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牧云錄 ！
    自從月嬋的加入，張牧云越發(fā)感覺家中存糧不足。他忽然發(fā)現(xiàn)，家中米缸里就像缸底破了個大洞，缸里的粟米像決了堤的洪水般飛快地少下去。眼見坐吃山空，他只好重操舊業(yè)，開始忙活著賺錢找食。這回他也拉上了少女，畢竟大家都是窮苦人，一起討生活正是天經(jīng)地義。
    大約就在月嬋來張家村的第三天頭上，這一天，還在她酣睡之時，那臨時睡在堂屋一塊門板上的張牧云便早早起來，挑上個挑子，一前一后擔(dān)著兩只大竹籃，在依稀的晨霧中吆吆喝喝地走遍整個村子。一路上，有那家里有了多余的雞蛋或是新割了韭菜的大媽大嬸，聽到張牧云的吆喝，便走出院門將這些零散的土產(chǎn)交給少年，請他幫她們?nèi)コ侵胸溬u。村人們這些土貨都不成規(guī)模，仨瓜倆棗地都往籃子里放，也虧得張牧云記性強(qiáng)，張家兩捆菜李家仨雞蛋，樁樁件件記得無比分明。一路收貨，到了東南村口時他也記得去南溪畔那些溪坎里檢查一下那些魚窠瓦片。只可惜今日似乎運(yùn)氣并不太好，只逮住兩三條小白鳊，看了看便又放掉。
    這一番馬不停蹄地忙碌，當(dāng)那天空中灰白的早云終于煥發(fā)出紅亮的霞彩時，張牧云已集滿兩大籃菜蔬，前面那只籃子提把上還倒系了兩只蘆花大公雞，一路上撲騰著翅膀打著鳴，正是好不熱鬧。顫悠悠地挑著這樣滿擔(dān)走回家，等到了村西頭自家小院前，便見那位少女已梳洗完畢，正立在院中朝這邊不停張望。
    這會兒，張牧云看到院子里的少女穿了一套鄉(xiāng)村女子常見的藍(lán)印花布衣，頭上還纏著塊布頭巾，黑地白花地將滿頭秀發(fā)青絲包住。看來是真準(zhǔn)備幫自己干活，她現(xiàn)在這裝束，正是一身地道的農(nóng)村女子打扮。
    不過，也不知道為什么，看這少女這一身打扮，雖然她自個兒似乎自得其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顧盼神飛，似覺得十分合意，但張牧云將她打量一番，卻總覺得有些別扭怪異。這怪異，具體哪處也說不上來，卻總覺得有些滑稽。
    當(dāng)然，今天是她第一次幫自己上工，張牧云也不便打擊，便忍住樂，也不放下?lián)樱阍谠夯h外朝她喊了一聲：
    “要走咯！你把昨晚烙的餅子帶上，我們到集上再吃！”
    “嗯！”
    女孩兒應(yīng)了一聲，扭過身子飛快地跑到西屋里，把鍋里那兩塊軟塌塌的蔥油餅?zāi)糜图埌茫瞪下槔K捆作一包，提在手中跑到少年身邊。
    “走吧！”
    隨后一聲令下，也不用關(guān)院門，他二人便沿著村路，在一片晨曦霞光中向西邊羅州城趕去。
    汨羅河下游的羅州城，離張牧云家大約七八里地，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也不近。又因?yàn)榱_州城的地勢比張家村要高，這村里人每次去羅州都說成“上城里”。上城里這七八里地兒，要是趕得快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也能到；若腳力不快，那簡直越走路越長，恐怕一個多時辰還沒走完。臨出發(fā)前，本來張牧云也有點(diǎn)擔(dān)心這看起來總有點(diǎn)嬌滴滴的月嬋姑娘；不過走了一段路后，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這擔(dān)心完全多余。
    也不知是否忘了前事的緣故，現(xiàn)在這少女看什么都覺得新鮮。咯吱咯吱地挑著擔(dān)兒往前趕時，張牧云見她常常為些平淡無奇的事兒激動莫名。路邊樹枝上若是看到只黃鸝，她便傻呵呵樂半天，走出多遠(yuǎn)還不住回頭。又或是兩三只蝴蝶纏纏繞繞地飛過，甚至是快步走的農(nóng)人挑夫們超過他們前面去，這少女都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樣，眼光緊緊隨著盯半天，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十分新奇。相比她關(guān)注的這些雞毛蒜皮事情，張牧云則有意義得多；暗自嗤笑少女的舉動時，他那深邃的目光早已越過路旁的樹叢，落在那些半蓋了綠萍的小河池塘中，看著水面偶爾泛起的漣漪，若有所思。
    他倆這般留意各自關(guān)心的事物，約摸半個多時辰的功夫，那羅州城便也到了。
    說起這汨羅河下游的羅州，它只是氣象萬千的云夢洞庭周圍眾多城鎮(zhèn)中的一員。相比岳陽、湘陰那些名城，它并沒什么名氣。羅州城城池并不大，城中街道并不如何繁華。當(dāng)少女跟著張牧云從低矮的東城門洞中穿過，到了城里，卻看到除了那些疏疏落落的瓦房，那景致和城外也差不多。
    在東城里，離城門不遠(yuǎn)，月嬋看到片二三十畝大小的湖塘，湖塘邊種著許多柳樹。映著晨光，湖中水波細(xì)細(xì)，湖岸楊柳依依，風(fēng)景倒也宜人。不過，湖邊這些成片的柳蔭中并沒什么游客，倒是擺著許多小攤；細(xì)看看，其中胭脂水粉、肉案布攤、農(nóng)具鐵器，賣什么的都有。不用說，這便該是那牧云大哥口中的羅州東湖集了。據(jù)他說，到了羅州，要真正看那城市風(fēng)光，還得走過這片東湖集，繞過了東汀街，才能走進(jìn)那些店鋪鱗次櫛比的繁華街道里。
    話說當(dāng)張牧云帶著少女來到這東湖集上，經(jīng)過一番辛苦地尋找，終于在那湖邊密集的攤鋪中尋到一個向陽的柳蔭空地，便隨便拿腳將地面清掃清掃，然后把籃中農(nóng)貨菜蔬一一擺出，自己和少女往后一坐，這買賣便算正式開張。
    剛開始擺攤時，張牧云倒也不著急叫賣。歇了一小會兒，他便起身到那片橫七豎八的攤鋪中尋到那個粥攤，跟相熟的攤主討了碗不要錢的米湯，一手托著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行云流水般走回來，跟少女兩人蹲在地上，咬一口烙餅，就一口稀米湯，沒多會兒就將帶來的兩張烙餅吃光。
    等填飽肚子，還了粥碗，張牧云回來便盤腿坐在自己攤后，亮開嗓子，在周圍那片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中開始吆喝起自己生意來。
    見他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吆喝，剛開始時，那少女也對他十分有信心。畢竟有那么多村民托付，之前他又對自己多有吹噓，那定然他于商賈一途有過人之處。只可惜，滿懷信心耐著性子看著，幾乎都小半晌功夫過去，月嬋卻只看到少年賣出去兩小捆韭菜，攏共只得了一文銅錢，顯然這生意十分冷清慘淡。
    這時候，太陽已漸漸升高，這市集中特有的混雜著各樣氣味的煙塵氣也越來越濃。當(dāng)有幾匹馱著貨物搭子的騾馬從面前的街道中走過，百無聊賴的少女順著馬隊(duì)的方向瞇著眼朝東邊望望，發(fā)現(xiàn)那日頭已升過了城墻，明晃晃地有些刺眼。顯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光大亮，時候不太早了。于是，這兩人中，倒是少女先焦急起來。看了看那幾乎沒動的土產(chǎn)菜蔬，再看看那少年，卻發(fā)現(xiàn)這本來十分活泛的牧云大哥，這會兒卻還安之若素，盤腿坐在地上，端著身子，面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穩(wěn)如泰山，有一嗓子沒一嗓子有氣無力地吆喝著，竟似是毫不著急。
    “嗚……要是賣不完，該怎么辦？”
    這幾天里，少女也盡力幫著做飯，家中那景況也大抵清楚。這時候，她也知原來世事艱難，要是再賺不到錢，可能連下頓飯都吃不上。于是，她開始患得患失，看著自己的攤子少人問津，竟眼圈泛紅，就快哭出聲來！
    不過，正在這會兒功夫，忽然從那嘈雜的集市西邊傳來一陣喧嚷。細(xì)聽聽，似乎正有一群女孩兒結(jié)伴而來，嘰嘰喳喳聲一直傳到這里。就在這時，靈敏的少女突然感覺到，眼前那位懶洋洋好似半死不活的少年，竟忽然精神一振，猶如一頭剛睡醒的猛虎，兩眼放著光，昂起頭橫眉立目地緊盯西方，脫口叫得一聲：
    “哈！我的生意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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