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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認識姐姐并沒有多久,姐姐就病了,他很仗義,負責了姐姐全部的醫療費,要知道那對任何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都是天文數字。幸好有他,不然姐姐挨不了那么久。但姐姐還是一天天枯槁下去,到最后病重的時候,姐姐脾氣很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哄她高興,每天都到病房里去,幫姐姐梳頭。姐姐本來有一頭秀發,但因為藥物的關系,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他梳頭的時候,總是很小心地把姐姐掉的頭發藏起來,免得姐姐知道了要傷心。
姐姐死的時候,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那時候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他緊緊握著姐姐的手,就像想要給她一點力量,就像想要挽留住她的一點生命。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樣一個男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姐姐沒有嫁成他,一定十分十分遺憾。
我用盡了手段嫁給他,哪怕他不愛我,可是,我仍然愛他。
《天龍八部》里阿紫說:“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姐姐,哭得這么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心中說:‘你不用這么難受。你沒了阿朱,我也會像阿朱這樣,真心真意地待你好。’”
可是又能怎么樣?
蕭峰終歸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不來。
到了最后,在雁門關前,也只有阿紫抱著蕭峰,向著萬丈絕崖縱身一躍。
我覺得阿紫比我幸運得多,我連抱著陸與江一塊兒死的機會都沒有。
一連幾天我意志消沉,林心扉自從那天的事以后,也不對我八卦帥哥了。公司里倒是十分平靜,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同事們知道了我是陸與江的前妻。對這點我還是很感激林心扉,她挺講江湖道義,哪怕我把她表妹的金龜婿攪和了,她也沒說我半個字的壞話。
我想我心情一定挺不好,做事也蔫蔫的。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是遲非凡打給我的。
“知道嗎?大老板剛開會,決定要扣你的獎金。”
我一驚,問:“為什么?”
我離大老板還有多少層啊,他老人家都未必知道公司有我這個人,誰這么快就在大老板面前給我下套了?再說扣我獎金也不必大老板點頭啊,人力資源部就夠收拾我的了。難道是陸與江氣得發狠,竟然動用他在商界的影響力來打擊報復我?這也太卑鄙了!
遲非凡語氣沉重,“因為你一連幾天都滿臉烏云,大老板覺得你嚴重影響公司士氣。”
我一愣,這才知道遲非凡是在跟我開玩笑,所以我很捧場地干笑了兩聲。
遲非凡聽我還是無精打采的,于是又說:“還是不高興?那我還有件特高興的事告訴你。”
“什么?”
“陸與江剛栽了個大跟斗,我估計他這會兒啊,連跳樓的心都有了。”
我壓根都不相信,“誰還能讓陸與江跳樓啊?等他跳了你再叫我看熱鬧也不遲。”
“你不信啊?”他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陸與江手底下不是有個房地產公司嗎?被人告了,違規貸款,銀行的信貸主任自殺了,這事鬧大了。現在外邊還不知道呢,回頭新聞界知道了,那才叫熱鬧。萬科在降價,陸與江遭遇貸款門,嘖嘖,最近各大開發商的日子真不好過。”
我愣了一下,才說:“他才不會做犯法的事,他不是那么蠢的人。”
“他沒做,保不齊他手下那些人沒做啊。現在出了事,人都死了,他能把自己給洗干凈?”遲非凡語氣倒挺輕松,“再說,他在外邊的事你能知道多少?你就敢斷定這事真跟他沒關系?”
我被他噎住了。沒離婚的時候,陸與江就從來不在我面前說他那些公事,也很少帶我出去應酬,除非不得不攜家眷的那種場合。他大概是覺得我上不了臺面,而我素來沒什么野心,也就老實在家待著,從不亂打聽。
我問遲非凡:“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遲非凡說:“那你就甭管了。對了,要不咱們今天晚上請陸與江吃飯吧。”
他把“咱們”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楚,我又愣了一下,“干嗎要請他吃飯?”
“前幾天他不是帶著女朋友向你耀武揚威嗎?不是把你給氣得連一鍋紅燒肉都吃完了,多大一鍋肉啊,我都吃不完。親愛的,這一局咱們總得扳回來。趁他正焦頭爛額,咱們請他吃飯,到時候還特恩愛,氣死他!”
他叫“親愛的”還叫得真肉麻,我只覺得哭笑不得,“姐夫,我原來怎么就沒發現你這么腹黑啊?”
“什么叫腹黑?這叫不吃虧。”他問,“怎么,你心疼了?”
“我心疼他干嗎?”
雖然我不相信遲非凡的話,但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是覺得有點疑惑。過了兩天在網上看新聞,突然看到某銀行信貸主任自殺,牽涉到巨額違規貸款云云,我就覺得心里一咯噔。
短短幾百字的消息,被我翻來覆去看了恨不得有幾十遍,也沒看出個什么端倪來。
當天晚上我就夢到陸與江被逮捕,雖然他是被冤枉的,但他這么驕傲的人哪受得了這個?把罪全往自己身上攬,最后被判刑坐牢了。警察拉走他的時候我哭得肝腸寸斷,一想到小黃豆生下來沒有爸爸,我就傷心欲絕,一直哭到把自己給哭醒了。
我就是生得賤,真賤!
我跑到陸與江的辦公室去,因為別墅我沒門卡,進不去,所以只好到辦公室去找他了。大美女秘書一看到我就馬上花容失色,我作勢又要推她,她嚇得連退三步,對我直哀求,“葉小姐,陸總有客人,讓我先給他打個電話,行嗎?”
想必上回我硬闖辦公室的事,陸與江還批評過她了。打工仔何必為難打工仔,反正我已經到這兒了,陸與江要敢縮頭不見我,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所以我特溫柔地說:“沒事,你打吧。”
我出人意料的溫柔安撫了大美女秘書,她的臉色明顯好看多了,還對我感激地笑了笑,然后打電話說了兩句,掛了電話她又變成戰戰兢兢的小白兔了,“葉小姐,陸總說請你等一會兒,他現在很忙。”
我靠!
丫還真裝大尾巴狼了。
不過想到我來的目的,我忍,忍到吐血我也忍。
所以我特溫柔地說:“那好,我坐這兒等。”
這下大美女秘書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說實話我這窩囊樣子連我自己都不信,何況是她?
等了十來分鐘的樣子,終于聽到門“咔嚓”一聲輕響,正是陸與江親自送客人出來。
誰知那客人竟然是高西麗!
我噌一下就火了!
我滿心擔憂以為他正焦頭爛額,誰知道他跟這個女人在辦公室里卿卿我我,都這當下了還有心思風花雪月,最最罪無可恕的是竟然故意把我晾在外邊等!
高西麗一見了我,估計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目光“嗖嗖”的像小刀,我目光“嗖嗖”的像子彈,冷兵器對熱兵器,誰怕誰啊?最后她招架不住,眼圈一紅,黯然而退。
陸與江還要送她。哼,就算是十八相送我也要把你們給拆散了,跟我玩《梁祝》,我叫你們一只變蒼蠅一只變蝴蝶,連比翼雙飛都沒機會。所以我一下子就躥上去,拉住陸與江的袖子,“與江,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
我從來沒這樣叫過陸與江,嗲得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抓著陸與江的袖子不放,他也不能硬扯開我的手,只好拿眼睛瞪我。
我被他瞪習慣了,于是跟牛皮糖一樣,只管沖他笑。
大美女秘書倒是很會見機行事,看高西麗那模樣都要眼淚汪汪了,于是立馬說:“高小姐,我送您吧,電梯在這邊。”
高西麗得了個臺階,扭頭就走了。
陸與江看也沒看我一眼,就拂袖進了辦公室。我跟在他后頭進去,他也沒理我。
誰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啊,看他丫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跟從前沒兩樣。
不過離得近看,還是覺得他的臉色并不是很好,還有黑眼圈,下巴頦也比以前尖了,明顯是瘦了。
幾天不見,他憔悴很多。
看來遲非凡說的事八成是真的。
原來我就覺得陸與江是二世祖,頂多算守業有成,現在想想其實他挺不容易,底下好幾個公司,那么多員工,全得靠他吃飯。董事會一幫老家伙更是吃人不吐骨頭,記得每次開董事會那幾天,他就明顯吃不好睡不穩,連我發嗲他也不理我。
“看夠了沒有?”他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眉頭微皺,眉心很明顯有個“川”字。我突然很想有個熨斗,熨在那個“川”字上,把它給烙平了。
我還是扯了一下衣襟,又咳嗽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的眼睛瞇起來,“你不會是來給我送喜柬的吧?多大點事啊?拿出來吧,我說了會送你們紅包的。”
我被他氣著了,反問:“你會不會跟‘高句麗’結婚?”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什么‘高句麗’,你怎么又亂給人起綽號?高小姐是我女朋友,我跟她結不結婚,關你什么事?”
他永遠有辦法讓我覺得傷心,還沒等我說什么,他就擺出一副日理萬機的姿勢,“你到底有什么事?我馬上還要開會。”
我張了張嘴,看到我這難得的囁嚅,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有什么話難出口的,難不成你想找我借錢?”
我被這混蛋氣著了,沖口就說了,“我懷孕了。”
這四個字說出來比想象中難得多,要不是他激了我一激,要不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乎是硬把它們從牙齒縫里擠出來。辦公室里安靜極了,我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手心里也汗津津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會有什么反應。
其實他什么大的反應都沒有,就是瞳孔急劇地縮小,臉上反而沒有任何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因為他抱著雙臂,我只能看到他的食指,在微微發抖,他的肘關節明顯繃得很緊。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這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他,生意上的事沒什么了不起,就算失敗了,也可以從頭再來。我可以陪他熬,還有孩子,誰也不能把我們一家三口分開。我和孩子會陪在他身邊,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這個樣子,后頭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的這個樣子,一點兒也不是高興。
最后,他竟然笑了笑,笑得似乎很平靜,也很冷淡,“哦,原來還是奉子成婚,怪不得這么急。”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把桌上的裁紙刀朝他扔過去,“你這個大混蛋!孩子是你的!”
室內又安靜得出奇,他看著我,我說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像是錯愕,又像是驚訝,或者是迷惘,甚至是傷心,反正仍然沒有半點欣喜。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海里,我的手指也發涼,我的嘴唇發苦,問:“你不相信?”
他很快說:“我相信。”
我微微松了一口氣,起碼在他心里,我不會拿這種事騙他。
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甚至顯得非常非常失落,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心里有點發寒,像是有什么不妙的預感,可能是因為他這沉默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下樓梯一腳踏空,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么。
他的聲音像是沒調好的弦,帶著難以言喻的干澀,仿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我的腦中“嗡”的一響,就像挨了一記悶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根本不相信他會這么說,可他明明就是說了。以前我只是以為他不愛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根本就是厭惡我。連他自己的親生骨肉他都要扼殺,他就厭惡我到了這種地步?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在微微發抖,“為什么?”
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我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他終于別過臉去,目光落到虛無的遠處,“我不要你生孩子。”
簡簡單單七個字,卻把我推落到了地獄里去。結婚三年來的種種情形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中閃回,他對我的冷淡,那些難堪,他說過的那些話……我背心里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就像血管里所有的血都順著皮膚滲出來,我覺得口干舌燥,四肢發冷,就像有人把我的筋都給抽了,就像有人把我捅了幾十刀,還全捅在心窩那里,疼得我胃都跟著抽搐。我站不住了,扶著桌子就蹲下去了。我看著自己的一大顆眼淚砸在地毯上,然后是更多顆,爭先恐后地砸下去,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有什么好哭的啊?為這種混蛋,他不要我,連帶我生的孩子也不要,還有什么好哭的……
“景知!”他竟然還想抱我,我死命地一掙,沒掙開他的手,卻把自己的后腦勺撞在桌腿上了。我總是這么蠢,懵懵懂懂就讓自己受傷害。他不敢再動了,竟然像是哀求:“景知,你還年輕,孩子可以再生……”
我終于抬起頭來看他,看這個我愛了五年的男人,從二十一歲到現在,我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給了他。我把我這輩子所有的愛情,都給了他。可是今天的他,我根本就不認識。或者原來的他,都是我一廂情愿。
我的眼淚滾滾地涌出來,就像我的心一樣,碎成了千片萬片,扎在五腑六臟里,扎得我好難受,卻沒有辦法。我看著他,問他:“孩子可以再生——只要不跟你生,對嗎?”
隔著模糊的眼淚,我看到他的嘴還在動,像是徒勞地在解釋什么,可是我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我的耳朵里轟隆隆響著,就像有一千輛大貨車輾過去,把我整個人都輾碎了。
小黃豆,媽媽千想萬想,沒想到你爸爸真的不要你。他就是這么狠心,媽媽對不起你。
我傷心到了極點,有人把我的心打碎了,然后一片片全撂在了火里,眼睜睜看著它,焚成灰燼。
原來這世上最傷心的事,就是連心都成灰了。
我終于把眼淚擦了擦,我是孕婦,老是哭對小黃豆不好,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小黃豆。在這一剎那我就下了決心,我要走TVB那個套路,既然陸與江不要這孩子,我就遠走高飛把他生下來,然后培養他成為商業精英,二十年后卷土重來,毀了陸與江的公司,砸掉他的生意,逼得他要跳樓,最后我們母子還都不把他當盤菜,氣死他!
丫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我讓你變窮光蛋,再沒妞可泡,沒錢可拽。
陸與江大約沒想到我在一瞬間就轉了這么多念頭,但我一會兒還哭得肝腸寸斷,一會兒就咬牙切齒,丫大約怕我放火燒他的辦公室,所以他摟著我不放,“景知,你聽我說……”
“說你媽的頭!”
我隨手抄起辦公桌上那個巨大的水晶煙灰缸,狠狠朝他頭上砸去。
那煙灰缸是捷克進口水晶,直徑足足有十二英寸,簡直是謀殺之利器!
只聽“咕咚”一聲,他已經倒在了地毯上。頭破血流,看上去不是不可怕。
試了試他的脈搏,果然只是昏過去了。我的力道拿捏得可有分寸,我才不想因為謀殺被判死緩,讓小黃豆既沒了爹,又要沒媽。
我覺得還不解氣,一邊罵,一邊連踹他三腳,“虎毒還不食子,禽獸不如!”
雖然因為懷孕我沒敢穿高跟鞋,但我腳上的勁道可一點也沒含糊,不把他踹得皮下軟組織挫傷,我就對不起我練了十幾年的跆拳道。
當我雄赳赳氣昂昂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大美女秘書正在電腦屏幕后面猶豫地探出頭看著我。
我沖她嫣然一笑,“陸總睡著了,所以我先走了。你別進去吵他,這兩天他也真夠忙的,就讓他睡一會兒吧。”
大美女秘書連連點頭,還乖巧地一直把我送到了電梯。
坐在出租車上我就琢磨,我得給小黃豆找個便宜爸爸啊,畢竟單親家庭多少有點缺憾。首選當然是陳默,他一定會為我兩肋插刀,但那樣小黃豆還是沒有爸爸,而是有兩個媽了,這也太那啥了。次選就是遲非凡了,但不知道他對小黃豆是什么態度。
管他呢,先跟遲非凡攤牌,他要是肯當這便宜爸爸,當然是上上大吉,他要不肯,我也巴不得,正好讓他死了對我的這條心。
我直奔遲非凡的公寓,他今天休假,一定在家。果然我一按門鈴他就給我開了門,他一見我連著沖我眨了兩下眼睛,大概是吃驚我怎么突然跑來找他。我深深吸了口氣,朝著他就扔了一個炸彈,“遲非凡,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