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么大幾乎不曾與人爭吵過,更不曾動過手的云錦,從來不知道,原來憤怒和恐懼可以化作那樣巨大的力量,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一旦出手,再無法回頭。
雖然左側胳膊被他壓制,她別在身后的右手卻突然揮舞出去。
也許是高傲的他從不曾將“綿羊”似的她放在眼里,又或許,是他真的沉浸在那個吻里。
云錦未曾想,她手里暗藏了許久的匕首,竟真的能破開他的皮肉,扎進他的血骨之中。
風聲不絕于耳,云錦仍能清楚地聽到,人的血肉綻開,是怎樣一種鈍而突兀的聲音……
那一刻,楚離淵正壓制著云錦狂亂的吻著,手掌更是鐵鉗一般緊緊扣著她的下顎,頎長的身軀如銅墻鐵壁般包裹著她嬌小的身子,頃刻間,一切慢了下來。
他的身體,頹然如山崩一般,重重地倒在云錦身上。
倉皇間,她好像聽到有人驚喜地喚著“公主”,還有更多的人相繼圍了過來,但是這一切的一切,好像突然都與她無關了。
并沒有逃出生天的慶幸,沒有久別重逢的歡喜,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
云錦似耗盡了畢生之力的身子,綿軟地隨著男人傾塌的身體,順著墻沿雙雙倒地。
那人仍靠在她身上,一張略微蒼白的俊臉仍帶了一絲笑,薄唇仍貼著她的臉,甚至吻住了她。
良久,那人終于放開了她,向來刻薄的唇再未說過半句話。
云錦也終于在那一刻回過神,意識到,他吻去的,是她臉上一串冰冷的淚……
而楚離淵的頭依舊伏在她胸前,漸漸緩了氣息。
在眾人一陣詫異的驚呼聲中,云錦緩緩地撩開男人散亂的銀發,即便天色昏暗,仍能清楚地看到通紅的鮮血,不斷從他的背脊上,潺潺的涌出來……
而那流血的源頭,正插著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幾乎完全沒入了男人的身體里,只余雕砌了花紋的柄部隨著那人緩慢的呼吸,幾不可覺地微微起伏著。
接下來的事,云錦已經完全感知不到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被血染紅的白——那人的雪衣銀發,竟會化出那般濃郁深沉的色彩……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小秋焦急的呼喚仿佛來自天邊,“魏統領,快帶公主走!”
向來護主的丫頭只知終于尋得自家公主,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她救走。
雖然場面混亂,公主也像失了魂魄一般呆呆的,總算手腳無缺,安然無恙。
立即把人扶了起來,可是那瘦小的人兒腳步卻是完全虛軟的。
身邊的魏遠之已是利落地卸了堅硬的鎧甲與佩劍,猿臂一伸,輕而易舉將小女人抱進了懷里,率部下快速退去。
目的達成,得了圣上“不得擾民”諭令的隊伍,根本不屑于去管院中躺著的尸體,抑或房中還被捆綁著的某個作惡女子,至于地上那明顯受了重傷的人……
罪有應得。
魏遠之回頭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眼里無聲地訴說著,他對這個與公主糾纏不休的男人,深濃的敵意。
北越自古得天獨厚,都城建彰更是水土肥沃,地理位置絕佳,陸路、水運皆暢通,商業發達,繁華盛極。
皇宮在建彰城中央,綿延萬頃,聚居了云姓子孫無數。
向來團結的云氏皇族,素日游戲人間,近來也有了煩憂之事。
皇宮里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位,近些日子原本是勵精圖治,不再為了女人奔走。
卻不知怎的,龍精虎猛的人突然就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危在旦夕!
皇帝無后。
就在眾人發愁這國事接下來該交給誰,才算穩妥的時候,出嫁已有數年的柔儀公主被接回朝中的消息,悄然傳入了每一個皇族的耳中。
被嫁到幽州城那種蠻荒之地,先皇這唯一的公主,無疑是被當作了棄子一般的存在。
如今兩地戰事雖平,這長公主突然回朝,不知會不會給北越帶來意料外的變動……
因為她的歸來,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是在夫家再也過不下去,成了幽州城的棄婦。
要么,便是帶著目的回到北越,成了幽州城的耳目。
這兩種可能,都注定了這位長公主,不會受北越的歡迎。
然而,當戰功赫赫的驃騎大統領魏遠之,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馬車上攙下一身子嬌弱的女人,再一步一步,親自抱上了皇宮正殿數百級的臺階,那沉沉的腳步,不光回響在每個瞠目結舌的宮人耳中,更像是踩在了皇族權貴們的心上。
自此,再無人敢對長公主回朝一事有所置喙。
魏家,不光是外戚,更是北越龐大的軍事機要中,最強大的支柱。
十個北越兵里,恐怕就有四五個與魏家脫不了干系,要么是族中子弟,要么,就是魏家麾下提拔上來的門。
一層又一層,盤根錯節,密不可分。
而魏遠之,不光是魏家新一代的翹楚,他本身功勛卓著,兵法嫻熟,一身武藝更是傲視群雄。
得罪了魏家,便是動搖了整個北越的根基。這對慣于坐享其成的云家人來說,萬萬不是劃算的買賣。
更何況,一個原本以為沒了作用的公主,能夠牽制住權勢滔天的魏家新一代的家主,這反而是天降之喜,不是么?!
于是,柔儀公主與魏統領的事,不消幾日,便從宮里傳出,迅速散遍了整座建彰城!
就在外頭百姓紛紛傳揚著嬌美的長公主與英武的大統領,郎才女貌、情深意切的故事時,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云錦卻毫無所知。
時隔兩年多,又回到了自己長大的地方,深宮仍是舊模樣,人面,卻早已全非。
她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變成一個面容枯槁、死氣沉沉的孕婦,就連幾年不見的皇兄,都變成了病榻上快沒了生機的一具僵冷軀體。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自己經歷了一場痛徹心扉的告別,回頭已沒有皇兄給她收拾爛攤子……
她的皇兄,永遠帶著驕傲笑意的天下霸主,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夠難倒他的帝王之才,在她為了一個男人失魂落魄、糾纏不休的時候,他已悄然閉上了那雙慧黠的眼眸。
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兩年前,是皇兄依依不舍送她離宮,去奔赴那一場注定是悲劇的姻緣。
兩年來,她害怕皇兄擔心自己的艱難處境,刻意斷了與北越的所有聯系,讓皇兄無法探聽到關于她的任何消息。
兩年后,兄妹二人的重逢,竟到了陰陽相隔的邊界……
可憐皇兄昏迷之前,仍強撐著身體異樣,還詳細交代了,要自己最信任的股肱之臣,也是母后所出的魏家最驍勇的青年大將,親自領兵去尋回失蹤的長公主。
聽著小秋斷斷續續的敘述,云錦仿佛也能看到皇兄當時的一舉一動,能想象出他仍在位時的一顰一笑,揮斥方遒。
如、如果不是皇兄身體真到了險境,她知道,以她皇兄的性格,必會不顧一切的拋下北越的一切,親自不遠萬里來尋她……
淚,從云錦見到皇兄枯槁的形容和身體開始,便再也忍不住。
她不知道,皇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會讓年輕強健的身軀,一夕之間倒下,再也不起……
原先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也失了所有的血色,全身變得晦暗不堪,泛著陰冷的寒氣……
整個御醫苑自是傾盡全力救治,卻是束手無策!
叔伯們也有暗中尋訪名醫,卻苦無成效。
強盛的北越帝國,似乎到了江山易主、風雨飄搖的時候。
云錦心里再痛,也只能強忍著心底暗藏的那些紛亂思緒,收拾好幾近崩潰的心情,打起精神,努力照顧病榻上的皇兄。
這幾年,他的宮里竟連一個可心的姬妾都沒添……
除去寥寥幾名宮女,再無人能好好替他侍疾了!
悉心地喂藥、擦身,這些小事云錦都親力親為,不假人手。
夜里也常常守在皇兄的榻邊睡去,偶爾睜開眼,看著枕上那張令人心痛的病容,云錦迷迷糊糊腦海中,也會出現另一張蒼白而絕秀的臉。
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有沒有人把他救走……
他本就有頑疾,再這么刺一刀,會不會扛不住……
一想到他孤零零的躺在寒冷的墻角,云錦的心就碎成一地。
她不敢去打聽任何有關于幽州城的消息,甚至不敢去聽宮里任何一道流言,生怕有一日,自己聽到的就是,幽州鎮北侯暴斃的傳聞……
應該不會吧,那個男人屹立神壇多年,真的會因為一把小小的匕首,便殞了命么?
輕撫著已經開始微顯懷的小腹,云錦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此生最煎熬的夜晚.......
云昊篇
(這里要插一個云昊的劇情,因為之前寫的雙雙金鷓鴣,里面的北越公主是有哥哥的,那就要衍生一個劇情不然我沒法寫,不喜歡的可以跳過,我會在標題注明:云昊篇)
北越建彰城。
規模恢弘的皇宮,傳聞妖魔般殘忍嗜血的北越皇族聚居之地,卻并不見血腥殺戮,亦不見靡靡歌舞……
異常的安靜,安靜得令人發瘋!
寬闊的大殿之內,燭火輕動,燈下男人俊挺的剪影異常的深刻。
他的面前堆砌著滿滿一案的卷軸。
這兩日,各地各的奏章雪花兒一樣飛進了皇宮,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反對他任性發起的這場戰爭。
雖然言辭不一,但是拐著彎兒罵他的人還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