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的吧!”旁邊的溫青若皺起了一對秀眉,適時往男人聒噪的口中塞了一塊油膩的肥肉!
這下云昊舒展了眉眼,倒是安靜了一會兒。云錦卻坐不住了——
她動不動就哭,他……定會嫌她多事吧?又徒惹皇兄罵他,本是心高氣傲慣了的人,如何能忍得了在北越皇宮里受這般的氣?
生怕他會針鋒相對地說出,“原來我在你們北越吃的膳肴都是些屎?”之類的話,頗熟悉他雄辯才能的云錦心下更是不安了。
“我是高興的……”抹凈了淚水,云錦趕緊對兄長笑道,“我真的很高興,能這樣同你們共聚一處……”
說完,又小心翼翼掀起眼睫去看楚離淵的臉色。
還好還好,那張俊容波瀾不驚,仍在淡定地咀嚼著口中食物,只在察覺她目光的時候,側過臉來對她勾唇一笑,而后便一直微笑著替她布菜……
于是云錦很快又忘了剛才的不快與憂慮,乖巧地吃起了男人親手給她布好的菜肴。
夫妻二人甜蜜的相處模式一開啟,渾然忘卻了身邊人……
吃了也沒多久,云昊領著他的溫妃娘娘已經離席了。
“唉,總是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怎么辦?”屏風后頭,邊走邊嘆息的北越皇帝猶有不甘地念叨著,“過了年,隨他們早點走也好,省得朕看了扎眼!”
***********
興許是體諒妻子離鄉日久,楚離淵放著幽州城和北境的百姓不顧,安安穩穩地在北越過了個熱鬧的新年。
在宮里待得厭倦了,夫妻二人就攜手出宮去,四處看看建彰城里過年的喜慶景象。
兩人看起來感情甚篤,而旁人還只當他是公主的男寵,正是得寵的時候……
知情的就背地里議論紛紛——
這么多年了,北越國與北境各部族一直水火不相容,彼此虎視眈眈。
如今看著架勢,長久以來的僵局真的要隨著長公主回娘家省親這一契機,有所好轉了么?
那么之前關于長公主的種種情事,都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
可是當初皇帝甄選駙馬總沒有錯吧?堂堂皇家,豈能把婚姻當兒戲?
這些風言風語很快就傳遍了建章城,不消多久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哼,親妹妹的終身大事,朕怎么可能兒戲?”云昊對此嗤之以鼻。
倘若不是自己編排那些鬧劇,千里之外的鎮北侯又怎么可能巴巴地跑來皇宮,同他做勞什子的交易……
如若不是經過選婿風波,他又怎能看清那對夫妻之間深厚的羈絆?
不過,既然他這個皇帝金口已開,自然是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說要給長公主重擇一個歸宿,那確實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暗地里準備的嫁妝越來越豐厚,對于國庫不算充裕的北越來說,也是一次大出血。
對于向來摳門的云昊來說,更是難得的一次任性——
兩年前那一場婚娶,昌平國的鎮北侯蔑笑輕視,而北越這邊呢?才十幾歲的妹妹擔憂自己帶多了東西,會被人笑話吃不了苦。
畢竟在任何一個北越子民的口中,北方大漠里這一座孤城,不說龍潭虎穴,那也是蒼涼貧瘠的苦寒之地……
皇妹生怕自己帶的嫁妝太多,反而與當地人格格不入。
是以,就連伺候的宮女都沒有多帶,就指了一個貼心的小秋跟在身邊。
天真的妹妹這幾年真的受盡了苦楚,如今,既然他二人算是情投意合,他也不介意再次促成這一樁姻緣……
楚離淵送的彩禮輾轉幾日,終于有一批到了北越。
不說什么曠世難求的古玩字畫,光是幾大箱的金子和珍稀礦石,光芒燦燦,足以令人眼花繚亂,神魂顛倒——
這看似高潔如謫仙的幽州鎮北侯,送禮竟也用的這一套!
俗!
可是,俗到了云昊的心坎里去!
咳咳咳,天知道這幾年他為了填補國庫的空虛,耗盡了多少心力!
雖然自認為這回替妹妹暗自安排了不少,可是,私底下也只有云昊自己知道:如若不是先看了幽州城的禮單,興許他云昊還真舍不得替妹子準備這么豐厚的嫁妝……
他是個多么自私的兄長呀!原本當初這一場親事,無論是不是妹妹自愿,都是他虧欠了這個唯一的親人……
初八這日,一眾朝臣皆上了早朝,發現同僚之中還多了個面容絕秀的青年,玉冠錦帶,玉樹臨風。
“朕曾說,要為柔儀長公主重新指一門婚事。如今,幽州鎮北侯萬金求娶,頗為誠心。今日,當著諸位愛卿的面,朕就把婚事定了。”
“……”
底下頓時炸開了鍋,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諸如“瘋瘋癲癲的圣上這又是鬧哪一出……”
“奇了奇了,這長公主兩年前就嫁到了幽州,哪有再嫁娶一次的道理?”
“荒唐,實在荒唐!說是選駙馬,不先從北越眾多的世家公子里面選,怎得又讓昌平國的人搶了先?”此類的抗議聲那是一句接一句,直把堂上貼身伺候皇帝的總管太監安公公,聽的冷汗直流。
況且朝臣們真正看重的不是長公主的名聲,也不是皇帝行事荒誕的舉止。
而且不久之前,圣上還起了性子說要對北境用兵,沒過幾日又臨時反悔退了兵。
雖說北越時而休戰,時而惡斗的情況也屬正常,然而多年來,幽州城與北越處處作對卻是事實,甚至有傳言說,就連皇帝后宮離唯一的嬪妃溫妃娘娘,亦是幽州城派來的奸細……
如今,又重新結一次姻,真的對北越有助益么?
“啟稟圣上,鎮北侯真心求娶長公主,自然是好事,微臣只是擔心,萬一日后兩地再起戰火,長公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胡子花白的領相大人宋諫川率先提出質疑。
云昊身子坐的筆直,神情一貫的波瀾不驚,根本看不出息怒:
“愛卿有何見解,不妨直言。”
那宋諫川也是個聰明人,為官這些年大抵能摸清楚皇帝的脾氣,既然圣上要自己直言,那便是想聽一聽的意思了,既是如此,他說便是了:
“圣上,微臣以為,若鎮北侯能夠率先與北越修好,想必北方各部也會順利歸降,如此一來,昌平國與北越是為一家,那么對北境和兩國之間,都是極為有利呀!”
“愛卿所言有理。”
云昊頗為無奈地縮起了眉頭,“只不知,鎮北侯,是否愿意屈就——受封為北越駙馬?”
他要娶公主,自然就成了駙馬——
只要北越駙馬的名號響響亮亮地打了出去,再加上鎮北侯今日滯留北越的事實,幽州城與北越聯姻的好消息,很容易便會傳了開去,而昌平國國君一向重視鎮北侯,但凡是楚離淵所作的決定那年輕的國君也極少駁斥,如此,對于以后和昌平國的貿易往來,也就很順利的打開一個口子……
“北境的百姓渴望和平已久。”
在北越君臣虎視眈眈的打量之下,楚離淵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只要圣上金口玉言,承諾北越的鐵騎,再不會踐踏邊境百姓的家園,更不會隨意燒殺搶掠……那么,我楚離淵立誓,幽州城與北越,永修萬世之好!”
正月初九,柔儀長公主再次告別故土,往北境貧瘠的土地而去。
相較于兩年前,這一回的遠行,除了小秋仍陪在她身邊之外,她還多了腹中的孩兒,以及,身畔那一個風姿絕世的男人。
不僅如此,她的馬車后頭,還跟著浩浩蕩蕩一群車隊——
綿延十里,源源不絕……看見的人無不感嘆,好一對曠世良緣,好一場十里紅妝!
云錦這一走,便行了將近兩個月的時日!
只因她身懷骨肉,月份又大了起來,那男人容不得她有半點的閃失。
馬車是在空曠的平地也不敢走快,一直慢悠悠地如牛車一般。
到了難行的地段,他就更是小心謹慎,都是將她抱在自己懷里,甚至連輕功也不敢用,都是雙手托著她日漸沉重的嬌軀,穩穩地行走。
又因時常擔心妻子吃不消,能歇腳的地方必要停下來休息,能住店的地方更是攜妻好好休養。
是以,他快馬揚鞭不過幾日的路程,帶著云錦卻走了足足兩個月。而早在一個多月前,后頭的那一批嫁妝都有大半趕到了前頭,直奔幽州城而去了!
“夫君,如此大張旗鼓,到時候,城中百姓會不會……笑話我?”
笑話她用了兩年多的時光,終于承蒙夫婿一顧,因而歡天喜地補帶了如此多的嫁妝上門?
“夫人放心。”
楚離淵正給妻子按摩偶爾抽筋的腿腳,“他們會喜歡的。不光城中百姓,整個北境,都會歡迎你的到來。”
“嗯。”
對于他說的話,云錦開始相信了。
也許還是她太傻吧,在他身邊久了以后,就算再怪誕的話,她大概都會欣然接受——
恰如此刻,即便心里還有疑慮,即便覺得他的話很可能只是出于安慰,云錦不安的心,還是很快鎮定下來。
兩人一路上走走停停,途中暗衛屢次遞上幽州城里的文書和線報,楚離淵指揀著重要的處理了,任憑別人怎么催怎么請,都能促使他提前結束這段護妻之旅……
進入北方地界之后,楚離淵反而比在北越時愈加的謹小慎微,不僅行車的路線反復斟酌,住店落腳更是仔細,云錦喝的每一滴水,吃的每一塊點心,以及所有的餐具,屋內的熏香等等,均是細致得不能再細致。
也就是云錦耐性好,總是笑盈盈看著男人雖然不聲不響,卻如臨大敵的模樣,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被男人無孔不入的控制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還好,這一路上,雖然兩人行得緩慢,倒是一直平安無事。
轉眼到了三月,就連凜冬漫長的北境都漸露了春意。
遠遠遙望那座恢弘的城池,已經肚大如籮的云錦像是被風沙給迷住了眼,雙眸泛起了濕意——
仿佛看到了兩年多前的自己,那個初離故土,青澀懵懂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