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彰城繁華,雖早已過了飯點,在酒樓里食用宵夜的人還是三三兩兩,未曾散盡。
“客官,可是要開間上房?”小二熱情地過來招呼。
走近一看,才發現男子一身銀色大氅之下,竟連發色也是銀白,面容更是晶瑩剔透,一身難言的秀雅無雙……
懷中還抱了個女子,纖纖細細,像是身子過于孱弱,走不了路,竟得靠人以這抱小孩般的姿態抱了一路。
那男人面色沉靜,似這般抱著女子有如家常便飯之事,微微頷首,原本應是要住店之意。
這時忽聽大堂內幾人酒后調笑之聲,像是引起了男子的注意。
“你們說,那幽州鎮北侯枉為一方豪杰,卻是連個女子都搞不定,還妄想跟咱們北越爭個高低?”
“那是咱們魏大統領神勇……只不知是如何搞定的柔儀公主……嘿嘿嘿……”
“那還用說,女人嘛,一旦讓你知道某些厲害,她就死心塌地,什么都聽你的……就算公主,那自然也不例外呀,嘻嘻……”
“聽說那鎮北侯長得跟個娘兒們似的,無論是床上床下自然也比不上沙場出身的驃騎統領啊!”
“哈哈哈……”
一眾男子借著酒勁,正對他人的閨中秘事不斷進行不堪的臆想,自以為這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一樁風流韻事,遲遲未見魏家人出來否認,顯然已成事實。
百姓就更是得了勁兒地宣揚,反正也不會有人怪罪……殊不知,當事人就在現場,親耳聽著這些不堪入耳的話——
“坐那邊吧。”
楚離淵止住了原已往樓上而去的腳步,將懷中人抱到了大堂邊緣一處雅間內。
“是、是。”
小二忙不迭過去張羅著茶水,詢問對方要吃些什么,同時,也忍不住好奇,想要朝男子懷中一直不肯露臉的人兒看上一眼。
細細點了幾樣吃食,男人示意小二離去,他這才捏了捏懷中半睡半醒的人兒腰間的軟肉,逼著她清醒過來——
云錦這才不得不收斂起自我放逐的意識,睜開眼睛,自那男人懷里抬起頭來,打量起四周……
這客棧的雅間倒算是干凈雅致,然而最大的問題是,雖算是隔間,卻不是徹底與外面大堂隔斷的:外側的隔板只是一扇鏤空雕花屏風,且這屏風也只擋了一半的空間,還有半側雅間,能清楚看到外頭大堂的情形,自然,外面的人,也是能輕易瞧見雅間里的人物。
“離淵……放我下來。”
當看清外頭還有喧鬧的人群,云錦真正是羞恥壞了,掙扎著要從那男人身上爬下來。
“公主急什么,陪楚某吃完這頓飯再走,也是不遲。”那男人卻淡淡地回絕了——
他好似根本沒用什么力,便已將她困死在他的懷里,兩人微微松開,云錦的腳夠不著地板,手忙腳亂的想要起身卻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兩套碗碟搖搖晃晃,其中一只飯碗和茶杯骨碌掉在地上。
“啪!”
“啪!”
兩物件應聲而裂,有些小渣子濺的老高,幸好大氅一直從頭到腳將人包的嚴實,否則還怕傷到小腿。
云錦本來就精神高度緊張,動靜鬧得這么大,慌忙去看外面食客的反應,捂著嘴巴不敢再出聲。
直到一兩碟小菜被端了上來,云錦都死死趴在男人身上不敢動彈。
“公主應是餓了吧,來,吃菜。”
男人被她乖巧的樣子取悅了,輕笑一聲,將她的身子摟的更緊了些。
云錦以為,他終是顧忌著外頭的人,行為會有所收斂,誰知他越發變本加厲,非要駁了她的顏面不可!
他這般別扭,無非就是剛剛聽到外面那群男子的口無遮攔,心里正吃味罷了……
僵硬的坐在他腿上,云錦整個人如坐針氈,走也不是,罵也不是,實在是惱人的很。
“楚離淵,你再不放開我,我……我就……”
她急得想哭,卻無法大聲張揚,只能以低柔得毫無說服力的嗓音,威脅那不可理喻的男人!
“就什么?你就要去找你的魏統領?”
那男人一手攬著她的纖腰,暗中克制了她所有掙扎的力道,卻不至于傷到她腹中骨肉,一手卻是執起了筷子,好整以暇地夾了顆花生米,送入了自己口中,“全北越都在議論長公主與魏大統領的情事,公主卻毫不避嫌么?還是跟著楚某好,就算你就在人前失儀,也不會有人想到,被鎮北侯這般肆意對待的,恰恰便是他們的長公主殿下。”
客店里熙熙攘攘,酒后的胡言亂語聽得人忍不住皆是曖昧發笑,店小二聽得多了,無奈搖搖頭,繼續忙活手中的活計——
端完了雅間里客人點的菜,他從屏風里閃身出來,不知怎的竟是紅了臉。
“小二,你這是怎么了?”有人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取笑他道,“瞧你這臉紅的,倒像是被哪個姑娘給親了一口!”
“嘿嘿,沒有的事。”他好脾氣地賠笑,腦海里卻滿滿的都是姑娘緊緊貼坐在男人懷里,媚眼如絲,滿面緋紅的模樣……
用力甩了甩頭,將自己莫名涌起的古怪揣測給趕出了腦中,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回頭的沖動,趕緊躲回后堂準備打烊去了。
大堂里的人也酒足飯飽,更逞足了口舌之快,亦準備散場離去。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雅間里那一對男女,仍舊悠閑地相擁著,慢條斯理地品嘗著桌上一道道精致小菜。
更確切的說,應該是那俊如謫仙的銀發男子一直在品嘗美味,他懷里的佳人,卻是一直臉色詭異,像是極度不耐煩,卻又耐著性子陪著,偶爾還張開小口,輕輕咬住男人喂過來的食物。
這一對璧人一個眉目如畫,一個文雅秀麗,如此如膠似漆,也是難得一見。是以,百姓臨出客棧之前,也有一些打量的目光朝雅間瞟了過來。
那男子似對百姓或驚艷或探究的目光習以為常,仍專注于眼前的菜色。
“嘗嘗這個?”
又夾了一筷子的菜肴,送到懷里人兒的嘴邊。那小佳人一副憤慨的模樣,搖著螓首原似想拒絕,卻不知怎的,又立即張嘴咬住了眼前的筷子,垂下一張紅透了的小臉,半天也沒再抬起來。
“好吃么?”那男子湊近她的耳邊,細心詢問,“我喂的這肉……是何滋味?”
“……”
云錦已經發現不少人往這邊看,雖然兩人衣衫整齊,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外面那些人投向這邊的眼神,統統不懷好意。
含著嘴里那一小塊燉得酥軟的肉,無意識地咀嚼著,再香甜的滋味,也是味同嚼蠟——
眾目睽睽,她身為一國公主,卻做出了與勾欄娼妓無異的行為……
而她無力從那男人身邊擺脫,無論是身,還是心……
“哭什么?”
男子仍貼著她的耳邊,輕輕地吻去她悄然滑下的淚水,“沒胃口也要多吃才是,你還懷著孩子……”
聽到這安慰的話,她的淚卻掉得更兇了!
對,她還懷著孩子,他卻這般不尊重自己……
仍是跟以往一樣,將她當作了一個玩物罷?
可他不是對暗羽說,她是他心中的小鳳凰嗎?鳳凰,難道不是代表著珍貴么……為什么他要這般對待她?為什么,就連對一個小小少女,都比對懷著孩子的她要溫柔許多?
“我不喜歡這樣……”
想到方才那個與他并肩而立的嬌俏少女,云錦心里更生了抵觸的情緒,發了脾氣非要從他懷中起身,“你放我下來!”
“你再動,我不介意現在就讓外頭的人知道,你我是何身份。”
他一句話便斷然掐斷了她那點微弱的反抗。
害怕引來大堂里陸續出門的男人駐足觀看,云錦默默低頭地流著淚,不得不維持原來的姿勢陪他吃飯。
或許有人發現他們其中一個的尊貴身份,除去好奇的目光,更多的是遠遠避開的畏懼,一時沒人敢上前來。
這邊云錦感覺把一輩子的尊嚴和羞恥心都給用盡了,大庭廣眾之下,懷著身孕坐在男人身上,陪他喝酒吃菜,這跟煙花女子又何區別?
不!煙花女子也不會像她寡言廉恥!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仍是面色如常,偶爾還評價一下她們北越的菜肴風味——
“乖,快吃。”
男人頗有耐性地哄著她,又夾了塊不小的肉到她的口里。
“唔……”
云錦本就是櫻桃小口,被那塊不曾切細的肉給堵了滿嘴,緊緊揪著面前的桌布,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終于到了不堪負荷的地步……
眼兒一黑,身子一軟,小女人竟是暈了過去!
云錦適時的暈倒,倒是使得自己不用再忍受這種極端的,對自尊的撕扯,對意志的煎熬。
也忽略了,男人小心翼翼一步步抱著她走上客棧臺階時,眼睛里的萬種柔情……
自然更沒機會看到,一邊在腦海中咀嚼著“魏大統領親手抱著長公主,一級一級上了皇宮大殿前的階梯”這樣的傳言,一邊毫無愧意地故意大搖大擺的在眾人面前開房,上樓,臉上既是不屑,又是自得的復雜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