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br> “冰肌玉骨”四個字一出，謝朔半晌無話。</br> 葉諳瞅了瞅他那仿佛便秘的臉色，重新挨著他坐下，說：“我這不也是想讓你早點喝了牛奶去睡覺嗎？大半夜的，你以為我愿意費這么大的勁給你演戲呢？”她放低了語調，帶了點埋怨的意思，“好心當成驢肝肺……”</br> 大概終于想起來這是新婚夜，沉默片刻，謝朔總算開了口：“你自己去睡，不用管我?！?lt;/br> 葉諳卻沒動，眼珠一轉，忽然又道：“我剛剛做了個噩夢，嚇醒了，有點害怕，一個人不敢睡?！?lt;/br> 謝朔顯然已經對她失去了信任，下意識認為她又在胡扯，抬眼反問：“你以前怎么睡的？”</br> 葉諳理直氣壯：“我以前都不做噩夢的啊！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可能……可能是被你氣的吧？”</br> 謝朔：“……”</br> “再說了，以前是以前，以前我沒結婚，現在我結婚了，你身為丈夫，難道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嗎？”</br> 結婚、丈夫……她進入角色倒是挺快。</br> 謝朔嘲諷地牽了牽唇。</br> 葉諳說著，突然打了個噴嚏。</br> 雖然已經進入四月，但夜間的溫度還是有點涼，何況她穿的吊帶睡裙。</br> 聽到這聲噴嚏，謝朔終于站了起來，將手里的牛奶遞還給她。</br> 葉諳嘴角一揚，接過杯子，對著他的背影比了個成功的手勢。</br> 就沒有她搞不定的男人！</br> 葉諳將杯子放好，又去洗個了手，重新爬上床，在謝朔身側躺下。</br> 被她這么鬧騰一通，謝朔還真有了點睡意，葉諳自己反倒睡不著了，翻來覆去，怎么變換姿勢都覺得不舒服。</br> 聽著身旁窸窸窣窣的動靜，謝朔側過頭：“還害怕？”</br> 他頓了頓，“害怕的話，把床頭燈開著。”</br> 葉諳剛好翻身對上他那邊，黑暗中，雖然看不見模樣，但傳入耳中的聲音卻溫和沉穩，讓人心安。</br> 葉諳微微一怔，心想，他如果沒遭遇那些變故，應該會是個很溫柔的人吧。</br> 葉諳依言開了床頭燈，昏黃的光如月色淺淺散開，落在枕畔男人臉上，勾勒出模糊的輪廓。</br> 想到先前的噩夢，她不著痕跡地往他那邊挪了挪，看著光霧中那張側臉，神情漸漸變得怔忡。</br>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在他眉心上方停頓片刻，似乎想碰觸，最后卻又收了回去。</br> 她無聲說了句“晚安”，緩緩合上了眼。</br> 窗外，春雨細細綿綿地下著，雨水洗過枝葉，清凌凌滴落。</br> ……</br> ----</br> 第二天早上，葉諳是被鬧鐘鬧醒的。</br> 謝朔眼睛不方便，不太能分辨白天黑夜，所以定了鬧鐘提醒。</br> 葉諳迷迷糊糊睜眼，感覺到他掀被子下床，努力勾了勾腦袋，還是沒能起來，干脆又躺下瞇了一會兒。</br> 等到謝朔洗漱完換好衣服，她才徹底睡醒了。</br> 今天不用出門，謝朔換了一套家居服，葉諳靠在床頭看他，視線掠及他頭頂時，突然“噗嗤”笑出了聲。</br> 眼前男人雖然穿戴齊整，但頭發卻沒有打理好，因為睡覺的緣故，有一小撮頭發翹了起來。</br> 他眼睛看不見，沒法照鏡子，自然也察覺不到。</br> 一張英俊冷漠的臉，配上頭頂一撮搖擺的呆毛，畫風出奇地可愛。</br> 葉諳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倒在床上笑得不能自抑。</br> 聽見她浮夸的笑聲，謝朔蹙了下眉，不知道她一大早又發什么神經。</br> 葉諳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好半天才緩和了，招手喚他：“你過來一下?！?lt;/br> 謝朔頓了頓足，神情冷淡，并不想搭理她。</br> 葉諳只得穿上拖鞋下床，走到他面前，抬起胳膊去捋他的頭發。</br> 謝朔下意識想揮開她的手，被葉諳按住肩膀。</br> “別動！你頭發翹起來了，你要是想頂著這撮呆毛出去，那我就不管你了。”</br> 聽見這句，謝朔終于沒再動，臉色卻變得很難看。</br> 葉諳踮著腳，用力替他捋了捋，然而那撮呆毛卻始終頑強地招展著。</br> “你等一下，先別亂動?！?lt;/br> 葉諳趿拉著拖鞋小跑到衛生間，拿了定型噴霧和梳子過來，剛準備給他打理，忽然生出一個念頭。</br> 她轉身找到自己的手機，憋住笑，打開相機功能，悄悄對著他拍了張照，然后才繼續幫他梳理頭發。</br> “你想要個什么樣的發型？”葉諳邊噴定型噴霧邊問，語氣興奮，“中分？背頭？要不……扎個小揪揪？”</br> 她歪了歪腦袋：“小揪揪是現在很流行的發型，很顯年輕的，你要不要試試？”</br> 謝朔瞬間臉都綠了。</br> 在他徹底爆發之前，葉諳飛快替他將那撮呆毛弄服帖，退到危險距離外。</br> “好啦，跟你開個玩笑，大早上火氣這么大，不怕傷肝么？”</br> 謝朔看不見她人，拿她沒辦法，沉下臉，朝臥室外走去。</br> 大概擔心她真給自己扎了個“小揪揪”，走出幾步，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結果因為分心，不慎絆到旁邊的柜子，哐當一聲，險些摔了一跤。</br> 葉諳聽見動靜，忙道：“你沒事吧？”</br> 這回是真情實意的關心。</br> 然而謝朔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穩住身形，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br> “……”</br> 脾氣真大。</br> 葉諳環顧了一下臥室的布置，心里琢磨道：看來得把房間里不必要的家具清理掉一些，不然天天這么磕來碰去，讓謝柏言知曉，還以為她故意虐待他呢。</br> ---</br> 葉諳洗漱完，換了條家居長裙，才下樓去吃早飯。</br> 老爺子、謝柏言還有謝朔都在餐桌前坐著，謝朔已經開始在喝粥。</br> 他的動作優雅斯文，是多年養成的習慣，浸潤在骨子里。</br> 面對老爺子和謝柏言，葉諳秒變溫柔乖巧畫風，微微笑著喚道：“爺爺?！?lt;/br> 轉頭向謝柏言，“爸。”</br> 老爺子笑了笑：“諳諳起來了？”</br> 葉諳看了一眼謝朔，在他旁邊坐下。</br> 一頓飯吃得安靜無聲。</br> 吃完早飯，謝朔先回了樓上。</br> 葉諳則被謝柏言叫到一旁，叮囑了一番謝朔的生活習慣和平時喜好。葉諳全程耐心且專注地聽著，時不時微笑頷首，力求將自己“溫柔體貼”的賢妻人設塑造到完美。</br> 說到后面，謝柏言突然拿出一張卡，遞給她：“這張卡，原本該阿朔自己給你，可他現在不方便……我每個月會讓人往上面打五十萬，給你當零用?！?lt;/br> 葉諳一愣。</br> “你平時有什么想買的衣服或者首飾，跟管家說一聲，讓他幫你辦就行?！?lt;/br> 每個月五十萬零花錢……衣服首飾隨便買……</br> 葉諳忍不住要膨脹了。</br> 她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波瀾不驚地接過卡，笑得優雅從容：“謝謝爸?！?lt;/br> 謝柏言溫和一笑：“老爺子會在這邊住一陣子再回去，我接下來要忙公司的事，顧不上這邊，家里就勞煩你照料了……”頓了頓，著重強調，“多陪陪阿朔?！?lt;/br> 早在結婚之前，葉諳就知道謝家急著讓她嫁過來的原因，所以聽到這番囑托，并不意外，溫順地點了點頭。</br> 看著謝柏言臉上憂心的神情，她不由得想起了葉遠年。</br> ——同樣是當爹的，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br> 同謝柏言聊完，葉諳揣著卡，美滋滋地上了樓，決定去好好“關心關心”謝朔。</br> 這一刻，謝大少爺的那些臭毛病在她眼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計。</br> ----</br> 謝朔不在臥室，葉諳找了半天，最后在書房找到了人。</br> 書房很寬敞，連墻的書架一直蔓延到最里側，窗簾依舊緊合著，房間里色調本就偏冷，這樣一來，越發顯得死氣沉沉。</br> 書房內安裝了人工智能系統，AI正用機械的聲音在閱讀著什么，謝朔坐在沙發上，靜靜聽著。</br> ……他最愛的果然還是沙發。</br> 葉諳敲門進去，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遙控器，開了窗簾。</br> 四下里瞬間亮堂起來，添了暖色。</br> 謝朔蹙眉問：“有事？”</br> 剛拿了一筆巨款的葉諳語氣歡快：“沒事啊，爸讓我上來陪陪你?！?lt;/br> 她挨著謝朔坐下，好奇問：“你這是在聽什么？”</br> 謝朔眼睫微垂，沒理她，神情冷淡。</br> AI閱讀的內容是有關商業投資方面的，葉諳跟著聽了兩句，有點無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br> 昨天晚上她和施雙雙聊到一半就消失了，施雙雙一頭霧水地連發了好幾條消息。</br> 施雙雙：【？？？人呢？】</br> 施雙雙：【讓你上個照片，你怎么直接消失了？】</br> 施雙雙：【滿頭問號.jpg】</br> ……</br> 葉諳捧著手機，開始接著昨天的話題回復：【照片無法全方位展現他的英俊瀟灑，哪天有機會帶你見真人[害羞]】</br> 隔了一會兒，施雙雙的新消息才跳出來。</br> 施雙雙：【你是不是拿不出照片，所以昨天晚上才溜了？】</br> 施雙雙：【[撇嘴]我現在嚴重懷疑你那個高富帥老公的真實性?！?lt;/br> 葉諳抬頭看了一眼旁邊安靜聽書的謝朔，這么氣質卓絕的一張臉，怎么就不真實了？</br> 她忽然靈光一閃，將早上偷偷拍的那張“呆毛照”裁剪一番，只截取頭頂部分，發了過去。</br> 施雙雙：【？？？】</br> 施雙雙：【這啥？？？】</br> 葉諳：【我帥老公的一撮頭發。】</br> 施雙雙：【？？？】</br> 葉諳：【你看這順滑的發質，這完美的弧度，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足以證明他有多么的英俊瀟灑有多么的風度翩翩。】</br> 葉諳：【天上地下，舉世無雙！】</br> 葉諳：【認真臉.jpg】</br> 施雙雙：【………………】</br> 你在逗我嗎？</br> 施雙雙覺得，她可能嫁了個長相不怎么樣的豪門老公，怕丟了面子，所以才這么藏著掖著，連婚禮都不通知。</br> 她想了想，沒再糾結這個話題：【你開心就好。先不跟你說了，有個劇本這兩天必須收尾，回聊~】</br> 施雙雙跟葉諳不同，在工作室主要負責編劇和策劃工作，只偶爾客串一兩個配角。發完這條消息，她就繼續趕稿去了。</br> 葉諳退出聊天頁面，百無聊賴地刷了會兒微博。</br> 沒多久，AI閱讀結束，屋內又恢復了安靜。</br> 眼見謝朔準備吩咐AI換一篇讀，葉諳突然自告奮勇道：“老聽AI讀也挺沒意思的，不如……我讀給你聽吧？”</br> 謝朔微微側頭。</br> 葉諳托著下巴，說：“我配過有聲小說，讀這個最在行了，難道你不覺得，我的聲音很好聽嗎？”</br> 她微博可是有幾十萬粉絲呢。</br> 謝朔未置可否。</br> 她的聲音確實很好聽，干凈清澈，所以即便話多了些，也不會讓人覺得太吵，這一點，從她第一次踏入這里時他就知道了。</br> 不等他拒絕，葉諳就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讀了起來，似乎想證明自己的實力。</br> 溫柔的聲音徐徐響起，似春水淌過耳際，謝朔手指動了動，最終沒有阻止她。</br> 窗外陽光明媚，兩人坐在一處，看起來竟有幾分溫情。</br> “怎么樣？是不是聽著有感覺多了？”讀完小半本，葉諳得意地揚了揚眉。</br> 謝朔仍舊沒回答。</br> 葉諳放下書起身，打算去倒杯水喝。</br> 想到謝柏言剛給的那張卡，她頓了一下，轉頭體貼地問：“你要不要喝茶？還是給你煮杯咖啡？”</br> 謝朔合上眼瞼，面容清冷：“不用?！?lt;/br> 葉諳已經習慣他這副無欲無求的樣子，沒強求，自己去了客廳。</br> 剛到客廳，就見周姨端著兩杯茶，正準備往這邊來。</br> “夫人?！敝芤绦χ泻?。</br> 葉諳回她一笑，伸手去接托盤：“我來吧?！?lt;/br> 看著葉諳遠去的身影，周姨露出了欣慰的神情。</br> “茶就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你要喝的話跟我說一聲?！被氐綍?，葉諳捧著自己那杯茶，重新在謝朔身側坐下。</br> 悠閑地抿了幾口茶，她抬頭道：“以后你想看什么，都可以找我幫你讀。雜志啊，網上的新聞啊，都可以，我比AI智能多了……”頓了頓，忽而一笑，“心情好的話，我還可以唱歌給你聽。”</br> 葉諳自認為已經足夠溫柔體貼了，謝朔就算不感動，至少也該對她態度好一點，誰知下一秒，卻聽到男人冷漠的一句：“你很閑？”</br> 葉諳：“……”</br> 這男人有毒吧？！</br> 好心情登時消了一大半，葉諳氣得險些沒把手里的茶杯直接扣他腦袋上。</br> ——算了算了，看在每個月五十萬的零花錢上，我忍！</br> 葉諳深呼吸兩下，把原本給他的那杯茶也拿過來，喝了一口降火。</br> 剛咽下去，扔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br> 葉諳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項泉打來的。</br> 她走到陽臺上，接通電話。</br> “喂，諳諳，有個不好的消息……”項泉頓了頓，“《藥師》那個項目，讓人截胡了?！?lt;/br> 葉諳眉頭一皺：“那天呂弘不是都答應了嗎，怎么會被截胡？”</br> 電話那頭，項泉罵了句臟話，說：“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對方已經在走合同了?！?lt;/br> 葉諳側了側身，在她看不到的視線內，謝朔伸手，摸索著端起了桌上擱著的那杯茶。</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