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臣到的時候,單曦微已經從林若的車上下來了。</br> 他推開車門下車朝這邊走來時，正巧聽到林若在跟單曦微說話。</br> 林若站在單曦微的旁邊，穿著毛呢大衣的她被這冷天凍的兩只腳來回小幅度地跺,脖子上的圍巾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br> 林若語氣很無奈皺著眉地說：“干嘛非要在車外凍著等,在車里又能坐著還有暖風，它不香嗎？”</br> 單曦微沒動,她的雙手抄在大衣兜里，脖子上還戴著他給她買的那條格紋圍巾。</br> 女孩子的雙眸清明,表情淡然，站在冷風里,像一朵不畏嚴寒盡情綻放的水仙。</br> 聽到林若的話，單曦微不知道第幾次對她說：“謝謝你,真的不用陪我等。”</br> 林若每聽一次她客客氣氣的謝謝就更氣一分。</br> 她發覺單曦微總是能完美戳到讓她惱怒的點兒。</br> 就在林若忍不住要發作大小姐脾氣的時候,單曦微忽而燦然一笑,女孩子嘴角邊的兩顆小梨渦也隨之顯露出來，給她增添了幾分可愛。</br> 她那雙桃花眼越過林若看向正朝著這邊邁著大步走過來的男人，彎了些許,嘴角也淺淺地勾了起來。</br> 不等林若說話,單曦微就又輕然道：“這次真的不用陪我等了。”</br> 說罷，她就抬腳朝謝景臣走去。</br> 林若扭頭,親眼看到單曦微的步子有點虛晃漂浮,她不太穩當地走到也朝她走來的謝景臣面前,而后……很主動地伸手摟住了男人勁瘦的腰身。</br> 謝景臣顯然沒想到單曦微會主動抱他,神情明顯愣了一瞬，而后就很驚喜地抬起手來,把女孩子給緊緊地擁住。</br> 與此同時,他聽到單曦微話語如同夢囈一般很輕地呢喃著喚他：“景臣哥……”</br> 林若看著眼前這副場景,挑了下眉，非常識趣地鉆進車里離開了。</br> 沒想到外人眼中那個高冷清淡的校園女神，也有這么主動嬌軟的時候。</br> 可能……除了謝景臣，其他男人都沒福氣看到她這般模樣吧。</br> 林若離開后路邊只剩他們兩個。</br> 謝景臣把單曦微摟在懷里，女孩子的多半張臉都埋在了他的肩處，鼻息間嗅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清淡的木質香調，她有點舒服了閉了閉眼睛。</br> 單曦微本來頭暈的厲害，這會兒被這種淡淡的香氣沖的清醒了些。</br> 臨近深夜，路上的行車都愈發少了起來，行人更是寥寥無幾。</br> 至少此時、現在，這條路上，只有他們兩個相擁的人。</br> 單曦微只是喚了他一聲，而后就沒了下文。</br> 謝景臣本來以為她還要說些什么，現在看來這丫頭就是喝醉了想單純地喊喊他。</br> 可哪怕是這樣，他也無比欣喜。</br> 他十分寶貝地抱著躲在他懷里的姑娘，手臂很用力地箍著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整個人都摁在了自己懷中，兩個人緊緊地相挨，身體之間沒留一絲縫隙。</br> 單曦微像是有些疲累地再次閉上了眼。</br> 腦子里還在混混沌沌地想陶麗琴的話。</br> 盡管她什么都沒說，可心里卻有了大致方向的猜測。</br> 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確定他應該是因為她才妥協的。</br>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br> 很復雜，好像是一團亂麻，扯不清也理不清。</br> 又似乎是打翻了一個五味瓶，有種說不出來的五味雜陳的感覺在身體里胡亂地竄。</br> 可她清楚地知道，不管他具體因為什么，她都無法去責怪他。</br> 他說他是為了保住母親留給他的公司的時候，她就已經對他沒有一絲怪罪了，只不過她需要一些時間去消化去接受既定的事實而已。</br> 須臾，單曦微輕吐一口氣，終于肯對他露出脆弱的一角來。</br> 她的嗓音很輕淺，很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我好累。”</br> 謝景臣的心臟沒來由地抽搐了下，霎時失了悸。</br> 她的話太平靜，讓人聽不出什么不對勁和破綻來。</br> 似乎就是在撒嬌抱怨日常有多累，又像是說她喝了酒后的現在很累。</br> 可，謝景臣有那么一瞬間，好像聽到了十九歲的微微倒在他懷里，無助地對他說了這一句：“景臣哥，我好累。”</br> 謝景臣偏頭在她的發絲上落下一吻，溫柔的話語中參雜著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心疼，低醇地對她說：“乖，累了就好好休息，我在呢。”</br> “我的懷抱任你依靠，只要你別逞強不要。”</br> 有熱意涌上眼眶，單曦微輕輕吸了吸鼻子。</br> 不知道什么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有細小的雪粒漸漸地飄落下來。</br> 寒冷的冬夜里，他們站在一處路口。</br> 抱著彼此，好像擁抱住了整個世界。</br> 過了良久，單曦微都要靠在謝景臣的懷里昏昏欲睡，他才將她打橫抱起來。</br> 女孩子登時被驚的睜開眼眸，瞪大眼睛，茫然無措地望著他。</br> 謝景臣的頭上已經染了一層零星的素白，他邁著沉穩的步子，把她抱去了停車的地方，用手打開車門后把單曦微小心翼翼動作輕柔地放到副駕駛座上。</br> 他替她撥弄了下頭發上和肩膀上落下來的雪，溫聲輕哄說：“微微，你先在車上坐會兒，我很快回來。”</br> 單曦微的目光很澄澈，聽到他的話后乖巧聽話地點了點頭，應道：“嗯。”</br> 謝景臣把車門關好，轉身快步地背對著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br> 單曦微靠在副駕駛的車坐上，歪頭瞅著他離開的背影，朦朦朧朧間好似看到了十六歲那年，謝景臣拒絕了她后轉身離開的場景。</br> 是夏天啊，怎么會下雪呢。</br> 單曦微有點神志不清地想。</br> 她在車里坐的無聊，隨手打開了播放器。</br> 結果下一秒響起的流暢動聽的樂曲旋律就把她拉扯進了她這幾年曾經一直都不愿意想起的回憶中。</br> 回憶里的謝景臣坐在她身側，兩個人相視一笑，隨即四只手就落在鋼琴的黑白鍵上。</br> 一雙手嬌小白皙，另一雙手指修長、骨節分明。</br> 回憶中的鋼琴曲和此時此刻車上流淌的純音樂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br> 是他曾經和她四手聯彈過的《致愛麗絲》。</br> 單曦微抬手，在顯示屏上輕點了下，想要切歌。</br> 然而她點了好幾下，都沒有反應。</br> 單曦微垂下眼仔細地看了看，這才發現好像只有這一首歌，沒得切換。</br> 謝景臣拉開駕駛座的車門上車時，單曦微正靠在副駕駛座上，閉眼安靜地聽著車里放的唯一的純音樂。</br> 她聽到動靜，緩慢地睜開眼睛，有點反應遲鈍地扭臉望向他。</br> 謝景臣的手中拿著一個冰淇淋，是她最愛的抹茶味。</br> 他把冰淇淋遞給她，單曦微卻只是目光沉靜地瞅著他。</br> 謝景臣失笑，覺得她醉個酒都變得傻乎乎的了，完全沒有平常那股聰明機靈勁兒。</br> 他執起她的手來，把甜筒塞進她的手中。</br> 話語一如既往地溫和，不知道多少次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天冷，就別下車了，在車里賞雪景吧，冰淇淋別吃太多。”</br> 單曦微舉著手里的冰淇淋，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br> 就在謝景臣好笑地想問她為什么總看他時，忽而聽到突然開口說話的單曦微有點委屈地小聲說了一句：“下一次分開，我要做先轉身離開的那個人。”</br> 謝景臣的心臟驀地一沉。</br> 她撇撇嘴，繼續道：“我不要再看你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了。”</br> 他這才霎時明白過來她在說什么。</br> 心口像是被人在用鈍器一下一下地折磨，說不出來的疼痛感在身體里快速而持續地蔓延開。</br> 謝景臣目不轉睛地和她對視著，單曦微并沒有察覺到他眼底翻涌著的濃烈的情緒，說完后就撇開了頭，也挪開了視線。</br> 她吃了一小口冰淇淋，像只很優雅的貓兒在吃小魚干似的。</br> 謝景臣到底沒有說什么，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br> 注意到她沒有系安全帶，他便傾身湊近了些，拉過安全帶，給她扣好。</br> 在靠過去的片刻，謝景臣掀起眼皮來，近距離地凝視著正在小口吃著冰淇淋扭頭望著窗外的姑娘。</br> 他很想張口說話，想告訴她些什么，但最終也只是欲言又止。</br> 車子碾過鋪滿白毯的道路，在長長的馬路上留下兩道車輪痕跡。</br> 謝景臣看著她吃了些，后來開口對她說別再吃了，小心胃著涼。</br> 單曦微居然很乖地聽了話，沒有再吃，就這么拿著甜筒，拿了一路。</br> 到了她家樓下，兩個人從車里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br> 謝景臣剛繞到單曦微這邊，就看到她的手上沾了在車里慢慢融化了的冰淇淋。</br> 她正半抬著手不知所措，謝景臣就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br> 男人不容分說地拉過她的手，湊到他自己的面前，而后低頭，一點一點地吻去了滴落在她手上的冰淇淋。</br> 溫熱柔軟的觸感滑過她的手指，雪花落在手上，還帶著不容忽視的冰涼。</br> 她的手仿佛被置于了冰與火之間，又熱又冷。</br> 謝景臣把她手上的冰淇淋吻干凈，就開始這樣握著她的手腕，就這這個姿勢，讓她“喂”自己吃剩下的冰淇淋。</br> 單曦微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里的冰淇淋越來越少，最后一點都不剩，全都進了他的嘴里。</br> 而此時，他們兩個人幾乎都要變成雪人。</br> 單曦微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來，輕輕地幫他撥弄了下沾在頭發上的雪花，又將落在他睫毛上的雪片輕拂去。</br> 謝景臣很受寵若驚，站在原地沒有動，甚至有些失神。</br> 然而在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轉身，就快要走進樓里。</br> “微微！”</br> 單曦微聽到有道很熟悉的聲音在后面喊她，于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br> 下一刻，她就猝不及防被迫撞進了一個很溫暖的懷抱。</br> 單曦微被謝景臣緊緊地摟著，她恍惚間聽到他認真而鄭重地一字一句對她說：“沒有下一次分開，不會再分開了。”</br> “微微，我再也不會轉身背對著你走遠，你也不要轉身不要我好不好？”他的話語很低很低，語氣卑微的近乎乞求。</br> 在車里聽到她說出那句話后沒能說給她的話，終究還是忍不住吐露了出來</br> 他甚至都想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拿給她。</br> “就算……”謝景臣沉了口氣，頓了頓才繼續緩慢地低喃：“就算你固執地轉了身，也要牢牢記得，只要你回頭，就會看到我。如同此時此刻。”</br> “我會永遠跟在你身后，絕不離棄。”</br> “你也不會再是一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