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來得快, 去得也快, 當西平倉特使與副使一行抵達庸州城門外時, 已是四月下旬。
    春光明媚, 晴空萬里。
    "噯喲, 終于到庸州城了!"
    翠梅掀開簾子朝外張望, 興奮驚嘆:"喲?城門口真夠熱鬧的, 不過……大半是運送石料和木料的人。"
    姜玉姝精神抖擻,"百廢待興。若想老百姓安居樂業, 官府首先得主持修補城墻、重建房屋等事宜,破敗的地方統統建新的。"
    此門只許進, 不許出。
    城門內外人頭攢動,擁擠人潮緩緩涌進門洞, 馬車慢慢往前挪。
    翠梅興致勃勃, "瞧,烏泱泱的, 一隊接一隊, 至少幾千人。官府從哪兒弄的人手啊?"
    姜玉姝朝外望了幾眼, 簡略告知:"如果按照慣例, 無非征募民夫或請調邊軍, 亦或者勒令犯人服勞役。"
    "犯人?"
    姜玉姝頷首,"官府缺乏人手的時候會如此。唉,庸州失陷期間, 老百姓和犯人要么慘遭屠殺、要么南下逃難,滿目瘡痍, 不知何時才能徹底恢復元氣。"
    "可憐吶。"翠梅憐憫嘆息。
    晌午,她們交出入城手令,經守軍盤查,先后放行,終于進入庸州城。
    這幾日恰巧同路,隆順鏢局的車馬一直尾隨。入城后,杜老四策馬靠近,抱拳對魏旭說:"魏大人,我知道你們趕著上府衙辦事,就此別過了。來日有緣再會,告辭。"
    相處一陣子,雙方算是有了些許交情,魏旭在車窗口笑答:"預祝隆順鏢局順利開個分局。"
    "多謝,但愿能如您吉言!"杜老四再度抱拳。
    后車,杜飛燕身穿一襲緋色勁裝,策馬靠近叩響郭家車廂壁,脆生生問:"郭夫人?"
    姜玉姝掀開簾子。
    "馬上要分開了。"杜飛燕彎下腰,依依不舍地說:"我真舍不得,不知道咱們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姜玉姝笑了笑,"有緣會再相見的。"
    情竇初開的少女有了心上人,即將與唯一認識的心上人親戚分開,難掩惆悵之色。杜飛燕咬咬唇,眸光閃了閃,試探問:"夫人會在庸州待多久啊?"
    姜玉姝心知肚明,卻從未戳破,"說不準,得看差事幾時辦完。"
    "哦。"杜飛燕點點頭,又問:"那,期間您住哪兒?"
    姜玉姝耐著性子,搖搖頭,"暫時不清楚。我們初次來庸州,等拜見了知府,住所應是聽從府衙的安排。"
    "哦。"杜飛燕欲繼續打聽時,卻被返回的兄長打斷了,杜老四抱拳道:"郭夫人,告辭了。"
    她哥哥來了!姜玉姝登時暗中松口氣,微笑一頷首。
    "妹妹,咱們去找家客棧落腳。"杜老四不由分說,右手攥著自己的韁繩,左手牽妹妹的韁繩,催促道:"走了,街上別擋道。"
    "哎——四哥!"杜飛燕敵不過兄長力氣,馬硬被拽著走,只得扭腰大聲說:"郭夫人,后會有期。"
    "改天有空,咱們再好好兒聊聊!"杜飛燕熱切道。
    姜玉姝只得揮揮手,"慢走。"
    須臾,前車的魏旭吩咐:"走吧,咱們去府衙,拜見知府大人。"
    "是。"小廝鞭子一揮,車馬前行,趕去府衙。
    后車里,翠梅忍不住撇撇嘴,如釋重負地說:"即日起,總算不用應付杜姑娘的刨根問底了!"
    姜玉姝斜掠鬢發,閉目養神,"她都問你些什么了?"
    "可多啦。"翠梅掰著手指頭,感慨說:"這幾天,無論起了什么話頭,她最終總會繞到表公子身上!"
    "譬如姓名、年齡、籍貫、家境、家中人口——甚至拐彎抹角地打聽表公子可有婚配!"翠梅好氣又好笑,"您聽聽,新奇不新奇?"
    姜玉姝睜開眼睛,"你該不會全告訴她了吧?"
    "豈敢?"翠梅忙搖頭,"奴婢大多推脫說‘不清楚’或‘沒聽過’,鄒貴也不敢隨便透露表公子的私事。但魏大人的小廝石頭,咳,石頭似乎有問必答。"
    姜玉姝嘆道:"算了,杜家世代經營鏢局,消息靈通,即使咱們不告訴,她也能設法從別處獲悉。"
    "她究竟什么意思?"翠梅起身,解下掛在半廂壁的小巧食盒與水囊,準備吃幾塊糕點。
    姜玉姝無奈一笑,"莫非你真看不出來?明擺著的,杜姑娘對表哥動心了,興許是一見鐘情。"
    "這個我早就看出來了!"翠梅解釋道:"但奇怪的是,她應該明白她和表公子是不可能的,為什么要纏著咱們刨根問底呢?不怕惹人笑話嗎?"
    姜玉姝并非土生土長,并不厭惡活潑外向的女孩。此時,她暫未把此事放在心上,鎮定說:"十六歲,情竇初開,正是容易沖動的年紀,偶然認識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官員,一時心動并不奇怪,好奇之下故頻頻打聽。但無妨,雙方萍水相逢而已,過一陣子,估計杜姑娘就冷靜了,逐漸釋懷。"
    "這倒也對。"
    翠梅揭開食盒挑選點心,嘟囔說:"總之,我算是服了她了。一個姑娘家,再如何落落大方,也不能自己給自己瞎張羅終身大事吧?想當初,我和榮哥,定親與成親是由姑娘和公子做主的,假如親自辦,像什么話?不合規矩的嘛。其實,她哥哥管得挺嚴,她卻不肯聽勸。"
    "別人的家務事,咱們管不著。"
    "噯,不談她了!"翠梅把食盒往旁邊遞了遞,"晌午了,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吧?"
    姜玉姝掀開簾子觀察天色,"罷了,咱們先找個地方用午飯,然后再去府衙。"
    "行!"翠梅三兩口咽下塊糕,起身轉告鄒貴,一行人飯畢,方從容前往府衙。
    午后.天光亮堂堂
    "哈哈,總算平安到地方了!"兩名負責護送的官差吁了口氣,愉快下馬。
    石頭跳下車,轉身攙扶魏旭,"公子,慢些。"
    "到啦?"翠梅與姜玉姝下車,站在階下仰望庸州府衙:
    入目可及之處,石板道路坑洼不平,一輛輛板車載著石料、木料、泥砂等物,忙碌運進側門,民夫個個大汗淋漓。"叮叮當當"、"嘭嘭咚咚"的動靜不絕于耳,那是工匠們正在修繕房屋。
    全城一片繁忙景象。
    魏旭審視片刻,不由得皺眉,"亂糟糟,嘈雜不堪,里頭官員是怎么辦公的?"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姜玉姝率先拾級而上。
    鄒貴一溜小跑,"小的去叫門房通報一聲!"
    門房詢問幾句,末了客氣道:"您幾位請稍等,下人馬上去通報。"
    誰知,門房嘴里說"馬上",卻遲遲未返回。
    枯等良久,魏旭忍不住拉下臉,納悶問:"怎么回事?他到底上哪兒通報去了?半天不見回來!"
    姜玉姝一貫有歇中覺的習慣,忍著困倦答:"耐心等會兒。眼下庸州眾官公務繁重,對方想必是正在忙急務。"
    "即便忙碌,也不該把咱們晾在衙門外。此舉未免太失禮了。"魏旭郁懣踱了幾步。
    姜玉姝經歷的磨難多,耐性十足,寬慰道:"全城戒備森嚴,所以府衙輕易進不去。"
    "難道咱們就一直傻站著等嗎?"魏旭年輕氣盛,倍感受冷落,十分不快。
    姜玉姝心平氣靜,"當然不是了。放心,門房總不至于一去不復返。"
    結果,足足等了兩刻鐘,等得她們皆回馬車上坐著,門房才一頭汗地跑出來。
    眾人重新走到衙門口,魏旭語調平平問:"如何?我們能進去了吧?"
    門房抬袖擦擦汗,流露為難之色,躬身答:"實在抱歉,不巧,府衙幾位主要的大人出去辦事了,小的接連通稟了其余大人,但他們都忙,抽不開身。您二位請改天再來罷。"
    "什么?"魏旭臉色一沉,難以置信。
    姜玉姝愣了愣,"不知潘大人和裴大人現在何處?"
    "小的只知道他們外出了,具體不清楚。"
    魏旭深吸口氣,昂首說:"這簡直——"
    "好的!"姜玉姝飛快搶過話頭,"既如此,我們改天再來拜見知府大人。"
    "二位慢走。"門房躬身。
    姜玉姝使了個眼神,鄒貴和石頭立刻簇擁魏旭,匆匆返回馬車旁。
    "豈有此理,實在太過分了!"魏旭氣沖沖,"哼,他們分明絲毫沒把西平倉放在眼里,瞧不起九品小吏,公然蔑視!"
    姜玉姝也失望,卻無可奈何,強打起精神,一邊上車一邊說:"消消氣,走吧,找個客棧落腳,從長計議。"
    魏旭發了一通火,黑著臉,被小廝勸上車,一行人無功而返。
    與此同時·都城姜府
    自從裴家退親以來,許氏一直忙于女兒的親事。
    這天,她跨進女兒閨房時,掌上明珠正在刺繡解悶。
    "姍兒,忙什么吶?"
    姜玉姍抬頭,撂下針線起身,無精打采答:"繡手帕。您坐。"
    "娘看看,嗯,不錯,不錯!"許氏拿起繡了一半的帕子細看,贊不絕口。
    姜玉姍趴桌,一聲不吭。
    "你這孩子,整天悶悶不樂的,仔細傷身體。"許氏摟著女兒,慈愛說:"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了肯定高興。"
    姜玉姍咬咬唇,"什么好消息?說來聽聽。"
    "娘給你挑了一門好親事!"
    姜玉姍頓時緊張,"誰家?"
    "東勤伯府!"
    姜玉姍一呆,"東勤伯府?可、可夏家已經沒落了,聽說,窮得入不敷出。"頓了頓,她目不轉睛地問:"您挑中哪一位了?"
    "放心,東勤伯的嫡長孫女最近封妃了,窮不了!娘覺得,五公子夏振昀,與你十分般配。"許氏笑吟吟。
    "什么?"
    "夏、夏振昀?"
    姜玉姍臉色突變,猛地站起,羞惱且震驚地問:"是不是曾經與表姐定過親的那個?"
    "對,就是他。"
    姜玉姍瞬間如墜冰窟,仿佛遭受了奇恥大辱,脫口而出:"我才不撿表姐剩下的!況且,前幾年外祖母大壽,我遠遠見過他一面,他不僅肥胖,還是個禿子——"
    "你怎能以貌取人?"許氏打斷女兒,語重心長地說:"他確實退過一次親,但你呢?你退過兩次。"
    "夏公子不嫌棄你,你倒嫌棄起他了?"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佳節,給姜二姑娘一個驚喜【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