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出生于鳳凰世家,哪成想,不過是貍貓換太子,入了一場春秋大夢,掉入了宛如夢魘的無邊地獄,原來那高高在上的佛也不能抵抗血肉的吸引。
“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得。”
兩和尚對坐,一位老須低眉名叫慈眉,一位金剛怒目名叫怒目,身皆穿無色袈裟,頭頂關雷玉帽,好一身富貴可言,到底來說,這是不出世的真和尚還是混于江湖的花和尚。
兩人對坐,都是低著頭互不看對方,仿佛他們眼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
低眉順眼的和尚面帶笑容,而另一邊兇神惡煞的和尚如坐針氈,一會兒也不在蒲團上穩坐,似乎屁股底下有什么東西讓他不安。
也或許是眼前的人讓他感覺到不安。
“你是有什么心事么?”慈眉善目的和尚捋了捋眼角達拉的長白色眉毛,眼珠子漂著右側的巨大佛像。
兇煞和尚訕笑,摸了摸光滑的腦袋,欲言又止,可見慈眉善目的和善似乎言不罷休,他只好回答道:“我們是不是該找個繼承人,我看那武僧院的柯小子就不錯。”
“柯白?”
“對。”和尚點點頭,又見慈眉有些不在意,于是問道:“怎么,你不看好他?”
“非也,只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并不是真正的僧人,而那孩子,也不會做一輩子的假和尚,而且,你也知曉,我這眉毛可是好些的人命。”
和尚捋著眉毛,眼珠子在眼眶里滾了一圈,瞥了一眼怒目,見其有些氣餒,隨后安慰道:“只要我們完成仙人的任務,我們都可得到長生之劫,到那時,我們還管什么和尚妖僧,還管什么人命滔天?”
慈眉說完就起身,也不管留下深思的怒目。
怒目望著逐漸走出大門的慈眉,瞇著眼睛悄聲道:“可,誰知曉這仙人究竟是不是仙人?快有二十年了.....”
怒目望著大殿上的佛像,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嘲諷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佛根本不在他的心中,也是,這樣一群的假和尚怎能心向佛祖?
怒目抽了抽鼻子,一股香氣從后廚飄出,是肉香。
怒目往后廚走,只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在后廚里來回跳動,手里拿著不成比例的鍋鏟。
怒目一把抓住孩子,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打了兩巴掌:“干什么?都說了,不讓你動后廚的肉,也不準吃!”
孩子委屈的哭了起來:“為什么那些僧人就可以吃,我就不可以吃?”
怒目搖搖頭,不做回答。
“就是不準吃。”怒目拎起孩子,將他趕了出去。
怒目見孩子跑掉,直直的看著鍋里翻滾的肉湯,一只碩大的頭顱從鍋底翻了出來,瞪著渾圓的眼睛仿佛在昭示著不為人知的邪惡。
和尚吃肉?
肉哪里來?
饑荒的時代連干糧野菜都是奢侈,又真能有肉食?
大抵......是人肉吧。
又一個五年,饑荒在朝廷的努力下逐漸好轉,秋收之后,他們迎來了新的一年。
“仙人又要些爐鼎作為玉器。”
“不是上個月剛交予二十人?”
“仙人說......”慈眉低聲,陰惻惻:“不夠,要我們再遣送一些。”
怒目有些不可思議,再次問道:“要多少?”
慈眉伸出一根手指:“一個。”
“就一個?”怒目更加不可思議,往常都是二十二十往里送,可如今為什么這仙人只要一人,會不會這一人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有什么要求?”
慈眉再捋了下眉毛,低頭貼近怒目:“柯白。”
怒目大驚,瞪著慈眉:“為何?是他?!”
慈眉搖搖頭:“仙人只說了名字。”
“可那仙人怎么知道柯白?”
怒目咬著牙陰沉不定的看著慈眉,想從一直看著地面的慈眉神色中尋找其他的味道:“為何?是你?”
慈眉搖搖頭:“是我又如何?章鴻!你不要你的長生路了?!”慈眉喊出怒目的名字。
“我要這長生,又有何用?!”
慈眉手搭在怒目的肩膀上,雙眼注視怒目:“死了多少人,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我們努力了二十多年了,我們就快成功了,你怎么就能在這兒停滯?”
章鴻失神片刻,列了咧嘴,似乎是慈眉的話語起到了影響,他如釋負重般點了點頭:“不就一個孩童么,給他就是。”
慈眉欣慰笑笑,捋了捋更長的眉毛。
怒目在背后看著慈眉一點點兒走出禪房,一如二十年前的那天,他看著眼前的假和尚一步一步做大,可到了今天,看到了慈眉眼神中揮之不去的瘋狂,怒目才明白,什么仙人,什么狗屁長生,恐怕都是迷失在黑暗中的邪惡,滋生在光明的草地上,無法拔除。
連夜,柯白被叫到了禪房。
怒目坐在蒲團上,終于不再如坐針氈,臉上的兇色也褪得一干二凈,比起慈眉,他更像是一個菩薩,大慈大悲的菩薩。
柯白如今有十五歲,身形高大,雖然遠不如成年男子的壯碩,但依舊可以在素衣后看見鼓起的肌肉。
十五年前他襁褓之時被一戶人家送入了廟中,十五年了,他的家人杳無音信,或許早已忘記他是個某家大戶的孩子了。
怒目將一破舊的錦囊放在了身旁。
“這是你親生父母留下的。”
柯白愣了愣,有些不解:“您是要交還予我嗎?”
柯白明白了,這是要趕他下山。
“欸。”怒目搖搖頭。
“師尊,究竟有什么事難開菩薩口?”
“大抵你應該是猜到了。”
這下輪到柯白沉默了,他見證了這座廟宇的興衰,也知曉其中究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可,這些年他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何,因為這里是他唯一的家了,或許他的家人都是些江湖邪道,可,事本無常,難得始終。
“師尊可有話說?”柯白質問道。
“我本以為,這世上真的有仙人,這世道也真的有長生之道,這長生之道我暫且不知,可這仙人當不存于這方天地。”
“那廣寒殿的仙人?”
怒目無奈的笑笑:“是慈眉。”
“慈眉法師!?”柯白瞪大了眼睛,確認著怒目的神色是否在玩笑,“為什么!?”
怒目搖頭:“是啊,為什么?”
四十年前,十幾人落草為寇,其中有馬夫,有奴役,有教書的先生,有被發配的罪民,也有高高在上的官人,也有連飯都吃不上的乞丐。
他們兩人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對,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可山大王越做越大,便拉起了隊伍,想反了朝廷,可誰知中間出了變故,又出了叛徒,大哥二哥,幾位哥哥相繼離世,最后只剩下他們兩人。
眼見大勢已去,二人便攜財物游歷江湖,可突然有一天慈眉對他說,他想求長生,那時怒目就曾質疑:如何長生?
慈眉回答:我知曉何處有長生仙人。
輾轉三十年,長生成為了二人最后的目的。
可到現在,怒目終于明白了,這所謂的閉門仙人都是噱頭,那想求長生的人,那吃人血肉的恐怕是那面帶慈祥,春風和睦的慈眉罷了。
天大的笑話。
“他想吃了你。”
“為何?”柯白聽到慈眉欲食其血肉卻不發怵,只是淡然一笑。
怒目搖搖頭:“世間生靈皆可為圣,他需要的是氣運。”
柯白列了下嘴,道:“師尊為何不成了他的心愿,說不定吃了我真就成了長生大道。”仿佛吃的人不是他,也更不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怒目突然哈哈大笑:“長生?妖術!”怒目合上掌心:“吃了這么多人,煉了這么多的血肉,也成不了仙道,柯白,長生之路已斷千年,古往今來雖有萬人往以,可無人通達,是故:登天之難,非人之所力而往,非妖邪之人成道。”
柯白低頭沉默,在一片寂靜中問怒目:“您吃素有多久了?”
怒目合十手掌,宣了一聲佛號:“自打上山,就沒碰過葷腥。”
柯白低聲沉笑,不知所謂。
怒目見此,也是大笑,仿佛兩人剛剛不是再談論吃人的仙術,不死的長生。
“你且下山去吧,給我留一點兒佛門香火,我與那王楚生還有因果要結。”怒目揮了下手:“如若有人阻攔,你自可痛下殺手,想必那些人也不是你的敵手。”
柯白搖搖頭:“如此大事,怎能將柯置身事外?”
“那慈眉吃了二十幾年的人肉,有百萬氣血加身,雖然未成仙道,但其煞氣已經藏不住了,不能放他走,就在這里,我需將他鎮壓,你若在這里,我會分心。”
“可師尊如何鎮壓一食人血肉二十余載的魔頭?”
怒目咧嘴,摸了摸頭頂的光頭,上面的戒疤點的深重,柯白知道,那是怒目自己一個人一顆一顆點的。
“我與你修的,乃是正統的佛法,我沉浸于此三十年,沒想到當初最反對出家的人,卻真正入了佛門。”怒目低頭嘲諷:“張楚生不是我的敵手,他不過是是一只瘋了魔的惡犬罷了,你且下山,看我如何擒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