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并沒有提醒林驍,因為并不覺得是什么大事。
但第二天早上醒來,就發現林驍已經不見了。
邢曼阿姨坐在餐桌前,笑著說了句:“妹妹早,待會兒阿龍送你去學校。”
往常阿姨都說“送你們”,于是驚蟄抬頭困惑看了她片刻。
邢曼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輕笑:“堯堯去他姥姥家了,姥姥姥爺想他了,他最近不回這邊,姥爺家的司機接送他。”
林正澤從來不會看監控,但偏偏昨天想看一眼花園,打算找個花匠修整一下,沒想到正好聽到他兒子在無法無天。
邢曼得知的時候,已經晚了,林正澤把林驍叫去了公司,秘書說,倆人起初都客客氣氣的,林正澤迂回試探林驍,誰想到他還沒問什么,林驍自己招認了:“我喜歡驚蟄,非常喜歡,沒她不行。”
林正澤再也沒法迂回了,因為他的理直氣壯,氣的一巴掌朝著后頸拍過去,他側了下,拍在左下頜,清晰一個巴掌印。
林驍跟他吵了起來,據理力爭喜歡沒有錯,沒有耽誤學習,也沒有不負責任。
可吵到最后才陡然醒悟:可是我什么也沒干呢!
于是差點兒氣哭,倒是林正澤險些進行不下去,回來還在跟她說,這智商怕是配不上驚蟄。
邢曼又心疼又好笑的,由著林驍性子肯定不行,正是高三關鍵時刻,誰也不能分心,于是她也不敢心軟,任憑林正澤給他送姥姥那兒去了。
邢曼這會兒心里一陣唏噓,做父母要是也可以考職稱有標準就好了,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但目前學習為重,總是對的。
她不想兒子剛挨罵完,又讓驚蟄分心,笑得盡力自然些。
驚蟄不解,但也沒多問,輕輕點頭,坐下吃飯。
從來南臨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他們不一起去上學。
有點……奇怪的感覺。
坐上車的時候,她甚至還下意識把書包挪了下位置,因為他總是喜歡揪她書包的小掛墜。
然后才想起來,他今天在姥姥家。
她記得昨天下午還見他了,不知道為什么晚上突然去姥姥家。
她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到了學校的時候,發現林驍已經到了,他似乎困極了,趴在桌子上,腦袋整個埋在臂彎里,陳沐陽和江揚都在,兩個人左右護法一樣,坐在他旁邊,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像是……安慰?
江揚最先看到驚蟄,看到她要過來,揮了揮手,意思是:你別來了。
驚蟄前進的腳步頓下來,遲疑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頻頻回頭,卻什么也沒看出來。
到了快上課,江揚和陳沐陽才走,陳沐陽走后門,江揚繞到前排來,俯身在驚蟄的桌子上,說了句:“沒什么事,他最近脾氣差,你也別理他了,他沒考好他爸訓他了,說要好好學習。”
沒考好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而且年級七十多名并不算不好,林叔叔和邢曼阿姨一向對他要求并不苛刻,甚至很滿意,多是鼓勵為主,為什么會突然訓他?而且他挨訓了要好好學習,為什么要她別理他?
她打擾他學習了嗎?
所以才把他送姥姥家?
驚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明白,她一向不是個刨根問底的人,也不會去深究人際交往中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細節,在某些事情上,過于較真是很容易受傷害的,保持快樂的秘訣就是留出應有的分寸,然后保持適當的糊涂。
可現在林驍在她腦袋里反復出現,像電影里的畫面被無限放慢并重復,一幀一幀在她腦海里過,她企圖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來解釋這一切。
但她什么也沒有想明白。
她只知道,她并不想不理他。
林驍脖子和嘴角受傷了,有人說他打架了,有人說他被打了,還有人說他不小心走夜路摔倒了,但具體如何,誰也不知道,他以前總跟驚蟄一起去吃飯,現在每天只跟梁澤一塊兒,有人偷偷問梁澤,班長是不是跟驚蟄鬧矛盾了。
——他來一班依舊是班長,因為老班長是內向的男生,對班長這個職位厭煩疲倦,已經屢次試圖卸任了,其他人也短暫地當過班長,但一班的班長是一件最簡單也是最困難的事。
林驍作為萬年班長,順利接收了這個燙手山芋。
驚蟄坐在第一排中間,離講臺最近的地方,每次林驍開班會,都會站在講臺上。
以前驚蟄很少看他,因為他很煩人,越理他他越拿粉筆頭彈在她桌面上,驚蟄索性無視他。
但今天她靠在后排的桌子上,一直看著他,他目光卻從始至終沒落在她身上片刻。
她想和他說句話,哪怕只是對視一眼,可因為他的無視,她一點契機都沒尋到。
看著他走下講臺的時候,她覺得心臟像是被誰重重捏了一下,然后失落頓時涌上來。
驚蟄傳紙條問他怎么了。
林驍倒是沒有不理她,回:沒事,疼,煩,不想說話,學習呢!別打擾我,考不上清華北大你負責啊?
說話還是那個樣子,可驚蟄覺得更難過了。
他好像在極力表演無事發生,可明明就是有事,只是她不知道。
再次周末的時候他還是沒回家,阿龍只把她接回去了,她問孫姨,林驍姥姥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了,孫姨看了她一眼,她也并不知道,也是猜測,輕輕嘆口氣:“沒有吧,沒聽太太說,估摸著就是先生罵他了,他不高興去姥姥家住了。”
他本來就是姥姥家長大的,后來回這邊,偶爾不順心還是會回那邊,驚蟄沒來之前,雖然那邊氣氛也不好,但總比家里有人氣兒。
驚蟄不理解:“為什么罵他?”
孫姨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說攝像頭什么的。”
她作為保姆是不大會亂說話的,只是覺得都是小孩子罷了,隨口一提。
驚蟄便想起林叔叔和她對話那天,家里的攝像頭很多,但除非必要,很少會有人想起來去看。
可是驚蟄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那天有什么值得叔叔生氣的。
雖然他說話一向沒譜,但也不至于挨打吧!
二模的成績出來,驚蟄下滑了幾個名次,林驍也接著退步。
二模一本線513,林驍考了569,驚蟄考了612,這次題目要難很多,甚至于排名大洗牌,出現很多不可思議的成績,看起來甚至比一模還不靠譜,但事實確實如此,這次附中的總體成績倒是排在前五,上次老傅痛斥,這次反而是學生緊張。
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焦灼起來,天氣漸漸熱了,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
老師卻突然給他們放了兩節課的假,帶著他們看電影。
晚自習,整個年級的燈光都暗下來,多媒體的幕布降下來,窗簾拉上,里頭黑漆漆一片,只投影儀發出亮光。
選的片子是《建黨偉業》,建國三部曲,從初中到高中,每年都能放一遍,但依舊不妨礙大家熱情。
興奮的不是電影,是燈光暗下來,所有人頭挨著頭坐在黑影里的感覺,那是為數不多可以稱得上集體美好記憶的時刻,多媒體的聲音開得很大,為了蓋過隔壁的響聲,于是說話聲也被掩蓋了下來,不少人一邊看一邊討論著。
看到揪心的地方會一起哀嚎,看到好笑的地方,會一起哈哈大笑。
盡管很多人都看過,依舊會覺得很開心。
在最緊張的時候,得到了片刻的舒緩,于是這須臾偷閑顯得彌足珍貴,比坐在電影院甚至還能獲得精神上的愉悅。
不少人偷偷換位置,去找自己的好朋友,教室里歪七扭八坐著人,互相湊一起,誰也沒老老實實坐在自己位置上。
驚蟄也貓著腰,從前排挪到后排去找林驍,想問問他明天周末回不回家,也想問他退步是不是很難過……
又或者都是借口,只是想跟他說句話。
江揚不知道什么時候溜了進來,梁澤去找自己朋友坐了,他就坐在梁澤位置上,摟著林驍,兩個人頭挨著頭一邊仰著臉看電影,一邊小聲說話。
驚蟄輕手輕腳走過去,越靠近越覺得自己的借口很蒼白,于是渾身不自在起來,她在原地躑躅不敢上前,就聽到江揚說:“你高考前真的都不回去了啊?”
林驍哼笑一聲:“我倒想回去我回得去嗎?我脖子到現在還在疼。”
挨打這種事,他小時候都沒經歷過,長大了倒是被提上了日程。
江揚聳著肩膀笑起來:“你可真的太他媽的慘了,暗戀得要死要活也不敢表白,早戀八字還沒一撇,先挨了打,結果人家還什么也不知道呢,說不定還和學長私定終身了。”
林驍:“少刺激我,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天她寄了什么。”
江揚:“你管她寄什么,就算確定關系了還可以搶,結婚了還可以離呢!再不濟你好好鍛煉身體,爭取多活兩年,把她老公熬死。”
林驍拍了拍江揚的肩膀:“你可真是個人才。”
江揚笑了會兒,不貧了:“你就打算一直不理她?”
林驍:“怎么理?你告訴我怎么理?她拿我當哥,我天天想和她談朋友,我也心虛啊!她考不上大學,我去奶奶那里磕頭都彌補不了,我爸就不會只打我一巴掌了,我的腿真的保不住了好嗎?到時候才是雞飛蛋打慘絕人寰。”
江揚笑得身子都快咧過去了,然后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看到身后的人,頓時僵在那里:“妹妹?”
林驍給了他一巴掌:“你有病?”
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差點兒從桌子上摔下去。
電影正放到:“開慧妹妹~”
教室里一陣哄笑,兩個人就在哄笑聲里對視,各自腦子都轉了八百個彎。
等笑聲淡了,林驍才問了句:“你偷偷站后面偷聽我們說話啊?”
驚蟄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搖搖頭:“我……剛來。”
林驍“哦”了聲,強裝鎮定:“有事兒?”
有事,可突然之間一件事都想不起來了,于是驚蟄只能再次搖頭。
有人小聲說老鄧回來了,在前門站著,于是驚蟄順理成章貓著腰回去了。
江揚也縮了縮腦袋,小聲問林驍:“你說她聽見沒有?”
電影聲音巨大,交談聲嗡嗡嗡的,聽不真切,于是林驍說了句:“沒吧!聽到也沒什么,她那榆木腦袋,估計聽到也想不歪。”
江揚突然就笑了:“這他媽更心酸了。”
驚蟄什么也沒有想,她趴在那里認真看著電影,電影結束了,晚自習差不多也結束了,既然放松了,老鄧干脆放他們提前回宿舍。
周尋月拉著驚蟄往宿舍樓跑,晚上十一點準時熄燈,時間被占的滿滿當當。
所有人都一心撲在學習上,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卷子、知識點。
就連睡前的腦內活動,都換成了回顧一天在學習上的得與失,加強記憶。
可今天驚蟄沒有回顧,她突然想起來林驍穿得很傻站在院子里跟她說:“那塊兒地給我老婆留的。”
她想著想著睡著了,做了個夢,夢里依舊是花園,花生到了收獲的季節,她雙手□□一棵,顆顆飽滿的花生在半空搖搖晃晃,她笑著招呼他:“哥,你快來嘗嘗,這時候的花生最好吃,很甜。”
林驍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朝她走過來。
驚蟄看著他一步一步靠近,心跳也逐漸變得很快,快到如同擂鼓,呼吸幾欲暫停。
然后她猝然驚醒,醒來的一瞬間,心臟抽了一下,心跳無論夢境還是現實都很劇烈,她有些虛脫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然后大腦莫名跳出來一個詞:聘禮。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他為什么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