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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展開依約來卓正揚(yáng)家和他會合,后者開了門,一掃昨夜醉意。\\wwW。qΒ⑤。c0m//
    “進(jìn)來,一起吃早飯。”
    展開早已聞到白粥香味,贊了一聲,又看見卓正揚(yáng)尚未剃清爽的下巴上一道口子,隱隱滲著血,知道他一向用刀片,穩(wěn)當(dāng)?shù)煤埽瑥奈词н^手,便打趣道:“怎么?宿醉未清?”
    卓正揚(yáng)笑而不答,薛葵從洗手間追出來,手里拿著一張創(chuàng)可貼。卓正揚(yáng)迎上去。
    “我自己來。你去吃飯。”
    說著就進(jìn)浴室,又將門一關(guān),薛葵交叉著雙手站在展開面前,不知他會這么早到,有些訕訕。展開怔了一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薛葵不明所以;展開看著她重復(fù)了一遍,薛葵摸摸自己額頭,摸到一片泡沫,大為尷尬。幸好尚有隨機(jī)應(yīng)變的本事,快步走進(jìn)廚房。
    “我來盛粥。展開,你坐。”
    展開明白卓正揚(yáng)的傷口何人所為。這可算是閨房樂趣?
    不知為何,他的心臟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受;情緒也已經(jīng)不會由于這種場景而激烈到將手機(jī)扔進(jìn)黃浦江。只是有些尷尬。卓正揚(yáng)同辛媛一起十年,展開從來沒有想過要避諱什么,也不用避諱什么;今日才真真正正明白到張鯤生所說的“要與人分享好友”的深遠(yuǎn)意義。
    尷尬之余又有點撞破好友蜜事的得意加心酸;薛葵在廚房里忙碌,將稠香的白粥盛出。展開倚在門口閑聊。
    “薛葵,你要做出付宜室宜家的好模樣,只怕天沒亮就起來了吧?”
    “還好。你不知現(xiàn)在電飯煲有多智能化。臨睡前加入米和水,定好啟動時間就OK,到點飄出來的粥香,還可起鬧鐘作用。再煎兩個荷包蛋,營養(yǎng)全面又清淡可口。”
    她攤攤手:“不過荷包蛋要等卓正揚(yáng)出來才有,我不會開煤氣。”
    展開驚訝得下巴落了地…連煤氣都不會用,這還算個女人嘛?
    薛葵心想,這個的確很說不過去。她在家里的時候沈玉芳從來不讓她接近廚房,還是讀大學(xué)之后才學(xué)會了自己下面條。
    “我來。”展開脫下外套,挽起袖子,“你去拿筷子和調(diào)羹。”
    “行。”
    生煎荷包蛋他最拿手。一手執(zhí)鍋柄,小火燒熱,一手敲碎蛋殼,蛋清蛋黃擠入鍋中,瞬間騰起一股油香,略鏟一鏟,輕旋一下,翻個面,數(shù)個十秒,起鍋,撒點鹽末或淋點醬油,蛋黃還在薄薄一層白膜下隱隱流動。
    他母親是上海人。尚在世的時候,清晨常會熬些白粥配什錦大頭菜,加兩根油炸鬼,他未起身便聞得到,饜足地喝上兩碗,簡直從胃一直舒坦到心里去。
    “展開小朋友,很厲害嘛。”
    薛葵沖他豎大拇指。
    “這就厲害了?你要求可真低。什么時候再露兩手給你看看。”
    有一刻,他覺得卓正揚(yáng)似乎并不在場。直到他自浴室出來,和薛葵在客廳里說話。
    “對了,便箋。要給你看。”
    展開聽見薛葵穿過客廳去拿自己的手袋。
    “看,我沒騙你吧。加上署名也就十四個字。”
    “嗯。”聽起來卓正揚(yáng)很滿意,“我想,還是我給你爸打電話吧。”
    “別。我來打。”
    “中午有面試?”
    “對呀。”
    “那我?guī)c來接你?”
    “你也很忙,我自己坐車過去。”
    “加油。你一定行。”
    “那當(dāng)然。你也加油。”
    展開將荷包蛋裝盤送出去。
    “大功告成,吃飯。”
    “嗯,展開你坐對面。”
    “why?我一向坐你旁邊。”
    卓正揚(yáng)是要盯著薛葵吃飯才把展開趕到對面去,沒想過他會這樣難纏。
    “你不嫌擠得慌?還是你沒吃就飽了,想去沙發(fā)上坐一會兒?”
    展開可不如張鯤生好打發(fā)。
    “不嫌。擠一擠暖和。你家空調(diào)多少度?真冷。”
    “我們響應(yīng)政府號召,18度。”
    “…那你怎么不干脆把窗戶打開,吹著冷風(fēng)喝粥?”
    “好了好了,你們挨一起,我坐對面。”
    “薛葵,別理他。”
    “你們北方有集中供暖,到了南方,反而比我們更冷。可以理解。”
    “往年這個時候什剎海都凍結(jié)實了。咱們啥時候一起去溜溜冰刀,怎么樣?”
    “行啊。”
    薛葵躲避著卓正揚(yáng)詢問的目光。
    “別預(yù)上我。一來我不會,二來我非常非常害怕滑倒。”
    “怕什么,學(xué)滑冰哪有不摔跤的。”展開拍胸脯保證,“我親自教你,保證摔個兩三次就會了。免得卓正揚(yáng)狠不下心。”
    薛葵只好說實話。
    “我摔跤的樣子好丑的。其他人還曉得用兩條胳膊緩沖一下,我完全不行,每一次都是直挺挺地側(cè)臥下去,摔得半身麻痹。知道那兩句詩么?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每次我一摔跤,就只能想到這個!”
    展開非常想笑,但是被卓正揚(yáng)的眼神制住了。他只好咬了一大口荷包蛋,和著笑一起落肚。
    “別光顧著說話,吃飯。”
    “讓我說一會兒嘛,先熱熱身,面試就不緊張了。”
    淡淡的粥香,配上清淡可口的荷包蛋,還有輕松搞笑的話題…那詩怎么說來著?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長。
    吃過早飯后展開和卓正揚(yáng)去廠里,薛葵在家中收拾了一下,又打了好幾個電話,放下前事,和沈玉芳薛海光長談了一番,算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們稍稍說服,便敲定了晚上和卓正揚(yáng)一起回姬水面圣。
    她并不想這么趕,但昨晚卓正揚(yáng)說如果和程燕飛談妥了就會忙到不可開交,所以不如趁現(xiàn)在有些機(jī)動時間,趕快澄清薛海光對他的誤會。
    他做事就是這樣雷厲風(fēng)行,任何問題都愿意第一時間去面對。她不同,不被逼到墻角就一直裝糊涂,稍微懶散一點就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這樣倒挺互補(bǔ),誰叫她時時刻刻需要一點助力,才能順順利利地走下去。
    “我不想誤會越來越深。讓對方感受到誠意的最好方式,就是面對面開誠布公。你不也是用這一招對付我姑姑來著?”
    她語塞,不知道原來他還記得那天的事情。
    “當(dāng)然記得。后來還一直給你打電話,想要約你出來,誰知道你手機(jī)丟了。”
    “嚯,你還好意思說,不就是和你相親那天丟掉的么!”
    他仗著已經(jīng)把她的失物都找回來,一點歉意也無,反而湊近她的鼻尖,壞壞地噬咬。
    “以為被我拒絕了,所以失魂落魄?”轉(zhuǎn)念又想到當(dāng)時一定非常兇險,趕緊把她攬入懷里安慰,“以后再也不會有這么危險的事情發(fā)生,我保證。”
    薛葵早不記得當(dāng)時有多危險,于是點點頭。
    “我相信你。哦!有件事情…”
    “什么?”
    “就是撕文件那次…呃…其實有一樣?xùn)|西我沒撕,藏起來了。”
    “什么?”
    “你爸寫給你的便箋。我想如果撕掉了你一定會生氣,可是留下來又顯得很怪,所以一直放在錢包里夾著。”
    “寫了幾個字?”
    “嗯?”
    “你錢包放哪里?我去看看。”
    他要起身去開燈,薛葵怕他凍著了,趕緊制止。
    “別,很短,我記得。”
    “哦?背給我聽聽。”
    她才覺得失言…自己說出來豈不是很難為情?可他還在黑暗里等著呢。她握著他的手,壓低聲音說了六個字。
    “‘我一直相信你。’真的,就這六個字。‘我一直相信你。’你父親的硬筆字寫的真好!就是太少了。睡吧,明天拿給你看就知道了。”
    面硬心軟的卓紅安師承陳祿淵,寫得一手好字,常常被下屬機(jī)關(guān)領(lǐng)導(dǎo)一臉誠懇地索要題詞,后來他輕易不肯再點頭,又不知道為什么偶爾練練筆也被人拓下來到處流傳,他曾經(jīng)因此發(fā)過一次火,變得惜字如金。
    所以如果他給自己的兒子也只寫了六個字,并不是不正常,但薛葵岔話題就分明是欲蓋彌彰。
    “就這六個字?不可能。”
    她不說話。卓正揚(yáng)知道她搗鬼,伸手到她腰側(cè)去呵癢,兩個人裹在一床被子里,薛葵扭來扭去地躲閃,完全沒有用,笑得邊掉眼淚邊求饒。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
    他停下來,聽她說。黑暗里她停了一會兒,才說完了那張便箋上的內(nèi)容。
    “‘帶她回家吧。’再來就是你父親的署名。真沒了,真沒了!不信明天拿給你看。‘我一直相信你。帶她回家吧。卓紅安。’十四個字,不多也不少。”
    他當(dāng)然相信。從小到大,卓家的人都太有自我意愿,一切事務(wù),都是各自拿主意,就連旅游這種集體項目,也是如果意見無法統(tǒng)一的話就分頭行動,在卓紅安看來這是充分尊重個人的表現(xiàn),也體現(xiàn)出了一種信任,只有兩件事,一次是蘇儀要離婚,卓紅安很是激烈反對了一陣子,還有就是那之后他說要退學(xué),蘇儀開始反對了,甚至以復(fù)婚為交換,但根本無法約束他。那以后,他以為父親會對他的任何決定都持一種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態(tài)度,所以也就不太愿意回家去。
    卓紅安不喜歡打電話,也不配手機(jī),父子間的交流也就越來越少,越來越淡。甚至連調(diào)檔這種事情,他也只和方叔講,盡量不要驚動父親。
    可原來不善言語的父親知道他的心結(jié)在哪里。還專門寫了這張便箋,告訴他,其實他的一切決定,他依然支持…由于他們從未讓對方失望過。
    “我想,你爸是認(rèn)為十三個字不吉利,才加了個語氣助詞,湊成偶數(shù)。他平時是不是很嚴(yán)肅?喔,你床頭的照片里面,他就很嚴(yán)肅。蘇阿姨好親切。”
    他抱緊了懷中戀人。
    “叫他卓叔叔。還有,春假的時候,和我一起回北京吧。”
    薛葵放下電話去趕一個面試,物業(yè)管理還認(rèn)得她,就是在路燈下拼命打人的野蠻女友,饒有興味地看看她,沖她點頭示意。
    “今天可冷。”
    薛葵來不及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回應(yīng)。
    “是啊。辛苦了。”
    中午就在格陵大吃牛腩粉,一邊吃一邊苦惱,她和卓正揚(yáng)都不會做飯,將來只有餓死的命。然后莫名其妙想起“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古訓(xùn),笑得幾乎捏不住筷子。
    面試當(dāng)是十拿九穩(wěn)。孟文祥對她的回歸雖不說是熱烈歡迎,但至少也比其他競爭者更親切,想來是謝伊夫同卓紅莉替她說了情…如此一來,更是要比其他海歸博后更強(qiáng)勢一些,才不辜負(fù)了這一場完璧歸趙。
    學(xué)習(xí)如同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她自認(rèn)不曾松懈,對這兩年國際上的藥用肽研究進(jìn)展了若指掌,侃侃而談,面試之后藥理實驗室開會研究,不到一個小時,便決定了要她,下個星期開始,同兩年前許達(dá)一樣,做預(yù)備講師。薛葵會后同已經(jīng)是講師的許達(dá)又談了一會兒,江東方一直為了出國的事情在院內(nèi)奔波蓋章,并不知道這場面試結(jié)果,和她只打了一個照面,累得眼睛都未抬,擦肩而過。她進(jìn)電梯時,似乎聽見許達(dá)在笑,又聽見江東方啊了一聲,喊了一聲薛師姐,腳步匆匆而來,但電梯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她,對這一對小夫妻似乎有點小氣。薛葵心想,來日方長,再看吧。
    回到家中,她小寐了一會兒,恍恍惚惚聽見門鈴響,她畢竟對這里還不熟悉,一時不知是誰造訪,從貓眼往外看,愣住。
    是辛媛,多時未見,依然明艷照人,她穿修身長禮服,裙擺處如波浪般伸展,挽在手中。大冷天將胸背都坦露在外,勇氣可嘉。
    薛葵沒有任何理由把卓正揚(yáng)衣不遮體的前女友擋在門外。
    “辛小姐,請進(jìn)。”
    辛媛說起話來如同照本宣科,薛葵只能認(rèn)為是何祺華專門教了辛媛一番,叫她來做傳聲筒。
    “薛小姐,今天是你同何祺華先生結(jié)婚的日子…”
    薛葵聽都不愿聽,立即斬釘截鐵打斷。
    “沒這種事。”
    辛媛只當(dāng)沒聽見,繼續(xù)說下去。
    “何祺華先生依足風(fēng)俗去新華街接你,拿一封大紅包給你室友,被驅(qū)趕。”
    “關(guān)于我室友的行為,我替她道歉。如果道歉不夠,請何祺華直接找我。我室友同整件事情毫無關(guān)聯(lián),”薛葵話里有話,“和二十來歲小姑娘斗氣,不是英雄所為。”
    “薛小姐,請隨我一道去月輪湖會所。”辛媛置若罔聞地欠欠身,“所有人都在等你,包括盤小姐。”
    “你們!”
    “盤小姐非要替我做伴娘,不好拒絕。薛小姐無需這么激烈。”辛媛冷冷道,“你十年前答應(yīng)了何老的求婚,也交換了戒指,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未簽婚書,但已經(jīng)在監(jiān)禮人面前達(dá)成口頭契約。你毀約,于情于理都沒有立場。”
    “一派胡言!我早已把戒指退還給他,而且也拒絕了他的結(jié)婚請求。況且,是他自愿放棄!”
    辛媛步步緊逼。
    “薛小姐,是你采用欺騙手段毀約在先。即使四個星期前何老將結(jié)婚日期告知,你也只是說有了決定,并未正面拒絕,從始至終是你在給錯誤提示,你難道不覺得,欠何老一個解釋。”
    薛葵張口結(jié)舌,釘在原地…難怪何祺華那樣自信。難怪他這四個星期都不出現(xiàn),原來是要一點緩沖時間也不給她,當(dāng)頭一擊,叫她這個法盲臨陣大亂。她怎么忘記了,何祺華有哥倫比亞心理學(xué)碩士學(xué)位,商場也好,情場也好,他從不打無把握的仗,慢慢施壓,然后一舉擊垮對方,是他的必殺技。
    天底下叫自己情婦來威脅準(zhǔn)新娘的,他真是第一個。他同十年前一樣,就喜歡把她放在溫水里煮,最后連跳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薛葵站在玄關(guān)里,緊緊靠著鞋柜。今天她站在這里送卓正揚(yáng)上班,卓正揚(yáng)故意磨蹭了一會兒,讓展開先出門,穿好了靴子又過來抱住站在臺階上的她吻足十秒。
    多想每一天都這樣。結(jié)果第一天就變了樣。
    辛媛占盡上風(fēng),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薛葵聽見自己太陽穴處的血管畢畢剝剝地響著。
    “辛小姐,你說得對。四個星期的時間足夠長,是我沒有放在心上,應(yīng)該受到教訓(xùn)。我跟你走。”
    事到如今,退無可退,倒不如同他講清楚,她要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對,勇往直前。
    兩人下樓,辛媛開一輛甲殼蟲,薛葵不肯上車。
    “怎么。”
    “我媽媽就是坐這種車撞斷了腿。”
    “你不相信我的技術(shù)。”
    “今天運(yùn)勢低迷,還是謹(jǐn)慎一點的好。”
    “好的。我叫他們送輛車過來。你喜歡什么牌子?”
    “大眾出租。你的裙子太緊身,請坐后座,免得影響司機(jī)。”
    “如果出了事,不是正好避過?”
    “年紀(jì)大了,不好做蠢事。”
    辛媛笑一笑。
    “我現(xiàn)在越來越明白為什么何老對你欲罷不能。”
    “請告訴我,我好改正。”
    “你不能改。”辛媛慢吞吞道,“我想,卓正揚(yáng)也喜歡矛盾而豐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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