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隊伍已排到最后幾人。站在最末尾的姑娘,模樣生得清麗,長發束起,打扮利落,在人群中很是顯眼,頗有幾分俠女風范。
這姑娘不似其他孩子三三兩兩說著閑話,獨自一人站著,臉上沒什么表情,排在最后似乎只是因為不愿同其他人爭個位子先后,顯得人十分孤傲。
桑黎昕注意到她,同師姐道:“聽聞孟家千金孟瓊音也要來拜師大會,可是那位?”
“多半是了,”林念殊看過去,一挑眉,“你從哪兒聽說的,我怎么沒得到消息?這人要走后門?云長老能準許嗎?”
她接連拋出好幾個問題,桑黎昕只道:“哪能走后門,人家憑實力便能入門,何須那等不入流的伎倆?”
林念殊看了他一眼:“看看這位小姐表現如何吧。”
孟瓊音重復前面人的動作,靈石只顯出了兩顆明星。
旁邊看守的弟子眼睛亮了一下:“恭喜這位姑娘,雙靈根的資質已是少見了。”
雖是意料之中,聽到夸獎孟瓊音還是微微一笑,語氣不自覺多了幾分傲氣:“多謝仙長。”
她測完,返回時經過林桑兩人,見還有其他宗門弟子在此,同樣施了一禮。抬眼時看到桑黎昕,有瞬間愣神,一個沒注意,往前趔趄一步。
郁珩看到這幕,眨了眨眼。非常經典的腳下一滑、英雄救美橋段。
其實孟瓊音只是絆了一下,并未摔倒,桑黎昕還是出手將人扶住:“小心。”
“多謝師兄……”孟瓊音為方才的意外發窘,腦海中有瞬間的空白,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本就發紅的臉色更紅了,“多謝仙長!”
桑黎昕溫和笑道:“不必多禮。”
說錯話的孟瓊音只想趕緊離開,卻聞身前之人小聲添了一句:“很快就能改口了。”
孟瓊音反應一瞬才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面色緋紅,俠女風姿轉瞬化作女兒柔情。
“你對她說了什么?”待孟瓊音走后,林念殊狀若隨意問道。
“叮囑她當心。”
“是嗎?”林念殊湊近了幾分,調侃道,“桑師兄,小姑娘還未入門,便要被你哄去了?”
桑黎昕無奈開口:“師姐……”
林念殊收起玩笑的表情:“桑黎昕,你可別忘了……”
“是是是,我都明白,謝師姐提醒。”
林念殊未再多言,盯了他片刻,扭頭看向龍泉臺上姍姍來遲的兩人:“最后兩個了。”
溫祉登上龍泉臺,看到更香只剩了最后一點尾巴,連忙跑過去:“仙長對不住,我有事耽擱,來遲了。”
溫祉姿態恭謙,得人好感,弟子笑道:“還未到時辰,你先把汗擦擦,休息一下再測也來得及。”
“多謝仙長。”溫祉又是一禮,走上前去。
溫祉剛將手放上靈石,后頭又跟來一人,嗓門極大,灌了看守的弟子一耳朵:“對不住對不住,仙長姐姐,我不小心睡過頭了,沒遲吧?”
突然有人蹦到自己跟前,弟子嚇了一跳,又聽了她的說辭,嘴角一抽:“不遲,去測吧。”
這姑娘真是心大。
“多謝仙長多謝仙長。”說著她便排到了溫祉身后,好奇地歪著腦袋往前看。
溫祉的結果很快便有了,不好也不差,四顆星。
這在尋常人中已算不錯,起碼有修煉的資質。
溫祉對這些不甚了解,仰著頭問那名弟子:“仙長,我的靈根如何?可有資格拜入貴宗?”
小姑娘講話十分有禮,不似別的半大孩童,弟子話里不自覺帶了幾分鼓勵的意味:“小友祝賀你,你資質上佳,很有希望拜入我門。回去好好休息吧。”
溫祉聽了笑容擴大幾分:“多謝仙長。”
“哇,你有四顆星星,好厲害啊。”后面那人大概就是這么個一驚一乍的性子,見溫祉測完了,立刻湊過來套近乎。
溫祉很少跟人過分親近,對這種接觸幾乎是本能排斥:“嗯,你也快去測吧。”
旁人或許不清楚,郁珩卻清楚,溫祉是仙魔兩派的后代,因而靈脈特殊,表面上是四靈根,其實是極為罕見的“異靈根”。
據作者原文描述,較世人認可的天才而言,多靈根屬性駁雜且易受限制,故難有大成。但異靈根在修行時幾種靈根不但不會互相影響,反而相輔相成,修煉起來甚至比靈根少的修士更快。
那邊廂溫祉已完成測驗,輪到最后那個姑娘。
女孩還在好奇詢問:“我跟她那樣把手放上去就行了嗎?”
弟子有些無奈,但還是耐心解答:“對。”
“好的,謝謝仙長姐姐。”
片刻,靈石上方浮現出一顆明星。
愣了片刻,弟子開口:“單……單靈根?”
于洲小聲問江茗:“上次出現單靈根是什么時候?”
“上次……”江茗轉頭看向郁珩,又看了眼云莘,壓低聲音道,“是郁師姐。”
單靈根修士……郁珩努力回憶了下,書里似乎是有這么一號人物,叫雪黎。
雪黎雖是個單靈根的天才,但此人并無心修行,或者說并不適于此道。
最后她雖留在了宗門,心思卻不在修為晉升,倒是更樂于摸魚抓鳥、吃喝玩樂,修煉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雖然比尋常弟子的修為要好上許多,也注定無緣頂峰了。
雖有不少人為這位天才就此“墮落”扼腕嘆息,但雪黎本人卻毫不在意,時常到宗門接些下山的任務,為鳴壁宗管轄內的百姓捉鬼除妖,做了許多好事,也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活得比誰都要逍遙快活。
世人皆有自己的抉擇,誰規定天才就一定要勤學苦練、成就功名?修道之人所在的位面不同于郁珩原來的世界,若是在原世還有更崇高的追求,要為國家GDP做貢獻,為建設現代化強國而奮斗。修煉飛升是無數人夢寐以求之事,但所愿也無非是無盡長生,與天地齊壽。
臺上兩人均是天賦絕佳,尋常修士大多不知異靈根,但真要論起來,還是溫祉更勝一籌。
畢竟,若說單靈根是百年難得一遇,異靈根至今也僅此一人。
旁邊看守的弟子回過神來,對雪黎一通恭喜,眼中滿是贊許與羨慕。
她給雪黎解釋一番靈根為何物,雪黎眼睛越聽越亮,嘴角露出笑容。
這姑娘雖性子跳脫,倒也有趣。
“姐……仙長姐姐,我能問個問題嗎?”
“小友請講。”
“如果我能留在宗門,是不是以后就衣食無憂了?”
弟子:……
弟子表情復雜:“若是拜入門下,雖說不上錦衣玉食,基本的吃穿用度還是能保證的。”
“太好了!”
雪黎歡呼一聲,隨即看到弟子復雜的神色,心道自己表現得太過火,有些難為情:“仙長對不住,我……我不是想來蹭吃蹭喝,我阿爹阿娘都不在了,一直都是自己找些活計混口飯吃……前兩日我住的土地廟因雨水太大塌了,我一時無處可去,聽聞近日正值拜師大會,才來碰碰運氣……”
她急忙補充道:“我我我不會吃白食的,我會做飯、洗衣……會的可多了!有……有什么需要盡管找我!”
弟子看著面前的孩子,雖然笑還掛在臉上,眼中卻是藏不住的委屈和懊惱。
心跟著軟了下來。
她安慰幾句,送雪黎離開。
*
拜師大會總共兩日,測靈根人雖多但進行得快,留下的一眾人到安排的住處稍作休整,便繼續測驗靈識。
之前已把人篩去了大半,靈識測驗要比靈根輕松很多。
靈識跟靈根的測試差不多,只是人少,看守的弟子要輕松很多。
隊列中有不少人沒有靈識或者過于低微。這些人若是愿意便可拜入外門做個記名弟子,跟隨習行心經劍術,每月還能拿到津貼,可謂好事一樁。
很快輪到溫祉。
42。
不高不低,毫不起眼。
溫祉有點失落。
打靈根測試開始郁珩在心里安慰溫祉,已經要把小溫祉摸禿嚕了毛。
前期她的魔族血脈尚未覺醒,所以靈識測驗也只有一半左右。
等到后期溫祉覺醒了血脈,靈識直接99封頂,放眼各界,唯有二人。
只不過現在還是大佬剛到新手村的階段。
輪到孟瓊音,她瞥了身后的雪黎一眼,冷哼一聲。
孟瓊音測完,先天靈識80。
尋常修士靈識在三十到五十之間,五十是道門檻兒,前面測完的最高也不過五十幾,這個數值已是相當高。
孟瓊音勾起唇角,挑釁似的看了雪黎一眼。
單靈根又怎樣,若是沒有靈識,照樣白搭。
雪黎回以茫然的眼神。
孟瓊音氣結,真是對牛彈琴。
孟瓊音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可她沒高興太久。
雪黎的結果出了,92。
孟瓊音死死盯著漫過了“玖”的靈力柱,恨不得給摁下去一截。
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贊不絕口,對雪黎未來萬分期待。
除了郁珩。
看著諸位對雪黎的夸贊,再想到雪黎入門會有的各種佛系躺平行為,她就很想笑。
于洲又忍不住去問江茗:“就算她強,比起郁師姐還是差了些吧?師姐當初靈識是多少來著?”
“99。”
于洲“嘖”了一聲:“不愧是師姐。”
結束時天色已不早,通過測驗的各回住處休息一晚,明日還有其他考核。
回到房間,溫祉沐浴過后便躺到了床上。
同房的幾個小姑娘嬉笑著打鬧在一處,溫祉從沒有過跟玩伴玩鬧的經歷,不知道該怎么融入,伴著她們的笑聲想自己的事。
她已經通過了第一輪的考核,再經過明日,便可留在鳴璧宗,去找姐姐。
想到這個,不免有些失落,今日她有意四下搜尋,未見姐姐的身影。
她有沒有看到自己?她會負責明日的考核嗎?還是在忙別的事情?
為何一直沒來看自己?
溫祉又想起玉佩的事。今日她聽到有人議論昨日玉佩的事,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回到姐姐手中了,惡人也已自食惡果,姐姐看到玉佩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想起溫雙玉那張滿是嘲諷的臉,溫祉攥緊了拳頭。溫雙玉她是咎由自取,溫家人也沒一個好東西。
她終于逃脫那里了。
幾個女孩玩鬧累了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很快響起細微的鼾聲。溫祉迷迷糊糊間也沉入夢鄉。
*
第二日考核的是心性和耐性。
一群小孩子聚在龍泉臺上,熱鬧了一陣,便有宗門弟子上臺,場面安靜下來。
這輪要考的是心性。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都心思純粹,底子里是善是惡易于看清,不似再年長些的慣于偽飾。故而有此一關。
雖說考的內容差不多,但各個弟子的風格卻大相徑庭。
頭一次跟修士正經對談,一群孩子都很緊張,經常磕磕絆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念殊明顯好說話很多,對方要是答不上來,她也會耐心引導,或是笑著調侃兩句,最后都能給出自己的答案,順利通過。
其他弟子也都差不多的情況,不會太過嚴格,這一關本來也沒必要難為人。
只有最靠邊上的一名弟子,她面前的隊伍進展很是緩慢,排得靠后些的察覺勢頭不對,已經想溜去其他弟子那邊了。
這名弟子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生了副好相貌,再加上不茍言笑的神情,渾身上下一派正氣。
桑黎昕就在她旁邊一列,見她這副樣子,往那邊看了好幾次,欲言又止。
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苑師姐,莫要嚇著孩子。”
被稱作苑師姐的名喚苑姝,是云莘門下弟子,她跟桑黎昕同出一門,性子卻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苑姝雖不像她的師傅那般一板一眼不茍言笑,待人也算溫和有禮,只是……
凡事太過認真。
有時讓人覺得認真地過了頭。
郁珩心想這一關的考核類似現世的思政審核,看起來沒用,但又不能沒有。總不能讓某些心術不正的邪魔外道拜入我門。
苑姝的考核過程比起其他弟子要直截了當得多。拋給面前的人一個問題,然后就閉口等著對方回答。如果是對方說出些什么,便順著往下問;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她不給提示,也不催促,只一臉平靜盯著對方等待回答。
對面的孩子一看這架勢,幾乎嚇得要哭出來,偏偏當事人毫無所覺,仍無波無瀾與之對視。
對于桑黎昕的提醒,苑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這話是何意。但她還是點了點頭,答聲“好”,便繼續下一輪的“拷問”。
桑黎昕哭笑不得,無奈扭回頭,正巧看到另一邊的林念殊同樣剛從苑姝那邊收回視線,眼中似有笑意一閃而過。
見狀,桑黎昕掩唇而笑,并未做聲。
溫祉排在隊伍最后一個。
她的運氣還算不錯,是林念殊負責。問題也簡單,何謂“道”。
這個問題前面的人已經回答過好幾次,給出的答案多是引用書上的,“從行從人,人在行中即為道”或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注1)諸如此類,或是自己解釋幾句。隨后弟子們翻著花樣往下詢問,大差不差。
溫祉的回答跟前面人的說法沒太大的差別,林念殊并不意外。她還要再問,溫祉卻還未說完,繼續道:“……我以為,‘道’即是保護好自己……心愛之人。”
小小年紀就說這個,林念殊有些意外,她笑道:“這么小就有心愛之人了?”
溫祉眨眨眼,臉紅了。她直覺自己講得不對,不是要說這個意思,搖了搖頭:“是,是心上之人……”
她憋紅了一張小臉,越急著解釋越是說不對:“不,還是不對!”
林念殊被她逗樂了,看她眨巴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越看越覺得可愛。她沒有難為溫祉,替對方解釋道:“是要保護很在意的人,對不對?”
溫祉想了想,該是這個意思,點了點頭:“是現在,對我最好的人。”
說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林念殊笑容柔和了幾分,似乎想起了什么。片刻,她俯下身,笑著摸了摸溫祉的腦袋:“那我祝小友,能守住自己的‘道’吧。你通過了。”
溫祉露出笑容,朝林念殊行了一禮:“多謝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