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
新年伊始,一月之初。
1988年,始于萬里晴空的一天。
日本的新年好像是公歷一月,和過農歷新年的中國不一樣。
沒有鞭炮聲,也沒有熱鬧的宴席。
安靜的新年,對我們來說總覺得缺點什么。
“啊,早上好……”栞奈。
“早上好,今天天氣不錯啊。”麗美。
“嗯,啊啊,早。”林蕭然。
在站臺碰到二人,互相打了招呼。
和向來精神十足的妹妹不一樣,姐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普通打招呼還是沒問題的。
“啊,姐姐,說起來,不是邁克爾哦。”麗美。
“嗯?什么,不是邁克爾?”栞奈。
“名字啦,人家不叫邁克爾,叫JIN。”麗美。
“啊,是嗎……”栞奈。
“……本來邁克爾杰克遜什么的,也只是我隨口一說……”栞奈。
“什么?”麗美。
“沒什么啦。”栞奈。
“可是麗美,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栞奈。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麗美。
“……朋友?怎么就朋友了。”栞奈。
“是真的啊,對吧JIN?”麗美。
妹妹好像叫了我的名字。
這種時候我應該回個話嗎?
“那托模塌七,我出去一會兒。”林蕭然。
“啊,還真說了,剛才他確實說了“朋友”(托模塌七日語中的朋友)了。”栞奈。
“是吧,沒騙你吧。”麗美。
“我都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關系變得這么好的……”栞奈。
不知為何,他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總之我走出了門。
今天要買很多東西,所以打算出門時間長一點。
于是我在工時表上畫了三個小時的標記。
這樣一來也能方便他們提前計劃出門的時間吧。
“啊,我想到一個好辦法。”麗美。
“怎么了?麗美。”栞奈。
“我在這里看家,你們兩個人出去吧?”麗美。
“兩個人?”栞奈。
“姐姐和JIN啊。”麗美。
托模塌七一邊說著什么,一邊輪流指著直播和他姐姐。
看起來是在說我們兩個怎么樣,具體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對呀,兩個人偶爾一起出個門。”麗美。
“不用了吧,今天也沒什么特別要買的……”栞奈。
這次又輪到她看了我幾眼。
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好像是有什么麻煩。
“說、說起來麗美,你該開始學習了哦。”栞奈。
“哇,姐姐,別、別拿我的手啊。”麗美。
然后兩人就這么回到屋子里去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我呆呆地看著整個過程。
“不知道怎么回事,還是快去買東西吧。”林蕭然。
今天原宿站周圍也同樣熱鬧。
因為正值新年,人們的裝束也和和平時有些不同。
“好多人穿和服啊……”林蕭然。
我看慣了托模塌七妹妹平時穿的那一身,但似乎日本人平時并不會穿和服。
而今天街上零零散散能看到一些穿和服的人,恐怕就是和過年有關系吧。
我走在原宿站前,正思考著這些事的時候……
“蕭然啊,來的正好。”江先生。
“嗯?啊,江先生……”林蕭然。
“你閑著的吧,來。幫我個忙。”江先生。
“沒事兒是沒事兒,但我不去。”林蕭然。
我不想再被他帶去之前那種店,而且準確來說我現在還是在工作中。
像這樣外出的時間,是不計薪的。
跟他去那些沒用的地方,純屬浪費時間和金錢。
“就當是工作嘛。”江先生。
“工作?有問題的工作我可不干。”林蕭然。
“不是,你放心吧,跟我來。”江先生。
這個江先生自說自話了一番就轉身往前走了。
我不太喜歡他這種強硬的態度,但還是跟他去了。
雖說還是別跟這人扯上太多關系比較好,但他現在不管怎么說也是我工作上的老板。
“到了,就是這兒。”江先生。
走了一陣子之后來到一間公寓。
建筑看起來不是很老,但是奇怪的是里面好像完全沒住人。
“然后呢,要我做什么?力氣活我可不干了。”林蕭然。
“在我旁邊站著就行。”江先生。
“嗯,……到底要干嘛啊?”林蕭然。
“工作。”江先生。
姓江的站在公寓門口,也不跟我說清楚要干什么。
把我叫到他身邊之后,他默默點了一根煙。
“你抽嗎?”江先生。
“我不抽煙,我說這到底是什么工作?”林蕭然。
“嗯——你看過教父嗎?”江先生。
“沒看過,是一個外國的電影吧……”林蕭然。
“也是,畢竟中國沒有上映過。”江先生。
說完,他拿出一罐咖啡,遞給了我。
“這是?”林蕭然。
“我一會兒喝,你幫我拿一下。”江先生。
“但是記住,要把手背到身后拿著。”江先生。
“江先生,這究竟是要干什么呀?”林蕭然。
“最好是看起來像在身后藏了東西一樣。”江先生。
“藏東西?”林蕭然。
“是啊,比如說……槍之類的。”江先生。
正說著,不遠處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停了下來。
車里下來幾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喂,那些人不會是黑社會吧?”林蕭然。
“別胡說八道,他們是善良的房地產公司員工。”江先生。
“不是!這些人身上紋著紋身,還拿著刀啊!”林蕭然。
“總之你給我閉好嘴,站著就行。”江先生。
這么說著的功夫,車里下來的黑社會開始往這邊走來了。
我按他說的,站在他旁邊不說話。
放在身后的手緊張得不得了。
最后他們來到了我們眼前,停了下來。
距離大概三米,正對著我們。
“這里可是我們地盤啊。”江先生。
他率先發難,面對黑社會。也泰然自若。
而我聽到麗紅這個詞就明白了,這是抬地價帶來的紛爭。
“你們也不想鬧出事兒來吧?”江先生。
“啰嗦,別他媽像個日本鬼子一樣。”黑社會。
“嚯,看起來說中文要來的快啊。”江先生。
“關你鳥事兒,你這老東西快給老子滾!”黑社會。
……說的中文?
“你先閉上你的嘴。”
“啊,是!非常抱歉,胡哥……”黑社會。
年輕小混混被姓胡的年長者輕聲斥止,乖乖在一旁安靜了下來。
看來……這些人是華人黑幫?
聽了兩人的對話,我如此判斷。
我有聽說過日本的黑道和中國的黑道,雖然是競爭對手,但有時也會互相協作,共生共存。
“我說江先生,能把這間公寓讓出來嗎?”胡哥。
“我們想趕緊把這事情辦好,好改造成空地。”胡哥
“說什么呢?不是還有人在住嘛。”江先生。
“哪有什么居民嘛,不就是你一直霸占著這里嗎。”江先生。
“瞧你,凈說些人聽不懂的話。”江先生。
“哼,裝瘋賣傻……開個價吧。”胡哥。
“一間屋兩個數,我這兒有4間。”江先生。
“哇,你真系獅子大開口啊……”胡哥。
“你知道,最近搬遷費也不是鬧著玩兒的啊。”江先生。
他說完輕輕笑了笑。
兩個數恐怕指的是讓我們撤離的錢。
就連我也知道,這說的肯定不是二十萬日元。
八成是200萬日元,或者20萬人民幣,要么更多。
“江先生,日本的黑社會啊,我都認識不少的。”胡哥。
“你想威脅我?”江先生。
“明人就不說暗話,想要把你的尸體丟進東京灣,都很費工夫的。”胡哥。
“和混凝土一起塞進缸罐兒里?”江先生。
“唉!再沉到海里。”胡哥。
兩個人一本正經地說著可怕的話。
并沒有互相吵架,僅僅只是一副旁若無人的語調。
到底有幾句是真的威脅,搞不明白……
可事實也是如此。
像我們這種在日華人,哪怕突然消失一個兩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說起來啊,老胡,你們還在附近賣藥吧?”江先生。
“那又怎么滴?”胡哥。
“要是讓道上的人知道了,可不妙了吧。”江先生。
“……”胡哥。
“也算是知會一聲,日本幫會我也認識不少。”江先生。
“那你就系在威脅我們嘍?”胡哥。
“這個嘛……”江先生。
“兄弟,胳膊有點累了吧?”江先生。
“唉……”林蕭然。
他突然跟我說話,讓我不由得一愣。
“這家伙,剛來不久,楞頭青一個……”江先生。
“哎呀,耐不住性子,我也拿他沒辦法呀,哼。”江先生。
“喂,做咩啊,想動手啊?”胡哥。
話音未落,一把槍赫然閃現。
這名中國黑幫的話不是對江先生,而是對我說的。
槍口正瞄準著手背在后背多時的我。
……對手以為我正拿著槍。
也因此沖突,還被控制在互相對峙的程度……
但萬一要是露餡了會怎么樣?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絕對不會簡單了事。
緊握的罐裝咖啡上滿是我的汗水。
我也知道,現在自己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
“靚仔,你叫什么名字?”胡哥。
“林……林、蕭然……”林蕭然。
發干的嘴唇吐出虛弱的回應。
雖然這里不能不裝腔作勢,然而僅僅是假裝平靜也是極限了。
“喂,我說江先生,這個姓林的靚仔系傻子嗎?”胡哥。
“正因為是個傻子,所以得當心些。”江先生。
“這樣子啊,原來系個傻佬啊。”胡哥。
“胡哥,哪用怕這家伙啊。”小弟。
“不,正系因為系傻佬才要注意。”胡哥。
“沒事兒,胡哥,這種小毛孩兒,哪怕就是稍微踹兩腳,馬上就會哭爹喊娘。”小弟。
“啊……你講的也很有道理哦,超。”胡哥。
“啊,……為、什么打我呀!——”小弟。
突然一聲槍響,小混混應聲跪在地上。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滴在瀝青路面上的血和刺鼻的火藥味,讓我明白了,是年長的黑幫朝他開了一槍。
“嗚——”小弟。
“我不系早就叫你閉上嘴了嗎?”胡哥。
“總歸死不了就是了。”江先生。
小混混在原地,捧著自己中槍的腳,滿臉痛苦。
二人一邊低頭看著他,一邊繼續泰然自若地交談著。
……這讓我見識到了真正的黑幫……
和這個姓江的男人。
開槍的人和目睹了此景的江先生,都仿佛無事發生一般,無比淡然。
“靚仔……你姓林啊。”胡哥。
“是、是的……”林蕭然。
“我系不會跟傻子硬碰硬的,畢竟劃不來……”胡哥。
“不過呢,面對一個億這么多的錢,我也系不會變成傻子的。”胡哥。
“……”林蕭然。
“還真是老生常談的威脅啊。”江先生。
“這個可不系威脅,我講真的。”胡哥。
“那行唄,我就稍微考慮便宜些。”江先生。
“不過老胡,你可別忘了……”江先生。
“在這個國家……我們都是賤命一條。”江先生。
“可不系嘛……”胡哥。
江先生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離開的車,直到徹底消失為止。
“呼……”林蕭然。
黑社會終于離開了,我長出一口氣。
我自己都沒注意到,膝蓋都有些顫抖。
“蕭然,咖啡給我。”江先生。
“哦、哦……”林蕭然。
終于不用再背著手了,我把手里已經被汗浸濕的罐裝咖啡遞給了他。
“盒,還真是辛苦了。”江先生。
“喂,剛才你打算怎么辦啊?”林蕭然。
“怎么辦?”江先生。
“要是那些黑社會來硬的……”林蕭然。
“他們不會的。”江先生。
我連話都沒有說完,他便立刻回答。
“為什么這么肯定?”林蕭然。
“因為你在我身邊拿著槍啊。”江先生。
“那是裝的呀!”林蕭然。
“這就夠了,只要給他們一個撤退的借口就行了。”江先生。
“……”林蕭然。
……毫無疑問,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不光抬地價,還開風俗店。
就連外國打工妹的工資,也被他克扣了不少。
我也被他騙了錢,這家伙真是中國人的恥辱。
但是,他可能是個很聰明的人。
“我們住的那個老站房,不會也有黑社會去吧?”林蕭然。
“不會,那邊的施工方也是個正經的公司。”江先生。
“那活啊,賺不了多少錢,沒意思。”江先生。
說到這兒,我們開始往車站走。
看來這次的活已經完事兒了。
又一次回到原宿站。
這里如此熱鬧,距離那邊也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完全不像是會發生剛才那種事的地方。
“事情有點急,把你叫出來,不好意思。”江先生。
“都完事兒了你才說……”林蕭然。
“總而言之,這算是報酬。”江先生。
他說完,遞出三張1000日元的鈔票。
也就是一共3000日元。
我干的活不過是旁邊站著罷了。
而且時間應該不過5分鐘左右……
但考慮到剛才的危險程度,著實是不劃算。
說不定我就要倒在血泊中了。
“3000日元你不滿意?”江先生。
“是有那么點兒不滿……”林蕭然。
“之前也說過,我不干不來錢的活。”江先生。
“可是只有3000日元,實在沒有什么說服力……”林蕭然。
“林蕭然,你可別忘了……”江先生。
“報酬的高低是跟風險掛鉤的……”江先生。
他留下這句話后就闊步走遠了。
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把手里的錢裝入口袋。
“也就是說,剛才的風險只值3000日元嗎?”林蕭然。
我心中雜陳的五味蓋過了些許的臨時收入帶來的喜悅。
讓我一邊走著路一邊想著很多事情。
“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原宿,其實比想象中復雜的多。”林蕭然。
之前在陪酒女的店里就感覺到了。
事物有它華麗的一面,也許就有著同等程度黑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