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陸召那個混蛋又回來找你了?”席子在電話那頭猝不及防地嚎起來,“我跟你說,你離他遠點!他就特娘的是個禍端!”
我頓了一頓沒答話,席子就已經猜到了后續,“裴修然,你別告訴我,你又和他扯上關系了?”
“雇傭關系而已?!?br />
“那也是關系!”席子聲音又提高了些,我不得不把手機拉離耳朵,“你是虧沒吃夠還是怎么著?這次無論他出什么花招,哪怕他跪下來求你,你他媽都別給我搭理他,他這人遲早害死你!聽見沒有?”
“他哪能跪我?!蔽倚Φ?。
“你別給我打岔!”席子恨聲,“他這次又找你干嘛?”我把大致情況給席子說了一下,結果這人暴跳如雷,說是立馬就要買機票飛回來,把我鎖都得鎖家里,不能跟著陸召出那趟鬼的差。
他覺得陸召就是為了折騰我,才讓我這么個半身癱瘓的跟著出差。席子給我分析得有理有據,說得頭頭是道。我不過說了一句“他不至于”,就又對著我一頓噴,說我已經著了陸召的道,這就開始為他辯護了,說到后面越來越離譜,連我對陸召舊情復燃都給腦補了出來。
我百口莫辯,最后搬出了公司和老高的狀況,才把席子的腦洞給壓下去,結束了這通吵吵嚷嚷的電話。
其實我知道席子只是關心我罷了,自從我受傷以來,五年的時間我沒出過遠門,最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連家門都不出,自閉且抑郁。我拒絕見一切人,拒絕接觸社會,我不去復健,不同人交流。
活得像是一具只會躺在床上會喘氣的尸體。
就這樣故步自封了五年,用表面的禮貌來維系和身邊人的關系。直到陸召再次出現,瞬間就打破了我苦心經營的平衡,將我從我的軀殼里生拉硬拽了出來。
我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行李,試圖來緩解心中的焦慮,都只是徒勞。我仍是一夜未眠,腦子里不斷翻滾著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清晨六點我索性不再躺著,起床開始收拾自己。因飛行時間將近三個半小時,又考慮到飛機上的廁所我可能沒法去,我不得不將自己所有的抗拒感全都壓下,用上了尿袋。
便是這樣了。有些事哪怕我花了很多力氣,將其修補得很好,也終有那么一瞬,這幅身體輕易地一次又一次肆意踐踏我的自尊,提醒我終究不是個正常人。
而陸召的出現,增加了這些變數。
我自是不會等陸召來的,提前一天預約了專車,打算先行一步。我自己沒法推行李,只能等司機師傅到了之后,喊他上來幫一下忙,我多加一些錢給他。
誰知,電話里聽著四五十歲的司機師傅,上來之后成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您好,我叫洛丘河。”那年輕人對著我伸出手,見我愣在那又補道,“冒昧打擾了,我是上城集團的,陸召的助理?!?br />
我看了一眼手表,才八點……而我們飛機是中午十一點。
洛丘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沖我提著嘴角:“陸總說了,您肯定會自己先跑……”他卡了下殼糾正道,“您、您肯定會自己先行前往機場,不等他一起。所以陸總讓我在樓下守著……剛那專車師傅我已經給他打過招呼了,讓他先走了。”
對于陸召的自說自話,為他獨尊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我仰頭看著那人,只問了一句:“你幾點來的?”
洛丘河尷尬地沖我比了個“五”。我說這人怎么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陸召這個神經病,為了堵我這么折騰人家。
我開了門讓他進來坐會兒,給他泡了杯咖啡提提神。他一開始還不敢,問我要不要現在就走,我說了句不急,他才顫顫巍巍進門,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
“陸總說,他一會兒就到。讓我們等他?!彼笾謾C對我說。
“你自己過去拿吧。我不是很方便。”
他“唰”一下站起來,沖我鞠了三四次的躬,然后有些同手同腳地小心避讓著我走去廚房。我看著他才覺得自己之前的認知可能有些誤差,或許狼窩里還真能養出小白兔。
陸召來的很快,顯然是洛丘河同他說的時候,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進門看到洛丘河在那捧著杯子喝咖啡,眉心便是一蹙。洛丘河忙不迭放下杯子就想逃回車上……
“回來?!?br />
跑到門口的洛丘河腳步一頓,緊張地指著自己:“您是在喊我嗎?”
“把杯子洗了再走。”
他在陸召的凝視下,垂著頭走回來,拿起杯子一溜小跑過去洗。陸召將眼神轉回到我身上,伸出手來問我:“為什么他有咖啡,我沒有?”
我退開幾步道:“平民速溶咖啡沒法拿來招待陸總,怕傷了您的胃?!?br />
陸召撅了撅嘴,“修然,你什么時候這么小氣了?”
洛丘河探出頭來問:“陸總,需要我幫您去買咖……?”陸召看著他,他瞬間收了聲改口道,“我這就回車上等二位。”說著,把我的行李一并帶走了。
我跟著就要下樓,陸召先一步立在門口,裝得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問:“真就一口水都不給喝?”
我隨手在鞋柜上拿了瓶礦泉水扔給他。他怔了一下,擰不動似的用手磨著瓶蓋,兀自垂頭笑著。
“誒,你等等我?!彼麕祥T,還順便替我檢查了一下門鎖,然后追了上來。我只恨電梯門關得太慢,沒能把他隔在外頭。
“修然,我還是覺得你住這里不安全?!彪娞堇镆矝]人,可他非擠在我邊上,“這里隨便都能有人進出,不如……”
“陸總,你會不會管得太多了些?”我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關心自己心上人嘛,應該的?!标懻購碾娞蓍T的鏡面里看向我,“不關心你,我關心誰,你說是不是?”
他今天穿了一身淺色西裝,戴了副半框眼鏡,柔和了他身上那種凌厲之意。原本若是安安靜靜站那兒,我或許還能因為他那張臉勉強忍了他的。
可他偏偏長了張嘴,一開口便是斯文敗類。
“修然,這公寓……”
我停下輪椅,側頭睨著他,忍無可忍地說道:“之所以住這里,是因為離醫院夠近,”我一指斜后方,從我們的角度剛好就能看到“第十人民醫院”的字樣,“看到了嗎?醫院就在那兒。要是哪天我快死了,我還能自己爬過去,不用讓人特地過來收尸。我說得夠清楚了嗎!陸、總、裁!”
陸召斂了臉上的表情,雙肩一沉喟嘆道:“你連怎么死都盤算過了?”
我沉默以答。等我行出去一段距離,陸召才又懶散地跟上,卻是行在我身后。他說話聲音不大,傳到我耳里的已有些模糊,但仍依稀可辨。
他說:“別著急死啊,修然。我還沒活夠呢?!?br />
我當時就差問他,是不是我死了打算給我陪葬。但想想這話問出口就很傻逼,他要是真給我陪葬,估計能把我氣活過來。
別人生同衾死同穴,而我……生死都不想跟陸召沾半點邊。
“裴老師,需要幫忙嗎?”洛丘河候在車門那問我。
“麻煩你幫我把輪椅放后備箱就行。謝謝?!钡任易M車里了,洛丘河兩手還懸在空中停在那,大概是看我轉移想要上來幫我,結果我壓根不需要幫忙。
我看著他實在想笑,那眼睛瞪得仿佛不相信我能行似的。陸召清了下嗓子,他才恍然回神,忙推著我的輪椅往后面去了。過不到一分鐘,他又湊了過來,小聲問我:“裴老師,你的輪椅……怎、怎么拆?”
這下我是真沒忍住笑了出來。洛丘河被我一笑更顯窘迫,一直道著歉。
“沒有沒有,”我擺著手,“的確有些為難你了。你推過來,我來拆?!蔽遗驳阶钸吘墸壑碜尤ゲ疠喴巍Ul知陸召悄然從背后欺近過來,我感受到他的氣息身體猛然一震,一個不穩差點往前栽出去。
我撐著前椅椅背定住上半身,低頭去看自己的腿,原以為會亂七八糟,然而陸召的手不知何時環在了我的腰上。
“修然,不要做這么危險的動作。”陸召聲音里全是笑意,“我不過是來學一下輪椅怎么拆,方便以后。你何必這么緊張?”
“松手!”我咬牙怒視著他。
陸召挑了下眉,撤開雙手,“怎么對別人就笑得這么好看,對我總是咬牙切齒的?”他說著強行掰正我的身子,為我系上安全帶,“你要是對我能有對別人十分之一柔軟就好了?!?br />
我盡量縮在門邊,懶得理這個得寸進尺的人。
一路無話,只是司機每踩一次剎車,陸召就靠得離我更近些。這人沒臉沒皮,我但凡瞪他,他就裝得無辜,全然一副為我好的樣子。
“你坐不穩,我怕你摔著。”
我是臀沒知覺,但我拉著車門扶手,我能摔到哪里去?這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到底哪里來的?!
前排洛丘河全程閉目塞聽,職業素養一流。
到了機場我也沒能擺脫陸召這個瘟神,因為……
“裴老師,這是您的機票。”洛丘河道,“您和陸總是頭等艙,在那邊辦理值機。您的輪椅需要托運,換登機牌的時候會有地勤來為您更換,帶您去安檢?!?br />
“我能跟去么?”陸召先我一步開口。
“不、需、要。”我斬釘截鐵地說,“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标懻侔霃澲?,一手搭在我的輪椅扶手,微彎起那雙桃花眼湊近我道,“可我不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我懶得搭理他,直接劃著輪椅往前,他猝不及防被我帶得跌了下,而后一連串急匆匆的腳步由遠及近。
“修然,你別一言不合就走啊……”陸召道,“回頭走丟了,我還得去廣播尋人?!?br />
“陸召!”
陸召看著氣到天靈蓋的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笑一直漫進眼底里頭,讓他那雙桃花眼愈發的惹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