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打開門就見到了瘟神陸召,正站在我家門口,像是在等我。見我出來,他懶懶洋洋地舒展了下有些站僵了的身子,難得沒有開口,安靜地跟著我一起下樓。
洛丘河提著兩袋東西候在樓下,站得板正,“陸總,裴老師。”說著把其中一袋給了陸召,另一袋給了我,是一杯喝的和一份三明治。
洛丘河很有禮貌,每次和我說話都會彎一些腰,“陸總說您不愛喝咖啡,所以給您買了豆漿,不知道您喝不喝?”
我在這方面并不挑剔,沖他微微點了下頭:“謝謝。”
“我出去開會,你把他先送去公司?!标懻倏戳艘谎郾?,對我說,“我回公司吃午飯?!?br />
洛丘河自是不敢讓陸召的話落地,見我不搭理陸召,飛速接了一句:“好的,陸總。”
我在陸召的注視下轉移上了后座,整理好自己有些打顫的腿,毫不留情地將門關上了。那人隔著窗挑了下眉,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旋身上了另一輛車。
車上我問洛丘河:“我的車什么時候可以取?”
“您的車之前就已經保養好了,隨時可以去取?!?br />
“好。把地址發我,我下了班去取?!?br />
“等您下班,我送您過去?!笨赡苁俏野欀伎此@得有些兇,洛丘河咯噔停頓了一下,隨即解釋道,“只是因為您打車不方便,所以想開車送您過去……您如果覺得不妥的話……”
“沒。”我揉著眉心淡聲道,“那就麻煩你了?!?br />
我覺得自己不對勁,我現在凡事都會想到陸召……洛丘河一開口我本能地就認為是陸召安排的,我驚覺自己逐漸開始歪曲身邊人的行為都和陸召掛鉤。
這很不對。
到了上城集團,洛丘河帶我坐了專梯,直接上了最頂層。
“這一層是陸總和幾位副總高管的辦公室,這邊到底是會議室。”洛丘河道,“陸總安排您在他辦公室里辦公。我們將您的團隊安排在了下面一層的獨立辦公室里面辦公。”
我語氣很不好地“嗯?”了一聲,不是想對著洛丘河發脾氣,只是覺得自己似乎每一步都被陸召給安排好了。
這種感覺讓我很煩躁。
“下面的大辦公區域工位比較小,不太方便您的輪椅進出?!甭迩鸷幽托慕忉?,“樓下的洗手間也沒有安裝無障礙設施,陸總覺得不安全?!?br />
只這一句,就將我的脾氣全部釘死在了地上。我咬著口腔內壁,不再說話。
洛丘河推開門,讓我先行入內。陸召的辦公桌邊上緊挨著放置了另一張辦公桌,上面堆了些文稿資料和我的筆記本,應該是老高讓手下的人給我帶來的。
洛丘河推開一間暗門:“這里是休息室,您可以隨意使用?!?br />
我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的工位在走廊的另一側。您電話機上貼了我的直線,您如果有事直接打我電話即可?!?br />
“洛丘河?!?br />
“???”他被我連名帶姓一喊,人站得愈發的筆挺??赡軇偛糯_實是被我的態度給嚇著了,現在都不怎么敢看我。
“別您來您去的,我頭疼?!?br />
他這才稍微松了點肩,“總之,裴老師你有事就喊我,我隨時都在。”
“好,我現在就有事要問你。”我一指身后的辦公桌,“這兩張桌子能不能分開放?”
洛丘河垂頭托了托自己的鏡架,“這……您、您可以回頭和陸總提一下。我、我沒那個權利動……”說完,他以要準備會議為由,腳底抹油開溜了。
走前還不忘對我說:“裴老師,我等下把今天的菜單發給您,您看看中午想吃什么?!?br />
我抬了抬眼皮,“你不是準備會議?還有空管飯?”
他拍著自己的腦門,替我帶上了門。
陸召的辦公室收拾的很干凈,家具配色都是極簡的黑白。辦公桌上的文件也壘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放置。他一向愛干凈,做事風格和他的性子一樣,干凈利落帶著點冷調。
從前就是這樣,我的桌子能亂成狗窩,騰不出一塊寫字的地兒,陸召的桌子總是干干凈凈。我有時桌上堆不下了,就扔到陸召的桌子上。陸召不會喊我理,他只會把我壓在那堆我亂放的課本上,把我弄到求饒。
然后我就會為了自己的腰考慮,自覺地幫他重新收拾干凈。
問就是:下次不敢了。
但……我記吃不記打……沒幾天就忘了,以至于不知道多少次,我捂著硌到發痛的腰,哭唧唧地求饒,“好哥哥,放過我這一回吧?!?br />
結果適得其反,陸召瘋得更過。
我慘得更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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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上午沒有任何人打擾,時間過得飛快。等我再抬頭,已是過了十二點。我去了趟衛生間,這里的無障礙設施大抵也是新裝的,扶手全都嶄新锃亮,沒有任何使用的痕跡。
回去時洛丘河送了餐食過來,那打包袋上明晃晃印著隔壁五星酒店的名字。很顯然,這一份午餐的價格在三位數。
倒不是驚訝陸召餐食的標準有多高,只是覺得好笑。
我們倆以前最窮的時候,買一個面包兩個人啃。逢年過節我才舍得摳摳巴巴地買一塊蛋糕,也是兩個人分。不過陸召通常都不吃,我獨占。
那個時候我們也舍不得開空調,那兒的電費貴得離譜,偏偏冬天又寒冷異常。我啃面包啃得渾身冷,洗完澡之后就跟樹袋熊一樣纏著陸召。我把頭貼在他緊實的手臂上,呢喃:“陸召,以后我一定努力賺錢?!?br />
“嗯?”他皺眉看我,像是不知道我又抽的哪門子瘋。
“我養你?!蔽掖笱圆粦M地說,“我以后一定賺很多錢養你?!?br />
“呵。”他冷笑了一聲,用手往我頭上一蓋,將我壓進被子里,顯然是不想聽我亂逼逼。
我握著他的手腕,“真的。我以后一定多賺錢,再不要不讓你跟我過這么苦的日子了。”
陸召垂了點眼皮看我,嘴角崩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隔了好一會兒,我快睡著的時候,才沉著聲說,“如果真的太辛苦,我可以……”
我將他抱得更緊,帶著睡意的鼻音搶先說出一聲,“不要?!?br />
“你又知道我要說什么?”陸召的聲音幾乎貼著我的頭皮。
“知道?!?br />
我從沒聽陸召提起過家里的人和事,所以猜測陸召和家里不合。陸召這個人又獨又倔,我不可能因為覺得苦,就讓他向家里低頭要錢。而我家境一般,能出國都是父母把家底掏空給我付的學費,還差點要把房子賣了,再管他們要生活費就太不像話了。
“沒事的,也就今年課程重一點,熬過了就可以出去多打幾份工了。”我拍了拍陸召的背,哄他道:“你別怕,我養的起你的?!?br />
那人低笑一聲,唇可能是落在了我的發頂,弄得那邊有些癢。他說:“行,我等你養我。”
事實證明,陸召不是我養得起的人。
陸召一點左右才回到辦公室,我正好在撐著扶手左右挪動身體解壓,最近我痙攣頻率變得有些高,轉移的時候臀一抬,腿都要抖兩下,腳又沒力氣,控制不住很容易打滑。索性就在輪椅上做這些。
我見他回來,也不繼續了,準備重新投入工作,被他拉著輪椅扶手給拽了回去。
我瞪著他:“你干嘛?!”
“你就這樣做解壓的?”陸召好笑地看著我,“你這是敷衍我,還是敷衍你自己?”
“這樣就夠了?!蔽依淅涞馈?br />
他撐著扶手,彎低了腰,湊近了下來,“你真當我不懂?”見我變了臉色,他才站直了,“修然你啊……怎么老把我當傻子騙?”說著,他看了一眼沙發,“我抱你,還是你自己來?”
我自己轉移到沙發上,抄著膝窩將兩條腿疊放,然后扶著椅背的邊緣慢慢側躺下去,背對陸召。
那人從鼻腔哼笑出了一聲氣音,腳步響起,氣息愈發的靠近我。本不想在意在又要干嘛,可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睜眼看去,就見他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個靠枕,墊在了我雙膝之間。
我皺眉用眼神剜他,他裝得無辜:“網上是這樣說的,側臥的時候得墊一下,防止膝蓋碰傷。”
的確是,癱瘓后肌肉萎縮,膝蓋骨會變得十分凸出,看上去僅是骨頭上附著著一層薄薄的皮。交疊側放的時候容易因無可避免的痙攣磕碰到,我自己不用眼睛去看就感覺不到腿上的動靜,所以經常滿腿淤青。
但我嘴硬,丟下一句,“不勞陸總費心,我還沒那么脆?!本桶涯樦匦侣裣蛄松嘲l靠背。
“不悶吶?”陸召給我蓋了條毯子,“小貓小狗才喜歡臉鉆縫隙里睡?!?br />
我咬著牙,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搭理陸召,一定不能!
好在陸召識相地閉了嘴,在那安靜地吃飯。他動作放得很輕,幾乎沒發出什么聲音。我躺著躺著有些犯困,也是前一陣在醫院養出來的毛病,畢竟在醫院那會兒除了吃喝睡沒其他事,人被養得有些懶了。
我努力撐著眼皮,思緒卻越來越沉。
陸召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困就睡會兒,”
我重重咬了下唇,用痛覺刺激自己,讓自己清醒,然后扒著靠背撐著坐起來,“不用。”
陸召伸手過來,還沒碰到我的唇就被我偏頭躲掉了。他捻了捻指尖,抬手把我壓回了沙發上,“你都累出三眼皮了,還倔?”
我聞言抬手揉了揉眼皮。
陸召笑起來,“睡,我守著你?!币娢疫€想掙扎起來,他又道:“還是你想現在起來,坐我邊上陪我一起辦公?”
“……”
“我是挺樂意的。”
我把毯子拽上來,連臉帶頭一起蒙上了——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