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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看著我,還不如就和我同住一間?!?br />
這人吃飯不讓我下床,拿資料也不讓我下床,仿佛我有多金貴,腳落不得地似的。吃完了飯也不走,去隔壁拿了筆記本過來辦公,時不時看看時間瞥瞥手機。
“陸總不是喊我看著您,他就是怕剛入住,酒店設施不夠……”他頓了頓,看向我憋了半天道出一句:“裴老師,你套我的話……”
“倒也沒有。”我淡淡揶揄,“你做得夠明顯了。”
洛丘河用力撓著后腦勺,臉漲得通紅。
“你先回去吧。不早了?!?br />
我下了逐客令,也看穿了他倆的戲碼,洛丘河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是他嘴上應著,手里的動作那是磨磨又蹭蹭,直到他手機再次震起來,才如釋重負一般笑著對我說,“那裴老師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比缓箫w速撤離了。
很顯然,陸召應該快回來了。
本來他在我房間里逗留我倒不是很在意,洛丘河畢竟只是個助理,聽命于陸召,我同他沒什么過不去的。只不過我眼下得起來去廁所解決個人問題,房間里有一個不怎么相熟的人在場,總讓我覺得很別扭,心理上也有些過不去。
酒店的床太軟,我起得艱難,像是半身都陷在泥里拔不出來。單手支撐坐在那都搖搖晃晃,轉移的時候更是因為平衡問題,直接摔了下去。
原本從地上爬回輪椅不是什么難事,回回復健都得練,偏偏今天身體跟我作對,后背疼得我直不起身,手也因為撞到麻筋一時間使不上力。
我咬牙試了幾次,都沒能把自己弄上輪椅。最后不得不打電話求助,手機就在床頭,可我沒選擇打給洛丘河,而是找了酒店前臺。
我抱著自己沒有知覺的腿,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那種沉而深的無力感又悄然攀附上來,全然籠罩著我,像是一雙枯槁的手,用僵硬尖銳的骨骼卡住了我的喉,叫我疼叫我窒息,叫我無法言語。
我死咬著唇,緊閉雙眼埋在膝蓋上,連呼吸都克制著,我害怕一睜開,就會看到臟污的自己。
怕我好不容易撿起來的尊嚴,再次流淌殆盡。
“先生,我要怎么幫您?”服務生來得很快,只是他面對這樣的我,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做。
“麻煩你……”我捏著拳的手在抖,聲音啞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能不能……能不能……”
“先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啞言,為什么不肯將自己的需求說出口。為什么要考慮那么多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我明明還干干凈凈,為什么會那么害怕弄臟別人,弄臟眼前的所有。
“裴修然!”陸召的聲音驟然入耳,顯然是帶著怒意,連打橫抱起我時都不再那么輕柔。我死死抓著他,艱難地從齒間溢出兩個顫抖的字,“廁所……”
陸召把我放在馬桶上,伸手去解我的褲子。
“我自己來!”我揮開他,腿因為無力而歪斜著,我將無障礙扶手握得極緊,如同握著我最后的一絲體面。陸召什么都沒說徑直走了出去,大力地將門甩上。
我就這樣被他晾在廁所里,枯坐了將近二十分鐘。
“是不是今天我不進這個門,你就打算睡廁所里了?”陸召冷聲問我,“還是說,你打算等下爬出去?”
我抿唇不語。他過來想把我抱出去,我卻不讓他碰,“給我輪椅,我能自己出去!”
他明顯壓著火,扣著我的手腕將我捏得生疼,根本不允許我反抗直接把我抗了出去。然后我發現我的物品全都被重新收拾好了,行李箱停到了門口,而洛丘河垂頭等在那。
“陸召你做什么?!”
“從現在開始,你和我同??!”陸召一字一句道,“洛丘河!把他的東西送我房里去,然后給他辦退房!”
“不需要!”我沖他吼,“你松開!”我下嘴咬了他,咬得極狠,他吃痛地把我摁到輪椅上。
“裴修然,你夠了沒?你打算任性到什么時候?!”陸召怒道,扣著輪圈讓我不得動彈。
我狠狠盯著他,不斷喘息著。
“好,你不想要我管是吧?”陸召不再禁錮我,而是問道,“那你告訴我,床這么軟,你睡得了嗎?你腰背有傷在流血,你自己知道嗎,你背后是長眼睛了能自己處理嗎?”
“你打算怎么洗澡?”陸召追問道,“是打算在廁所再摔一次是嗎,反正你沒感覺,摔不疼是不是?所以你無所謂,寧可憋死了不說,自己一個人想辦法,也不肯開口求助對不對?”
我壓著鼻腔里的酸澀,“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管!”
陸召二話不說將我推進廁所,不管我怎么掙扎我都只有半張身子能動,根本無力抵抗,被他無端撈起來送進了浴缸里。他袖手旁觀地站到一旁,沉聲道:“行,你能自己坐到輪椅上,我便不再管你?!?br />
我不服輸,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摔回去。最后卻只能不甘心地把頭埋在雙膝上,攥緊了拳。
做不到。我的的確確做不到。
陸召深吸了一口氣,也如同精疲力盡似的坐到浴缸壁上,彎著背脊問我,“還舍不得開口嗎?”聽我沒有回答,他便伸手過來,蓋在了我的頭上,“你不心疼自己,我都心疼了?!?br />
“陸召!”我打掉他的手,恨聲咬著他的名字。
“剛是我太兇了,對不起。”陸召眉眼里帶著些許溫柔,他用指關節抵在我眼眶下頭,“別哭……”
“陸召,是你非要我來的!”
“是我不好?!标懻侔盐冶Щ剌喴紊希自谖颐媲罢f,“我不過是有些私心的,想你向我開口求助,也給自己找點理由更靠近你。誰知道我的心上人嘴比鴨子都硬,沒等到他先開口,我快氣瘋了。”
不知為何他嘴角有點笑意,讓我頓覺我方才那句話就好似在跟他撒嬌一樣。我氣得不再開口,只覺每多說一個字,就要被陸召下一個套。
“不鬧了行不行?先到我房里把背上的傷處理了?!?br />
他這哄孩子的語氣讓我愈發的恨,都懶得看他,自己劃著輪椅出去了。
洛丘河已經放好了東西折返回來,等在門口。
“你等我開口是吧?”我問陸召,“好,那我和洛丘河一間房。我有任何的事情都會求助于他,行了嗎?”
陸召雙手插兜,沖我聳了聳肩。
被我點名的洛丘河猛然抬頭,一雙眼瞪得都快落出來,這會兒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裴、裴老師您別開玩笑……”
“你之前不是還跟我說,你原本就和我是一間標間的嗎?”我咬牙切齒地問這個小兔崽子。
“那不是我當時不知道您和陸總的關系……”他說得小聲,含了個棗似的,卻是讓我每個字又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氣結。
“陸總,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甭迩鸷拥馈?br />
陸召對我露了個一字笑,沖洛丘河隨意地揮了揮手。
“怎么辦?修然,你好像只能跟我一間房了?!标懻偻锵У匮葜?br />
“總還有其他房!我自己再開一間總可以?!”
“修然,我又不是要你和我睡一張床,不過是在同一屋檐下,你怕什么?”
“我哪里怕了?!”我覺得自己額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突地跳。
“哦……”陸召拖了個長音,“那是同意和我住一間了?那就走吧,我還給你買了雙皮奶。”
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我實在很想揍他。這人怎么能這么無賴又這般無恥!
還這么自說自話!
陸召住的是總統套房,有內外兩間,外間是個豪華客廳和辦公區域。落地窗那橫放著一張皮質的沙發躺椅,陸召看著那兒對我微微笑著道:“就得委屈你了?!?br />
可我覺得,這人怕是早就想好了,知道對我的腰背而言,偏硬的床或是沙發反而更舒服一些,所以才會先把我逼進死胡同,然后再退一步,說著不是要和我同床共枕來引我入套。
我真想問問當初我自己是怎么瞎了眼看上陸召。我都不懷疑哪天陸召把我賣了,讓我幫他數錢,我都能覺得自己賺了。
我反趴著,陸召給我處理腰背上的傷,應該是我摔下來的時候被輪椅踏板刮到了。沒有知覺的地方凝血功能比較差,出血多,看上去傷得很嚴重似的,其實最多也就蹭破點皮。
“好了?”我看他動作停了便撐著想起來,又被他壓了回去,“別動?!?br />
我看不到全部,不知道他伸手觸在我后背哪里,但想來大抵是在摸手術留下的疤,因為他問了我一句,“疼不疼?”
“記不得了?!?br />
我的確是記不清了,過去所有的刻骨鏤心總會因為傷口的愈合慢慢被淡忘,當時的聲聲泣血也不過是現在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完的故事。
要說疼,那也只是我自己的感受罷了。
說得出口的傷也許并沒有想象中的疼,而那些起口忘言的苦,才是真真切切的痛。
陸召給我處理好傷處,撐著下巴盯著我問,“要洗澡嗎?”
我自己拉過輪椅坐上去,翻找出洗漱用品,徑直進了浴室。陸召脫了西裝隨手扔在椅子上,跟了進來,他挽著袖子,露出一小節手臂。
我擰著眉帶著極度的厭煩問他,“你做什么?”
“幫你放水,抱你進去啊?!标懻偬谷换卮?。
“我可以自己來?!蔽依渲樀馈?br />
陸召點點頭,老實巴交地往外走,等走到門口又退回來兩步,從鏡子里對我說,“那你洗好了喊我,我來接你?!?br />
接你個大頭鬼!
我反復告訴自己要冷靜,拿東西砸人不是個好習慣,“滾出去!”
我將浴巾、浴袍全都放在能夠得到的地方。洗完后我嘗試著能不能自己出來,但浴缸壁沾了水后愈發的滑,就算墊著毛巾,沒有其他借力的地方能把我自己拽出來。
“嘖,修然吶,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我聽到陸召的聲音就像炸了毛的貓,整個人都很是煩躁。尤其這人說話變得特別欠揍,一雙桃花眼在我身上來來回回。
“我站門口站了半天,你都不喊我?”
“你能不能閉嘴……”我無力地問道,“陸召,你什么時候話變得這么多了?”
我是直接在浴缸里套上的浴袍,陸召來抱我便被吸了水的浴袍弄濕了一身,他不甚在意。
他已經摘了他那副半框眼鏡,眼神直勾勾地撞進過來,他微微閉著唇想了一下道:“可能是要把從前那些我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說回來,說夠本?!?br />
“好讓我心上人知道,我曾經是真真切切喜歡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