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被人群沖撞得搖搖晃晃的模樣,暗羽想也沒想便直接沖上前去,領(lǐng)著那小女子回了內(nèi)城。
直走到內(nèi)城里最僻靜那一處小樓,抬頭瞧了瞧正門上頭,數(shù)月前新掛上去那一塊牌匾——棲梧齋。
這三個字,是主子心血來潮練字時寫的,特意叫人做了塊牌匾,不知怎的,就掛到此處來了……反正幽州城一草一木皆是歸主子所有,他愛將自己的字掛到何處,那便掛在何處吧!
暗羽能跟在楚離淵身邊一連數(shù)年,成了他的心腹,靠的不是武功更不是才智……相反的,他身上最大一點好處,便是頭腦簡單,俗稱四肢發(fā)呆情、商低下的大木頭……
當(dāng)然暗羽自己是不懂這一點的,他只知道自己意外地“救”了侯府的主母回來,順便瞧見了那棲梧齋內(nèi)頗為寒酸的擺設(shè).......
說是寒酸已經(jīng)是粉飾了,實際情況更早,除了兩間屋子是好的,一間臥室一間飯廳。
兩邊的窗戶皆破洞漏風(fēng),門扉也是搖搖欲墜要倒不倒,門邊還多了一張木桌,想必是這主仆也是安枕的時候用來頂門的。
這些小毛病勉強還能修補修補,最麻煩的就是屋頂?shù)耐咂泻芏嗍撬榈摹?br/>
這幽州城下雨的日子是不多,可一到冬天就麻煩了,外面下大雪里面下小雪,這可不妙啊!
作為原荒大陸最大的帝國唯一的長公主,眼下所住的環(huán)境也著實匪夷所思……
而單看她的人,也實在不像傳聞中說的那般,妖媚浪蕩,狠辣狡詐……
從那日起,暗羽便開始偷偷往棲梧齋跑。
時而帶點好吃的去,時而撿些瓦片修修屋頂,因著主子不喜夫人,因此暗羽也不敢太明目張膽接濟這對主仆。
可盡管他只是略盡綿力,依舊會惹得夫人身邊的小丫頭高興得直跳腳。
而那傳言中似牛鬼蛇神的北越公主,則時常又羞澀又感激地對自己笑一笑。
每次她一笑,暗羽便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好意思一回……
可他雖然身為鎮(zhèn)北侯的貼身侍衛(wèi),平時頗有些調(diào)度的自由,然而絕對的權(quán)力,都握在他主子手里——
主子不讓做的事,他暗羽自然是不能做的。
主子不喜歡的人,他暗羽,更加不能與之交好。
如果只是主子冷落敵營里娶來的女子,那也就罷了。
最糟的是,主子與北越公主自拜堂后,就再也沒有同時在人前露過面,這事城里的百姓有目共睹,對夫人自然熱心不到哪里去,甚至,就連這兩個北越賴道女子日常吃的穿的,都開始刻意為難……
唉,當(dāng)初主子就連新婚夜也躲在靖宇堂里喝悶酒——
新婚夜,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卻沒有勸酒的賓客,只有一個北越的禮官,監(jiān)視著兩人匆匆拜了天地,禮一成,那二人的終生就徹底被綁在了一處,至于之后的事,北越的官員耽于主子冷漠的臉色,也不便多問,匆匆告辭回北越復(fù)命去了。
暗羽幾乎沒見過主子喝酒。
然而那一夜,主子喝得酩酊大醉,躲在密室里不知鼓搗了些什么,第二日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自此,便再也沒去見過那新娶的夫人一面。
他不見便不見吧,有他暗羽替他彌補,是不是會讓大家彼此都好過一些?
花市一遇之后,英勇的侍衛(wèi),自愿肩負(fù)起了照顧北越來的一對可憐主仆的重?fù)?dān),在楚離淵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的事越來越多……
好在他主子對他的異樣一直未曾察覺,只在他偶爾假裝不經(jīng)意地提到“夫人”兩個字的時候,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掃視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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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蔥蘢,清風(fēng)怡人。
雖然大漠氣候不佳,進了幽州城,還是令人感覺到了暖意。
對于整個北境來說,這無疑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云錦看著馬車外頭人來人往,卻忽然生出些緊張。
“怎么了夫人?”
身旁的男子已放下手頭的事情,取了個橙細細地剝——不得不說,那人長得太好看,就連低頭侍弄一個水果的模樣也令人移不開眼……在那修長的手指輕輕動作之下,頗難剝的果皮也被剔了個干凈。他捏一瓣喂進她的口里,也跟著看看外頭,“你若再不回來,這幽州城,恐怕都不姓楚了。”
“嗯?”云錦輕嚼著那果肉,沒有說話,只用一雙明眸好奇地看著他。
“沒有我,他們也活得很好。”楚離淵鳳眸低斂,輕悠悠地發(fā)出一陣喟嘆,“可是缺了你的城池,我卻再也待不下去……”
“……”
云錦的橙子差點噎在了喉嚨里——
孕吐雖然早就不怎么發(fā)作,但舟車勞頓,偶爾泛起了惡心,也只能靠這酸甜的滋味來緩解。
一路上習(xí)慣了被他照顧,可是男人時不時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還是讓之前習(xí)慣了被他冷落的云錦,好半天沒緩過勁兒。
“咳……夫君?”她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有些羞赧地埋下了頭。
“錦兒,答應(yīng)我,再也不要離開了。”他總是將羞人的話說得風(fēng)輕云淡,可是這一句,卻無比的認(rèn)真。
牽過她的兩只小手,一起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我不會再負(fù)你。”
馬車行駛到內(nèi)城的入口,正要進去,人群里忽而有了響動。
“是侯爺?shù)鸟R車!”
“侯爺!您真是個大好人!謝謝您救了我們一家老小……”
“對,謝謝……還要謝謝夫人!”
“沒錯,是夫人大義,救萬民于水火……”
“夫人,我們敕延部感謝夫人相助!日后如有需要,必聽夫人調(diào)遣!”
……
一時間,道謝的聲音如排山倒海般向馬車涌來,只不過還未待云錦聽清幾句,楚離淵已然催促馬夫驅(qū)使車輦疾馳而入,徑自往靖宇堂而去!
“夫君?”直到馬車徹底停了下來,云錦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他們口中的夫人……是,是指?”
“夫人說呢?”楚離淵下了車,自然地伸出雙臂,一手?jǐn)堊∑拮拥募绨蛞皇滞凶∷耐葍海{輕就熟地將人往臺階上抱。
“這……”
要說北越公主在幽州城,幾時受過他人的青眼?更別說如此多的溢美之詞一股腦兒涌來了!
“離淵,你同我說清楚好不好?”她的小手緊緊圈著他的頸項,眼睛認(rèn)真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俊顏,“他們……是不是認(rèn)錯了人?”
他們口中的那位夫人,濟世救民活菩薩一般的存在,如何會與她這個聲名狼藉的北越女子混于一談呢?
“呵呵,鎮(zhèn)北侯的夫人只有一個。”那雙清冷的鳳眸,也回應(yīng)了她的視線,帶著一點睥睨天下的輕狂,更透著意有所指的情深,“他們也許會錯認(rèn)……為夫不會。”
“……夫君?”云錦的雙眸泛起了霧氣,趕緊撇開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多愁善感的模樣,“真的不會錯認(rèn)……?”
“斷然不會。”
抱著她邁上了最后一級臺階,他終于,將這丟失了將近半年的小妻子,迎回了他的靖宇堂。
楚離淵腳步未停,將人一路抱回了自己的寢室之中。
“吩咐人提前打掃過了,你先躺下休息休息。”
將云錦放在床榻上,楚離淵褪下她的繡鞋,與他就寢前穿的鞋履擺在一塊兒,再給她蓋上他的被褥,一切,自然得仿佛他們夫妻二人原本就是這般生活在一處。
云錦輕嗅著那床鋪間的淡淡馨香,卻如何能安歇得下來——
這也許,是她兩年來連做夢都沒辦法夢到的一張床了……
因為他離的太遙遠,連他的模樣,如果不經(jīng)常想一想,恐怕她都要忘記了。
更別說靖宇堂里頭,是何模樣了……甚至就連兩人拜堂,都是在離靖宇堂不遠的一處樓宇之中。
為了取畫,她大著膽子第一次進到這幽州城的中樞之地,不想?yún)s像入了虎穴——
一朝被他強占了還不夠,自此連身帶心,再也沒能擺脫他的桎梏與侵略……
回憶一幕幕涌上心田,云錦逼自己鎮(zhèn)靜下來,牽住了轉(zhuǎn)身欲走的楚離淵的衣裳一角。
“離淵,你、你聽我說。”云錦坐起身來,抱著被子和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聲音細細的,神色卻很人真,“我知道,你現(xiàn)在對我很好……可是,我、我很笨,有的話你不同我說清楚,我便一直想不明白……”
“嗯。”
他在床邊坐下來,也抱以鄭重的姿態(tài),“其實也沒什么,我從你皇兄那討來了萬石糧食,還有一些御寒之物,當(dāng)作你的嫁妝運回了北地。”
“啊?”枉她一直還心有不安,皇兄本就手頭不怎么寬裕,竟還大手筆到如此程度給她辦如此多的嫁妝!原來,這些都是幽州城需要的物資?
北境嚴(yán)寒,每年冬季缺衣少糧,遇到天大的災(zāi)害就更是雪上加霜……
這些,一直在幽州城生活了兩年的云錦,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尤其幽州城外的各個部族,他們的生活恐怕是她難以想象的艱難。
“今年雪災(zāi)很重,我擅作主張,將你的十里紅妝都給耗盡了……”楚離淵有些歉然地看著她,“夫人會怪我么?”
“……不。”她終究忍不住含淚搖頭,“除了這個,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對我說明白?”
在他垂眸勾起一抹苦笑的時候,小孕婦環(huán)視著四周,她曾經(jīng)見過一次的擺設(shè)既有些眼熟,更有不少陌生,“你告訴我,當(dāng)初……我、我來這里找你要血玉,你——你是不是存了心要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