xiàn)在被銅錢花咬一口都會中毒,還能帶她走出這萬毒窟?”
上官透咬緊牙關(guān),額上溢出薄汗。
雪芝愕然看著他們:“發(fā)生……什么事了?”
“上官透啊上官透,你真以為自己百毒不侵?你的弱點(diǎn)在手指尖,我早發(fā)現(xiàn)了。平時讓著你,還真以為我怕了你不成?這‘十日噬魂’夠得你受了,等死吧。”
“滿非月,殺了他對你有什么好處?你的仇人是我!”
“唷,心疼了?”滿非月上下打量著雪芝,忽然笑了,“要我救他?也成,把你那雙修長的腿鋸了給我,我就考慮讓他多活三天。”
“你去死!!”
上官透朝雪芝搖搖手,回頭對滿非月道:“你想要什么?”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滿非月看看他手中的杖,“你現(xiàn)在最好客氣點(diǎn),不然賠命的就不止你一人。”
上官透氣得手發(fā)抖,但還是忍住,把杖放下。
然后,滿非月走過去,拽住雪芝的手,把她往外面拖。她開始還抵抗一下,但是看到上官透的眼色,只好不甘愿地跟著滿非月出去。
“對不起。”上官透在后面低聲道。
雪芝半側(cè)過頭,笑道:“別這樣說,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滿非月鎖了鐵門離開。
上官透摸摸指尖,有粘稠的液體。再湊到燈光下一看,流出來的血竟是黑色的。
他重重往墻上一擊,坐在地上。
過了兩個時辰,這不見天光的地方依然一片死黑。發(fā)毒的時間還沒到,坐以待斃的感覺讓人更加絕望。
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自遠(yuǎn)處傳來:“讓我回去!!可惡!!”
上官透倏地抬頭。
鐵門打開。
微弱的火光中,一個人被人推進(jìn)來,落到他懷中。
低頭一看,竟是只穿了肚兜的雪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