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收回并送來了邱應方的請柬, 宛如與秋螢都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沒想到, 接二連三地根子陸續(xù)敲門送回了請柬,有六七張之多。宛如翻看了一下,念道:
“京城三絕公子到。”
“新科探花李如翎到。”
“丁充老先生到。”
“順天府尹柳大人到。”
“翰林院編修陸大人到。”
“大學士張大人到。”
丁冬兒笑道:“想是我爹爹從山中下來了, 聽到了消息,便過來了。將暖暖留在家中報訊是對了。”
秋螢道:“這些人個個都是飽學之士, 聲名遠播,今次聯(lián)袂前來, 百花深處面子不小, 二姐,我們也不能在這里待著了,備用的貴賓席帶上, 咱們也該上場了。”
宛如道:“原以為他們都不來了, 不想只是擺擺駕子晚到一會兒。”
秋螢搖頭道:“不然,就算是擺架子要晚來, 也不會說個到一起到。我看他們來的也并不晚, 只是沒有現(xiàn)身罷了,你等我我看你,直到新科狀元邱應方進了園門,他們這才一個個接踵而至。”
宛如笑道:“想是如此。這邱應方又與別個不同,有他在, 自然沒人去問別人是否對得下聯(lián)了。”
幾個人出了屋子,青梅湊上來道:“夫人,后來的這些人派頭排場都好大, 而且給的禮也都是好的。”
宛如點點頭道:“他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禮給得輕了怕傷面子。”
桃林那邊上位又加了貴賓席,來人互相寒暄一番之后,又相繼落座。秋螢幾人也跟著過去了那邊,不過臉上都覆了輕紗。
柳長青與秋螢交換了下眼神,秋螢拍拍巴掌,桃林深處二十來個粉衫小童魚貫而出,不過十來歲年紀,個個生的眉清目秀,穿粉帶綠格外的討人喜歡。她們十人送鹵味,十人送酒,一一給各個席位上了酒菜。
柳長青招呼道:“諸位雅客,柳某感謝各位前來赴這三月之約,今日還請諸位不要拘束,盡情吃喝,盡展文采,座上的鹵味都是野味熏腌制成,酒分兩種,一種是陳釀高粱,一種是自釀果酒,完全是就地取材自釀制成。此處只是閑談闊論之時略解口干所備,午時會在池塘岸邊開席,烤全羊,烤活魚,野味鍋子,野菜團子,還有各種平日里各位吃不到的特產(chǎn)小菜,都是些農(nóng)家風味,南小巷自制而成,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招待諸位嘗個鮮。剛才我們小談了一會兒詩文,如今柳陸張三位大人在座,冠絕京師的三絕公子在座,新科狀元新科探花在座,丁老先生在座,再談詩文未免有班門弄斧之嫌,不如諸位各展才藝,彈琴舞劍作畫吹簫皆可。既然今日柳某是東道,就由各位熟知的柳某未婚妻出諧音對的張姑娘,先行獻丑一番,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自然是轟然叫好,本次此次前來就是慕了諧音對張姑娘之名。
秋螢笑笑自座位上站起道:“小小玩鬧,難登大雅之堂,獻丑了。”
二十名粉衫小童重又走了過來,在場地中央撐起一塊白絹。
秋螢在一側(cè)書案上擺上了暈染開的各色顏料待用,然后正在大家等待表演之際,忽然撮唇一呼,大黃狗將軍威風凜凜地跑了過來,秋螢拍了拍它的頭,將它抱到桌子上,大黃找到紅色的顏料盤,將四只蹄子都蘸了蘸,然后自動自發(fā)地跳落到了白絹上,歪歪扭扭地走動了起來。秋螢忽然將頭上束發(fā)的發(fā)簪一抽,長發(fā)垂落下來,甩到胸前,兩手各抓住一縷,蘸了黑墨,在白絹前畫起畫兒來。
而全過程中,柳長青都在一旁吹著簫,一曲罷了畫也完成了。
一副紅梅傲雪圖,花朵皆是大黃狗腳印所踩,再由秋螢用頭發(fā)作的畫筆暈染開來,如墨的虬枝,如血的紅梅,雖然畫工不算完美,卻盛開得別有滋味。
眾人何曾見過如此作畫,不禁轟然叫好起來。
按照長青的說法,秋螢不宜露面過久,作畫完畢,便借口清洗頭發(fā),與宛如一起避開了人群。
宛如笑道:“杜三娘教了你一個月,沒想到畫得還真不錯哇!”
秋螢也跟著笑:“起初不總嫌我畫的枝干不自然,畫得梅花沒精神么?多虧我想了辦法,教大黃替我去摁爪子印去,我再給連起來,不僅自然了,還顯著更難了。”
宛如嘆氣道:“這辦法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回房后秋螢將頭發(fā)洗了,就閑在屋里慢慢晾干,宛如問她去不去宴會上再看看,她搖了搖頭,這陣子忙乎得人挺乏的,宛如收拾完了再要去問她的時候,見她已經(jīng)靠著床沿睡著了。
春日的暖陽透過窗子暖洋洋地灑滿了屋子,宛如想了想今日家中來人太多,根子在前門守著迎客,邊看著家,其他人都出去瞧熱鬧了,大黃狗也不在,后進里沒什么人,雖然想去湊熱鬧,到底不放心,就端了針線笸籮過來,守著秋螢做些活計。
宛如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甜蜜貞靜,手中的小衣服緩緩成型,顏色就是榆錢那般淺淺的綠,孩子“大名鼎鼎”的小姨說了,女孩就叫宋云芷,男孩就叫宋云笙。將來無論生的是男孩女孩,穿著都一定好看。
本來秋螢取的這名字很雅觀的,寫著好看讀著好聽,還頗有韻味,后來長青問她怎么想到的時候,她連頭都沒抬,樂呵呵地道:“諧音啊諧音,外頭不是傳言我是諧音對子王么?我得對得住自己的名號啊!大姐家的云汐、云庭都挺好聽的,二姐家的也叫云什么正好,這胎生的是女孩呢,就叫云芷,諧音是‘止’,意思是止住生女孩,下胎生男丁;要是男孩呢,就叫云笙,諧音是‘生’,意思是繼續(xù)生,二姐夫家兩代單傳了,叫二姐多多開枝散葉……”
記得當時長青聽完了之后,放下手中的活計,盯著秋螢道:“我建議你還是別解釋給宛如聽了,否則難保她不用你起的名字了。”
其實宛如在門外恰好聽到了,沒覺得什么,秋螢懂她的心,這么解釋挺好的,她忐忑了許久的心,因為這個解釋,敞亮了許多。
到了初秋,秋螢就虛歲滿十五了,可以行及笄禮,長青恐怕及笄禮后金秋九月就要迎娶。不過,長青自從知道了秋棠三月初里早產(chǎn)加難產(chǎn),丟了半條命,月子里還一直用藥湯子灌著之后,就不大樂意讓秋螢早孕,總說秋螢性子頑皮,等到十八歲再做母親也不遲。
宛如噗嗤一樂,手中的針線一停,瞧向倦極酣眠的秋螢,心想一個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活色生香的小美人,一個是風流倜儻俊朗不凡熱血方剛的少年郎,這孩子想什么時候要,還真不是自己說了就能做得準的。聽說孩子名字兩人也一早就商量好了,女孩就叫柳云蕾,男孩就叫柳云風。
……
下午寂寂而過,傍晚掌燈時分,那邊里三月之約宴上的賓客們才緩緩歸矣,門外又車馬喧喧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中間柳長青回來過一次,大致是說幾個重量級的貴客要走了,想叫秋螢這“對子王”也起來送一送,進門看她睡得香甜,又連忙阻止了宛如叫她,一步三回頭地笑著走了。宛如想問那諧音對新科狀元對上來沒有,都沒撈著機會。
秋螢這一覺一直睡到大半夜才醒,一彎細細的峨眉月掛在半空中,星星倒是漫天遍布,璀璨閃光。聽聽外頭早沒有動靜,知道宴席早就散了,人們也都睡下了,只是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現(xiàn)下醒了肚子里空城計唱得實在厲害,不得已披衣起床,準備到下屋廚房里踅摸點兒宴會剩下的糕點吃。
出門時想想睡得熱乎的,晚上風涼,又披了件斗篷。
秋螢很少夜里起來,此刻出了門,只覺得周圍萬籟俱寂,頭頂漫天星光,竟有一種別致的美麗。廚房里果然收了不少宴席剩下來的糕點,秋螢摸了幾塊愛吃的,裹進紙包里放在袖中,轉(zhuǎn)頭一看腳邊一個竹篾笸籮里放著好些魚刺雞骨,忽然想起了幫自己畫畫的大黃,今天又忙又亂又累,這個“大功臣”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喂,秋螢俯下身子撿了好幾塊肉骨頭,這才悄然又退了出來,借著屋檐下僅留的兩只紅燈籠的微光向著前院門房那邊行去。
快走到門房邊上了,還聽不到大黃低聲嗚嗚,過來蹭腦袋搖尾巴,秋螢心想莫不是它也累得不輕?但是過了好一陣子,還不見大黃過來,秋螢就慌了,小聲地叫起它來。竟然還沒有應答,秋螢好生后悔沒點盞燈籠再過來,但此刻也只得摸索著找來找去。忽然腳踢到了什么上頭,仔細一瞧,正是大黃,卻是橫臥在地上,身子都僵直了!
秋螢抬頭一看,大門不過是虛掩著,門閂都開了。她顧不得許多,扯開嗓子就喊了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
前后進的屋子里聞聲都亮起了燈光,柳長青最先沖了出來,臉色焦急地喊了聲:“秋螢,你在哪兒?怎么了?”
秋螢在門房那里回道:“長青哥,我在大門這!大黃死了!門閂被人撬開了!”忽然想起什么來,撒腿往后院跑去,邊跑邊喊:“二姐!二姐!”
宛如正披著斗篷走到后進院子正中,聽她喊得凄惶,連忙高聲應了一句,秋螢這才放下心來。
根子點起了火把,青梅青叢舉起了燈籠,柳公披衣查看了一下大黃的食盆道:“很顯然,是被人毒死的。今日家里這么忙亂,夜里難免睡得深沉,定是叫賊人盯上了,闖了空門。大家快回屋查看一下,是不是少了什么貴重東西。”
柳長青卻皺眉喊道:“慢著。今夜我?guī)缀跷疵撸恢痹谡硌鐣蟮氖虑椋瑹艄獠艤绮痪茫粫匈\如此大膽吧?不好!根子你跟我來!”
說完帶頭向門外走去,根子連忙跟上,秋螢回頭對柳公道:“柳爺爺,爺爺,你幫我看看,大黃,它,是不是還有救……”說完忍著哽咽聲抬腳追著柳長青進了園子里。
柳公看看剩下的人吩咐道:“青梅,把燈籠給明誠。”宋明誠接過燈籠,不待他吩咐,連忙也出了大門,追著他們而去。
柳公又回頭看宛如,宛如明白他意思,立刻吩咐道:“青梅青叢,你們兩個趕緊四下瞅瞅,看家里丟了什么物事兒沒有。”
青梅青叢領命而去,宛如又囑咐道:“不要分頭查看,結(jié)伴同行。”
青梅青叢又都答應了,匆匆去辦了。
柳公可能是一著急,痰涌了上來,彎腰咳嗽得很厲害。宛如連忙過去給他捶背,寬慰他道:“柳爺爺,你別著急,咱家也沒啥值錢東西,前陣子現(xiàn)銀也花了個差不多,籌備這個盛會。家里咱自己都翻不出多少錢來,何況賊人哪!而且人都沒事兒,就是大喜。別生氣別上火。”
柳公喘勻了這口氣,就也要往園子中去,宛如連忙拉住他道:“柳爺爺,你別去了,三個大小伙子都過去了,秋螢也跟著呢!有事兒的話是打是喊,咱們都聽得見。”宛如怕柳公還要去,就故意道,“再說了,柳爺爺你要也去園子里,家里就剩下我們?nèi)齻€姑娘家,我害怕。你留下給我們仨長長膽兒。”
柳公這才停了下來,沒跟著追進園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