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柯凡就急吼吼地去上班，盡量躡手躡腳，但還是吵醒了另一張床上的顏玄聲。
　　柯凡不好意思地表示抱歉，很快留賀之寧和顏玄聲單獨度過又一個早晨。

　　顏玄聲支吾著跟柯凡說拜拜，又惺忪著哼唧了幾聲，突然驚醒彈開。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姿勢，簡直是要騎在賀之寧身上了。
　　賀之寧被顏玄聲劇烈的動作震了一下，震得她心驚膽戰，睜開眼睛發現沒有地震，只是顏玄聲掛在床邊岌岌可危。
　　賀之寧昨晚在劇烈的心跳中入睡，今早又在劇烈的心跳中清醒，暗嘆這樣下去遲早要心律不齊了。
　　涌進腦海的下一個念頭，就是昨天晚上，睡著的顏玄聲牽了她的手。

　　賀之寧被顏玄聲握住手時，心亂成了一團。
　　玄聲是發現了自己的心思嗎，玄聲是要有所回應嗎，玄聲的回應是要拒絕還是接受呢，玄聲如果接受是因為我喜歡她，還是她也喜歡我呢。
　　賀之寧本想著，不管柯凡，就這個機會，和顏玄聲好好聊一聊這些，卻沒等到顏玄聲任何的進一步行為。
　　沒有動作，沒有溝通，甚至都沒有醒著。

　　賀之寧緊張地等待然后緊張地觀察，終于確定顏玄聲壓根沒醒。她只是在睡眠里，不知何故地，無意識地握住賀之寧的手。
　　賀之寧感到慶幸，也感到失望。
　　她只能繼續維持身體的緊繃，只能繼續被矛盾的情緒繼續裹挾，只能繼續沉浮在混亂的夢里。

　　顏玄聲道了句早安便滾下床洗漱，懊悔極了。
　　顏玄聲前幾次和賀之寧一起睡還都能有意識地讓自己不要亂動，昨天因為太困了沒來得及給自己心理建設，果然就出了問題，竟然手腳都搭在賀之寧身上，半抱著睡了一夜。
　　這算什么？利用自己同性好友的身份猥/褻良家婦女？太猥瑣了，太無恥了。

　　怪床太小，怪自己睡得太熟，怪空調溫度太低。最終還是要怪自己和賀之寧太近了，才會失了分寸。
　　顏玄聲用冷水讓自己更清醒了一些，決定堅決不能再和賀之寧同床。
　　初識的時候顏玄聲還提醒賀之寧，“我不是君子，我是流氓”。如今在賀之寧這里，顏玄聲倒真的成了一個君子，哪還有半分流氓的樣子。

　　賀之寧本想再睡一會兒，卻看顏玄聲風風火火的，仿佛有什么急事。
　　“玄聲，你有事要去忙嗎？”沒聽她說起今天又別的安排啊。
　　顏玄聲摸摸鼻子：“沒......餓了。”不能在酒店多逗留了，好尷尬。
　　賀之寧笑笑：“帶你去吃飯。”
　　顏玄聲只是點頭，看賀之寧的樣子，應該沒發現自己抱她睡覺吧，應該不會覺得太危險，不再和自己做朋友吧。

　　賀之寧沒發現，卻還在回味著顏玄聲拉自己手時那溫暖細滑的觸感。
　　顏玄聲不記得自己拉了她的手，卻也在忍不住回想著賀之寧在自己懷里的纖細柔軟的身體。

　　“你多吃點，太瘦了。”顏玄聲一個勁兒地讓賀之寧多吃，沒顧及自己面前的食物才是沒怎么動。
　　賀之寧只好把顏玄聲的盤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完這些，玄聲才是乖孩子。”
　　顏玄聲怯怯地埋頭進食。今天的賀之寧素面朝天，黑眼圈都沒的遮，怎么反而更好看了。
　　太好看了，顏玄聲都不敢細看。

　　吃過早餐，二人才退房離開。
　　賀之寧要先回家換套衣服再去望大，詢問顏玄聲的安排。顏玄聲隱隱覺得有什么事要做，卻沒有想起來。
　　賀之寧的手機響起。顏玄聲聽著，似乎是誰在約賀之寧。賀之寧看了看顏玄聲，應承了晚餐的邀請。
　　掛了電話，賀之寧說：“阿雨約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飯了。”語氣倒像是有些歉意，顏玄聲心里一震。
　　才驚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顏玄聲和賀之寧每一天都會見面，一起吃飯一起讀書一起喝酒一起玩耍，甚至一起起床。
　　賀之寧也默認把所有空閑的時間都留給顏玄聲，現在要做別的事情，竟也會自然地向顏玄聲報備。
　　這樣不對。

　　賀之寧的生活里還有家人，工作，學生，別的朋友，而顏玄聲的生活里，全部都是賀之寧。
　　除了賀之寧，顏玄聲很久沒有和別的人單獨相處過了，就算是心理咨詢，賀之寧也會在結束后接她回家。
　　不知不覺間，和賀之寧的關系已經親密至此。顏玄聲和最好的朋友也沒有如此親密過，那么這樣親密的關系，還是友情嗎？
　　顏玄聲覺得很危險，十分危險。

　　所以顏玄聲很無所謂地讓賀之寧去和阿雨吃飯，甚至以上班不要遲到為由拒絕賀之寧送她回家。
　　坐在出租車上，顏玄聲想，只是用冷水洗臉還不夠讓腦子清醒，回家還是得再沖個冷水澡。

　　手機短信的提示成功讓顏玄聲想起來今天要做什么事了。之前買好票的那場音樂會，就是今晚。
　　顏玄聲暗罵自己的記憶力，和劇院姍姍來遲的短信提醒。賀之寧本來是有時間和她一起去的，現在倒真沒有時間了。

　　一整天，顏玄聲都坐立難安。賀之寧在工作間隙依然會給顏玄聲發訊息，聊她這一天里的所有細枝末節。
　　在之前顏玄聲沒發覺她和賀之寧每天會有這么多說不完的話，今天仔細復盤了一下，更加確認她們之間過于無話不談了。
　　顏玄聲翻著聊天記錄，回想著和賀之寧的每一次相處，確定了她們現在的狀態，分明不是普通朋友的狀態。
　　或者說，賀之寧是拿她當朋友的，但顏玄聲這里與日俱增的依賴和占有欲，已經超出了朋友的范疇。

　　雖然還不確定自己有多么喜歡賀之寧，但顏玄聲依然確定，賀之寧不是可以發展的對象。
　　原因很簡單，賀之寧不喜歡女人。
　　其實也不是，顏玄聲也遇到過一些說自己不喜歡女人，只喜歡你這個人的女人，顏玄聲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但賀之寧，顏玄聲真不敢想。賀之寧如此完美，賀之寧的人生如此完美，顏玄聲不敢妄想自己去打破它。

　　所以顏玄聲沒有把音樂會的邀請發給賀之寧。
　　她決定慢慢收起自己已經養成習慣的依賴，嘗試和賀之寧做更普通一些的朋友。

　　在賀之寧和阿雨吃飯時，顏玄聲已經找到了陪她一起去聽音樂會的人。
　　只要顏玄聲想，還是會有不少酒肉朋友樂于和她作伴，畢竟在別人眼里，她還是那個有顏有錢的富二代。

　　交響樂隊水準很高，但顏玄聲聽得竟有些索然無味。
　　很明顯，身邊的人并不是真的對這龐大的古典音樂感興趣，顯得有點坐立難安，甚至幾度拿出手機來翻看。顏玄聲被身邊手機屏幕發出的光打擾到，不滿地皺眉，到底也沒說什么。

　　如果是和賀之寧一起，她一定會聽得認真而沉浸，在進入最華麗的樂章時，一定會側過頭來和她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顏玄聲不自覺地想著賀之寧，想賀之寧銳利的五官，想賀之寧溫柔的眼神，想賀之寧現在會和阿雨在聊什么，想賀之寧有沒有也在想著她。
　　顏玄聲所有的心情被隱藏在澎湃起伏的音樂里，隨著樂曲的結束，心緒被雷鳴般的掌聲打斷，消散在寬闊的劇場中。

　　身邊的女孩終于度過了對她而言無聊枯燥的兩個小時，迫不及待地邀請顏玄聲去夜店找樂子。顏玄聲才發現自己也很久沒有去過夜店了，只是因為賀之寧不喜歡那里的嘈雜。
　　顏玄聲想從充斥著賀之寧的心情中逃離，便爽快地答應。

　　顏玄聲久違地陷進燈紅酒綠，賀之寧在向阿雨陳述她的愛情。
　　阿雨聽著賀之寧講述她的甜蜜和苦惱，心如死灰。
　　她愛了賀之寧很久。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如何在第一次見到這個優秀美麗的學姐時瞬間心動，是如何想方設法地認識她、接近她，是如何戴著好朋友的面具這么多年，只為待在她身邊。
　　從前賀之寧有穩定的男友，后來賀之寧也有眾多的追求者。吳雨從來不敢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更從來不敢被人發現她對賀之寧隱秘的愛戀。

　　她早已做好了永遠作賀之寧的朋友的準備，下定決心在賀之寧找到她的另一半步入婚姻之前，都藏在她的身邊，放任自己卑微的貪戀。
　　可是這個人，她多年來都不敢驚擾的這個人，現在卻告訴自己，她愛上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吳雨幻想過無數次賀之寧清冷地微笑著給她介紹她的男友的場景，甚至幻想過賀之寧在婚禮上走向她的丈夫時艷驚四座的樣子。
　　她為這些幻想流了足夠多的眼淚，做了足夠多的心理建設，卻從沒幻想過賀之寧想要走向的，也是一個女人。

　　吳雨只覺得自己多年隱藏著的苦戀是個笑話。她陷入了沉重的后悔之中，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膽怯，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處心積慮，賀之寧會不會能很早地發現她愛她，會不會有可能也愛她。
　　但是沒可能了，賀之寧愛上了別人。
　　其實她明白的，賀之寧愛上一個女人或愛上一個男人，對暗戀者吳雨而言都是壞結局，沒有什么差別。只是這種結局，會令她被無盡的懊悔和不甘，折磨得更加痛苦。

　　吳雨無法繼續偽裝了，無法再作為朋友給予賀之寧任何的建議，只能擠出苦笑，裝作身體不適，倉皇逃竄。
　　賀之寧疑惑吳雨奇怪的狀態，也擔憂她的身體，卻沒攔住吳雨的逃走。只能獨自回家，嘆息沒有人能幫她理清自己的感情。

　　顏玄聲在震耳的音樂和閃爍的燈光中，沉入彌散的煙氣和霧氣里，身邊圍繞著濃妝艷抹的男男女女，意識逐漸薄弱。
　　朦朧的視線里，奔向她的那個人，是賀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