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一帶了銀子和印鑒回了京, 南小巷那塊地皮應該近幾日就能到手。這天張家二房相關人等齊聚一起, 要商量一下京里種菜的具體事宜。
宛如和秋螢給大人們煮好了茶水,又洗了一些瓜果,一一分奉上來, 張瑞年先招呼大家喝了幾口茶之后,才開口商量道:“今兒個請了柳公、炭翁過來, 又把宛知少揚、長青、林子根子都叫了過來,是想商量一下京城里新置下的那塊地的事情。”
柳公與炭翁先是道了個喜, 畢竟買房置地都是大喜事。然后柳公道:“我看首先咱們要把人手分配一下, 京里去多少,誰去。家里留多少,誰留。”
徐氏笑笑, 直接就對柳長青問道:“長青, 你有什么想法?跟嬸子說說。”
柳長青看向柳公,柳公略點了點頭, 他這才站起身來施禮回道:“嬸子, 張叔,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
徐氏示意他坐著說,柳長青落了座,略思索了一下,就道:“京城里新置下的這塊地, 我建議今年試種試銷,先不要多種,比照家里來。剩余的地面上還是種上糧食。這樣的話, 京城里的人手,我們可以比照家里添置。家里共有菜田五畝,暖房六個,平日里都是由嬸子帶著宛如妹妹和秋螢一起打理,所以京中至少也要有三人常在。”
柳公聽了便道:“京里這三個人,秋螢是一個。我這把老骨頭算半個,可以幫著看看菜田,捉捉蟲子,干點省力氣的活兒。宛如算半個,她是秋天里成親,暫時跟著先過去打理兩個月。另外我跟炭翁商量好了,炭窯里致遠不是要去干活么?那就讓根子替出來,跟著去京城里。這樣兩個姑娘在京里用個車馬什么的也方便。炭翁家里頭這就要娶孫媳婦了,等那孩子嫁過來,正好可以補上宛如秋螢的缺,跟著他張嬸子一塊打理家里的菜田。”
何少揚道:“大哥說了,京中種菜這事兒他也會派過去個幫手,是京里停云樓蔡掌柜的侄女,跟秋螢年紀相仿,一直在停云樓廚房里頭打下手來著。年紀大了也不好留在酒樓里,正好就到南小巷那里幫忙。”
宛知道:“那京里的人手暫時這些也就夠了。只是家里就留下嬸子和小環妹妹兩個人打理菜園子,似乎是少了些。這樣吧,忙的時候呢,我也過來幫上幾天。再不行,就雇個短工。”
徐氏想了想便道:“那就這樣了。”
炭翁道:“東家,落仙嶺的炭窯,我準備再挖一個,京里頭菜園子的暖房也需要用炭。再來呢我想區分一下優質硬柴和普通柴子,多加道篩選的工序,兩個炭窯來燒,好炭呢賣好價,還可以供應給京里的停云樓用;稍微劣質一點的呢,可以供應給普通百姓,這樣炭的價格岔開,既公平也合理。”
張瑞年道:“炭翁這想法很好,只是不知道人手夠不夠用。”
炭翁道:“沒關系,根子去了京里,致遠不是補上來了么?到時候我帶著林子照顧那個優質的炭窯;東家帶著致遠照顧另一個。只是肯定會比往年更忙一些就是了。”
柳公問徐氏道:“京里那片地種什么菜心里都有數了沒?”
徐氏道:“這些少一那孩子都給了些建議,已經著手選種育苗了。”
秋螢想了想道:“娘,等我跟柳爺爺長青哥一起去了京里,隔壁的房子就空下來了。那房子雖然年數不多挺新的,平時柳爺爺也打理得好,但不住人的話,很快就會破舊下來,不如讓炭翁爺爺和致遠二哥一起住在這頭。正好大娘娘那邊給大哥娶了媳婦之后,房間也不富裕。”
徐氏道:“這我知道,我也是這么考慮的。”
秋螢想了想又道:“娘啊,我二姐成親后,不能跟我一起住在京城么?我聽說我二姐夫眼下就是在京中求學呢,寄住在友人家中,既如此為什么不能跟我們一起住呢?這樣二姐也能幫幫我啊!”
徐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你二姐過門之后,上面還有公婆在,你二姐夫既然去了京中求學不能在跟前盡孝,那你二姐不就得在跟前伺候著嘛!你以為人人都跟你柳爺爺似的,從小看著你長大,慣你慣得比我還厲害?”
秋螢嘻嘻笑道:“柳爺爺疼我不白疼的,我會好好孝順他。”
柳公快活地笑起來,徐氏也笑道:“嗯,你知道就好!”
眾人又細細商討了一些細節,過了幾日接到何少一消息之后,柳公、長青、秋螢、宛如、根子就一起上了京。
柳長青先去拜訪了順天府尹柳大人,柳大人對于他最終能決定到京里來很是高興,開始著手為他走程序打點一切,讓他安心在停云樓等消息。
停云樓準備出兩間上房,一間大的給柳公、長青、根子暫住,一間給宛如秋螢姐妹倆。進京之后的第二天,秋螢就吵吵著要何少一帶著,去看了看那塊地。
這地處在北京城郊,位置卻不算偏遠,一路走來都有人家。一共二十三畝多的面積,外緣緊挨著御河,離那個四時鮮菜市場也不算遠。這地里上一季種的都是小麥,前陣子已經收割完畢,地里僅余了一層到腳踝高度的麥茬。
何少一介紹道:“這塊地啊,原本是京中一個姓王的富戶的產業,聽說是做生意周轉上出了問題,不得已才賣掉的。因為銀錢不湊手,所以他才不肯幾畝幾畝的零碎來賣。”
秋螢點點頭,看著這一大片地心情大好起來。轉頭興奮地比劃著一個大圈圈,對一起來的柳長青說:“長青哥,這么——大片地啊,從地這頭都望不到地那頭,真是太好了!”
柳長青被她興奮的情緒所感染,臉上也一直帶著笑意。他指指遠處問何少一道:“少一兄,那邊有塊地皮光亮得很,可是壓好的場院?”
何少一點點頭,沖身后的云初招招手,云初拿出一個卷軸來,正是這片地的圖冊。他招呼長青與秋螢一起湊過來,指著介紹道:“那邊打糧食的場院,正好處在這片地的中間位置。旁邊有一片小竹林,面積不大,卻不是那個富戶的,我前幾日從地主手里也一起買了過來。這塊地有兩面緊挨著大河,灌溉不成問題……”
秋螢聽了半晌,大體上對這塊地有了了解,她指指地這頭道:“這一片地,是離水源地最遠的地方,我準備挖個大池塘,將水引過來。這次不像家里院子似的,挖大一點的,照著兩三畝地那么挖,還可以種些水生的蔬菜,像蓮藕、荸薺、菱角、慈姑、發菜、空心菜、水芹菜什么的。”
柳長青略思索了下,開口道:“這四九城西攬太行余脈西山,北靠燕山山脈的軍都山,書上言道‘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南襟河濟,北枕居庸’,這等地利使得這里的地理環境‘前挹九河,后拱萬山’,文徵明老先生曾題詩曰:春湖落日水拖藍,天影樓臺上下涵。十里青山行畫里,雙飛白鳥似江南。思歸忽動扁舟興,顧影深懷短綬慚。不盡平生淹戀意,綠蔭深處更停驂。依我看,不如將這池塘挖得更大一些,假使少一兄計策生效,那么余下的田畝數種菜亦是足足。”
何少一拱手道:“長青弟弟好才華。”
柳長青面上一紅,連忙謙虛道:“長青賣弄了。”
說完不好意思地轉頭,發現秋螢愣在那里,連忙推了一推,問道:“秋螢,怎么了?”
秋螢指指自己鼻尖嘆息道:“長青哥,今兒個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聽得一愣一愣的。”
何少一哈哈大笑起來,柳長青愈發覺得不好意思了。
秋螢道:“今天該把柳爺爺請過來了,這里要具體規劃的話,還需要他老人家這園藝高手親自前來。”
何少一笑起來道:“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們了,柳公他老人家昨日到了不久就來看過這里了,云初套的馬車送他來了。回到停云樓后,夜里就做成了這個規劃圖,里面的池塘面積大約有四畝多地呢。這水田雖也能產出水產菜蔬,可畢竟是有些浪費良田,所以還是要等著你們來做主。”
秋螢拍胸脯道:“柳爺爺看著怎么辦好就怎么辦,來之前我跟娘立下了軍令狀,條件簡單得很,就兩個。一個是北京這塊地如何規劃我來做主她只能支持不能反對;第二就是我若是在三年內將這里弄出雛形且拿下了皇宮的菜蔬供應,那么這塊地皮的二分之一就給我添成嫁妝。”
何少一哈哈笑道:“有氣魄,有氣魄。不過張叔和嬸子可見也是充分信任你的。在別家,哪有將這等大事交給一個未及笄的小女娃來籌謀的?”
秋螢立時垮下了臉,一臉不忿地道:“昨兒個夜里我也是這么跟二姐說的。你們猜,她說啥?”
何少一頗感興趣地問道:“說啥了?”
秋螢指指身邊的柳長青道:“我二姐難得的連連點頭,不過她說的是,嗯,是啊,咱娘真的是很信任柳公和長青哥!”
何少一若有所思地看了秋螢一眼道:“你這嫁妝,要得好啊!”
秋螢不好意思起來,扭捏道:“少一哥,還得拜托你用心在這邊幫我建處宅子,不要太顯山露水的,只要地方大點兒清雅別致就行了。”
何少一更顯驚奇道:“怎么?這里起的宅子是你的私宅?張叔和嬸子真是豪氣啊,出手大方得很,不只給了你十畝良田,還給你一處宅子做陪嫁?”
秋螢顯得更加扭捏了,半晌才道:“我用銅鑼灣長青哥的宅子跟她換的……”
何少一笑看她一眼,果然取笑道:“秋螢,還是你厲害,未過門就做得主了……”
柳長青聽了卻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只含著笑意默默看著秋螢。
秋螢以為這便是無聲的鼓勵,當即又有了精神,抬頭回嘴道:“這有什么啊?反正我和長青哥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總之,都是我們的。”
兩人私底下的海誓山盟被秋螢和盤托出,柳長青終是扛不住,臉上起了一抹暈紅。何少一卻并未取笑他們,他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一層迷蒙的憂傷,他看著一臉巧笑倩兮不以為然的秋螢,似乎是看到了當年的趙瑩瑩,記憶中她略帶羞澀的話語轟然炸響在耳邊:
“少一哥,我若是個女子,你真會娶我?真的假的?”
何少一的眼眶有些熱辣,是真的,只是似乎再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