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申末戌初,暮色將合。
今日靖安侯府府上長重孫百日宴,城中權(quán)貴幾乎盡都來捧了場。
靖安侯府陸氏,祖籍冀州,乃是本朝開國勛貴,祖上曾立過從龍之功,迄今為止族中已出了兩任皇后,整個盛京自然無人敢怠慢了去。
宴會設(shè)在府中晏山居,女眷席面最上首坐著的是陸老夫人,身側(cè)陪同著一個十五六芳齡的姑娘。
生得朱唇皓齒、烏發(fā)如緞,一雙盈盈秋水瞳干凈純澈,笑起來頰邊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燈火綽約下卻添幾分嬌媚。
“老夫人身旁那是陸家哪位小姐?”問話的是個剛搬來盛京的官家夫人。
話音落,便聽旁邊人笑道:“那姑娘可不姓陸,而是原先靈州鐘家的小姐,四年前靈州發(fā)疫病,全家只剩了她一個,陸老夫人念及故人情分,便接到盛京來養(yǎng)了。”
“倒是個苦命的丫頭……不過看她如今得了老夫人歡心,那么個美人胚子,說不得往后就留在這侯府里了,也算因禍得福。”
“沒見識,這盛京是什么地方,她在侯府住著那是寄居,哪里還真上得了臺面?否則何至于現(xiàn)如今及笄半年,來侯府說親的人不少,卻個個兒都只想納她做妾。”
“可不是,老夫人要是真有意把她留在身邊,也不必拖到現(xiàn)在了。”
說罷一聲嗤笑,所謂該是什么出身就是什么出身,泥做的瓦罐兒就是往金池里過一遍,它也變不成金樽。
盛京是個富貴窩,卻也是個名利場,這兒的人,天生就會給人分三六九等。
婉婉就屬于這些人眼里最不尷不尬地那一等。
宴席過半,陸老夫人坐不住了先行告辭,婉婉隨著一道起身相送。
臨到晏山居門口,身后卻有嬤嬤追上來,回稟道:“忠武將軍府上章夫人遞了話,說想單獨拜見老夫人。”
沒說究竟何事,但既是提了單獨,婉婉也不便在旁留著。
她出門時在廊下與章夫人打了個照面,三十多歲風韻正盛的貴婦人,眼中頗有幾分精明,對方目光從她身上流轉(zhuǎn)而過,不遮不掩帶些打量的意味。
婉婉覺得不甚舒服,卻不解其意。
“都這時候了,姐姐覺得章夫人單獨尋祖母說什么事呢?”
婢女云茵道:“興許也是想趁今兒的契機向咱們侯府示好的吧,章夫人先前隨章將軍駐守西北,今年開春兒才調(diào)回來,是以姑娘沒見過她。”
婉婉收回目光點頭哦了聲,沒再放在心上。
兩個人走花園小徑回濯纓館,她方才席間淺酌了兩口,在外頭教夜風一吹,臉頰忽地騰騰燒起來,酒勁兒竄上了頭,眼前便有些犯暈了。
此處正好離小廚房不遠,云茵便扶她進了一旁的亭子坐著,留下燈籠后,獨自折回了晏山居去取解酒湯。
樹影間燈火疏微,蟲鳴此起彼伏。
婉婉靠著雕花圍欄上歇息半會兒,清風拂面也覺舒服了不少,只是不多時,卻聽見左后側(cè)林蔭小道上傳來一串略重的腳步聲,似乎有些踉蹌。
回頭借著燈籠光去看,她心下不由得微微詫異。
那竟是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瞧著應是府上賓客,可此處乃府內(nèi)后宅,外男闖進來那是有失禮數(shù)。
那人也肯定在席面上喝了不少酒,婉婉迎著風都能聞到濃重的酒氣,見他徑直朝亭子中來,她還得避他的嫌。
“公子勿要再往前,這兒已是女眷后宅之地,你走錯地方了。”
婉婉借著亭角畫柱稍作遮擋住,只聽其聲不見其人。
姑娘柔軟的聲音隨風飄進耳中,男人果然停住了步子。
按理說尋常人若是守禮,至此便該致歉離去,但他沒有,立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沖亭子里望,只瞧見雕花圍欄空隙中露出一塊繡著海棠花的裙角,精致婉約,生生教他讀出了幾分欲說還休的意味。
男人不覺慚愧,眸中反而不遮不掩地亮了下。
“噢,驚擾小姐了……”男人言語間打了個酒嗝,話音含糊,“在下方才出來透氣不知不覺失了方向,望小姐見諒。”
這廂說著話,他已提步放輕聲音往亭子里靠近,作勢想要一尋芳蹤。
婉婉藏在畫柱后,只當他是真的迷路了,好心道:“無妨,你沿著后面那條路一直往南去,便能回晏山居。”
亭外一時無人回話,她還以為那人該走了,誰知從畫柱后探出腦袋去瞧,卻竟猛地瞧見男人轉(zhuǎn)眼已到了跟前,不由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
她終于露了面,男人眸中的驚艷霎時掩藏不住。
女孩兒身形嬌小玲瓏,今日穿一件淺藍色齊胸襦裙,深藍色的衣帶在胸前系出道微微凸顯的曲線,領(lǐng)口之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肩頸肌膚,羊脂玉似得細膩。
男人目光貪婪流連其上,一時便不由得生了邪念。
婉婉教那樣的目光盯得難受,忙從圍欄邊站起來,“這里是后宅,男客本不應踏足,還望公子自重。”
她不敢久留,躲避得略顯慌亂,提了石桌上的燈籠忙不迭就打算離去,卻見那男人無禮至極,快走兩步堵在亭子出口處,攔住了去路。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酒氣沖天,熏得人幾欲作嘔。
婉婉心生討厭,卻還不及退后躲避,就已經(jīng)被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在了皓腕上。
“姑娘怕什么,在下辨不清方向,只是想請姑娘送在下一程……”
婉婉心下大駭,眼瞧男人不懷好意手上卻掙脫不掉,額頭一霎冒出一層冷汗。
正當她驚慌失措時,突然只覺眼前劃過一道銀光,面前粗魯?shù)哪腥穗S即悶哼一聲,好似被什么重物擊中了,抓著她皓腕的豬手立刻脫力松開。
“章家之人便是這般作客的?”
聲音從幾步之外的林蔭道上傳來,字字透著清冷寒氣,男人捂著半邊胳膊,頓時止了蠻橫的動作。
風吹動枝葉蕭蕭,卷滅了亭角一處的風燈,周遭頓時暗下大半。
“表哥……”
婉婉微微怔忡,沖著林蔭道的陰影中喚了聲。
來人一身清貴立在婆娑樹影中,并看不清面容,只看見他身上墨藍華服被夜色浸染成近乎黑色,身形頎秀挺拔,在昏暗中勾勒出個恍若謫仙的輪廓來。
姓章的眉間陰郁皺起不甘心的痕跡,目光觸及他后卻立時酒醒了大半,難掩心虛與顧忌,“是世子爺啊……”
那正是盛京素有“第一公子”之稱的靖安侯世子,陸玨。
章二收斂起浪蕩模樣,嘴角不堪地扯了扯,“抱歉,府上的路實在不好找,在下饒了許久,還多虧遇上了……這位姑娘帶路。”
說謊!
婉婉捂著手腕,聞言忿忿瞪一眼信口開河的男人。
陸玨眸中倒是波瀾不興,沒理會那男人的裝模作樣,徑直吩咐侍從,“長言,送客。”
長言會意,走到近前見婉婉眸中蓄著淚將落未落,眼尾、鼻尖不可抑制地泛出一層脆弱的紅,像足了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美人梨花帶雨,除了陸玨那般冷心冷情的人,旁人見之大約都難免心生憐惜,他便從袖子里掏出方手帕遞了過去。
人一走四下清凈。
陸玨緩步入亭中,身后亭角上掛了盞風燈,光線將他的影子投到婉婉的身上,他身量很高,肩膀?qū)掗煟龑⑺卫位\罩住。
“怎么一個人在此處?”
婉婉吸了吸鼻子,“云姐姐去給我取解酒湯了,馬上就回來。”
她才及笄不久,面上仍是一團孩子氣,雙手緊緊攥著裙子,顯然還沒能完全從方才的驚嚇中脫離出來。
陸玨瞧見地上掉落的燈籠,已經(jīng)熄滅了,便將自己手中的放在了石桌上。
“時辰不早了,別在外逗留太久。”
“多謝表哥。”毣趣閱
婉婉福了福身,看他是要走了,臨了還是忍不住辯解一句,“表哥,我剛才沒有給他帶路,是他抓著不讓我走的……”
她手上被人捏出了五根鮮明紅痕,聲音里帶著委屈哭腔,在外受了欺負之后,回家告狀的小孩兒大抵都是這般情形。
陸玨也不是看不見,目光居高臨下望向她,還是嗯了聲。
他有雙清冷疏離的眼睛,并不凜冽鋒利,更像是塊兒精雕細琢的寒玉,淡漠沉靜都在骨子里,唯有表象柔和,看過來的時候,會教婉婉想起盛夏夜里的皎皎明月。
侯府三個表哥,唯獨只有這個世子表哥,從見第一眼起她的感受就奇異地與眾不同。
四年前初來盛京水土不服,婉婉高燒過一場,以至于醒來后腦子里一片空白,連自己叫什么都不記得。
只記得那時窗外天光昏暗,陰雨連綿。
臥床養(yǎng)病時,陸家大小姐陸雯前來探望,送了一只藍眼睛白貓兒“雪團兒”與她作伴解悶兒。
但那雪團兒初時怕生應激,趁人不備抓傷了婉婉跳窗出逃。
她一路尋著貓兒追過去,直追了半個園子,尋到了貓兒時也頭回看見了雨幕中的少年陸玨。
水霧氤氳間,少年神色漠然,一手恬淡撐傘傲立雨中,另一只手則扼在雪團兒細細的脖頸上,姿態(tài)只如拈花執(zhí)筆般雅致。
但婉婉那時嚇得不輕,還以為雪團兒被他掐死了。
只是他卻能將“殺生”,都做出了一種恍若神佛施恩的錯覺,教人說不出殘忍來。
他聽見腳步聲側(cè)目望過來,露出一副極精致的眉眼,輪廓深邃,鼻梁挺直,五官齊整地挑不出一絲錯處,只是周身沾染了秋雨的寒氣,徑直冷透到人的骨髓里去了。
他在看她,眼睛卻教人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緒。
目光落到婉婉身上,仿若一絲寒涼幽幽竄進了脊背中,她膝蓋發(fā)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險些轉(zhuǎn)身想逃。
“我、我叫婉婉,是這府中的表小姐……”
她都忘了問他的名字,只顧得上先磕絆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幸而話音未落,雪團兒便在他手中蹬了蹬腿,喵嗚出一聲。
雪團兒還活著,婉婉好歹神魂歸位舒出一口氣,忙朝他福了福身,“這是我走丟的貓,多謝哥哥替我尋到,可否……將它還給我?”
一時風吹斜了雨絲飄進傘底,洇濕了他的肩頭。
他隔著雨幕凝眸看婉婉片刻,也沒說什么,只朝她伸出了提著雪團兒的那只手。
白皙修長、似竹似玉。
婉婉暗自松一口氣,又福身道聲謝,這才提步朝他走去。
抱回雪團兒時,兩個人距離很近,近到婉婉能嗅到他身上清淡的佛偈香氣。
那香氣卻好似本就深藏在她記憶里某個不知名處,靠近他時掙扎著復蘇了一瞬,但卻又像是茫茫海浪中的一葉孤舟,轉(zhuǎn)瞬便消散不見了。
婉婉凝滯片刻,才想起問他的身份,只可惜再抬起頭,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撐傘走遠了。
后來回到濯纓館委婉問過云茵才得知,那日府中并沒有來客,只有在東宮伴讀的世子陸玨回府了一趟。
靖安侯世子,陸玨。
這名字婉婉聽過一次,自此就深深烙刻在了記憶的起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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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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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