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大朝會, 殷承玉便提出親往山東平『亂』之事。
除有異心的朝臣,大部分朝臣對都持反對意見。在他們看來,叛『亂』誰都可以去平, 但一國儲君的安危卻不容有失。
只不過殷承玉已經決定之事,不是朝臣三言兩語就能改變。
勸諫的朝臣們跪一地, 殷承玉鳳目掃過,只沉聲問兩句:“若孤不往,誰能挽回皇室顏面?誰又能確保平息山東之『亂』?”
清清冷冷的聲音如碎冰撞壁, 當啷碎開, 寒意四『射』。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半晌, 最后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誰沒敢應聲。山東之『亂』或可平, 卻沒誰敢輕言替皇室挽回顏面。
確實沒有比太子更加合適的人選。
殷承玉掃過一班朝臣, 不容置喙道:“既然沒人能往,便由孤去。今明兩戶部調撥糧草, 后啟程。”
他一錘定音, 再無更改的余地。
第一,戶部調撥糧草輜重。
第三清晨, 殷承玉領四衛營五千將士開拔, 趕赴山東。
因山東情況緊急, 這一路都是急行軍。
直臨近山東地界,殷承玉才下令安營扎寨,好好休整一。
連續趕路七, 已經是人困馬乏。
士兵們扎起帳篷, 營地之間點起篝火。伙夫煮骨頭湯分下去, 不需要值守的士兵捧著碗,三三兩兩坐在一處說,連風都是肉湯的香味兒。
殷承玉未待在營帳, 他獨自爬上西面的小山坡。小山坡就在營地邊上,坡上都是低矮的野草,沒有遮擋,正好能看底下營地的點點火光。
“殿下怎么不去休息?”
薛恕從另一側爬上來,與殷承玉肩。
“帳篷悶,孤睡不著,出來透透氣。”殷承玉未回頭,抬首去看頭頂的彎月。
出發時已是八月半,路上費七,如今月亮只剩下細細窄窄的一彎,不過卻極亮,連四周的星子都失『色』。
“那我陪殿下坐一會兒。”
薛恕脫下外袍鋪在地上,示意殷承玉坐。
殷承玉未推拒,盤腿坐在外袍上。回頭見薛恕還站著,又朝他招招手:“你坐下,陪孤說說。”
薛恕依言在他身側坐下。
他個子高,雙腿修,因為外袍大半被殷承玉占,他只坐個角落,一雙腿便有無處可放的支著。
殷承玉見狀往邊上挪挪,又喚他坐過來一,將雙腿放平。
“孤躺一會兒,你給孤按按頭。”說罷不等薛恕反應,就順勢躺在他腿上。
源源不斷的熱意自相貼的部位傳來,薛恕垂眸看著姿態安然的人,心底又沸騰起來。像一池平靜的水,陡然投進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滋啦作響。
他控制著心底的躁動,十指輕柔地『插』.入殷承玉發間。
殷承玉看天上的彎月,他就看著殷承玉。
他目不轉睛地將人盯著,殷承玉就是想裝看不見都不成,目光斜斜睨著他:“去山東,會路過濟寧。等叛『亂』平,你若是想回去,可以回去看看。”
殷承玉本是有心體恤,以為他故地重游,許會想回家鄉看看。
但薛恕卻搖搖頭:“沒么好看的,那留下的,都不是么美好的回憶。”
魚臺本就不是他的故鄉,只不過曾經有母親姐姐在,那才成他的家鄉。
如今親人不在,甚至母親病逝后遺體同其他病人一道火化,連墳冢都沒能留下。那就只剩下晦暗不堪的往事,更沒有回去的必要。
他的語氣很淡,看得出確實對故地毫無留戀。
或者說,自從親人故去后,他如楊花隨水而飄,東南西北,居無定處,就很少再對旁的事物有所留戀。
他畢生所求,不過眼前這一個人罷。
如今他所求得應,已不再奢求的。
“有孤的記憶,是如不堪嗎?”殷承玉抬眸凝著他,質問得近乎無取鬧。
但在薛恕面前,他總是如。只要他想,他便是。
薛恕與他久對視,抿著唇淺淺笑笑:“殿下是那段時唯一的亮『色』。”
他緩緩回憶著貧瘠的往事,那舊事都蒙塵,是陰翳的灰黑『色』,只有殷承玉是鮮活的,所以不怎么費力,就記起來。
“殿下還記得么?那時候魚臺死很多人,尸體卻無人收斂。殿下來后,命人將尸體收斂火化。因骨灰混在一處無法分辨,便都灑在東邊的山頭上。還立石碑,死者之名都刻在上面。”
他的語氣很淡,『色』平靜沒有波瀾:“我母親的尸體在其中,當時買不起棺材,城中又遍地水澇,根本找不地方下葬。我只好將尸身用草席裹,放在破廟。后來殿下說死者尸體統一火化立碑,還請僧人做法事超度,我便將母親的尸身送去火化。”
他本不信靈,只是不忍母親生前艱辛,死后還要被扔在『亂』葬崗不得安寧。
所以他帶著母親去。
尸體運東山頭的焚尸坑焚燒,山下則擺道場法壇,穿著灰『色』僧衣的尚們坐在道場上誦經超度。
道場之外,跪著無數在這場大災失去至親的人。
薛恕亦在其中。
他無信仰,跪在道場下麻木地念誦重復的經文,目光卻被道場中央的殷承玉所吸引。
太子殿下一身素衣,雙手合十,掌中纏繞一串佛珠,闔著眼眸虔誠誦經。
世人信佛,而他信殷承玉。
他的苦難因對方而結束,他的希望亦在對方身上。
“后來幾年顛沛流離,我不信佛,不信人心,只信殿下。”薛恕垂眸,近乎虔誠地望著他:“殿下……便是我的。”
這一番,即便是上一回殷承玉步步『逼』問,他未曾吐『露』過,這是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但大約是今晚的氣氛太好,銀月彎彎,佳人姣姣。他就這么毫無防備地袒『露』。
薛恕下意識屏息,黑沉沉的眼緊緊鎖著殷承玉,流『露』出許緊張之『色』。
殷承玉亦看著他,從他說起魚臺,殷承玉的緊蹙的眉頭就未曾松開過。
待薛恕說完,他輕嘆一聲,手肘撐著地,半坐起身來。
他用另一只手繞過薛恕的脖頸,手掌張開,完全地覆在薛恕的后頸之上。手臂微微用力,壓著他低下頭來。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幾乎是鼻尖擦著鼻尖,呼吸交錯。
“除我之外,你不可再有的,知道么?”
尾音未落,已是鼻尖交錯,唇齒相貼。
有上一世的經驗,殷承玉道已十分熟練,他舌尖如游魚,輕而易舉地挑動薛恕的情緒。
微睜開眼眸時,就瞧見薛恕顫動的眼睫下,眸光如野獸,
他輕笑聲,聲音從喉嚨悶悶發出,帶著顫動,很快便被兇狠的人吞下去。
相比之下,薛恕的反應就要青澀許多。
但他骨子生來就帶著獸『性』,學得極快。很快便掌握主動權,兇狠地將人禁錮掠奪。
星月沉寂,草叢間偶爾傳來幾聲蟲鳴。
遠處隱約傳來士兵說的聲音。
兩人分開時,時間已過去許久。
殷承玉微微喘息,拇指抹掉唇邊一點血漬,斜他一眼,罵句“狗東西”。
真是慣會咬人。
薛恕毫無愧『色』地應。
替他將散『亂』的鬢發耳后去。
殷承玉拍開他的手,語氣帶著惱:“『亂』動,坐好。”
得便宜的人立即老實坐好,再不敢『亂』動。
殷承玉這才滿意,復又躺下去,叫薛恕繼續給他按頭。
薛恕目光落在他紅潤微腫的唇上,難耐地『舔』唇,覺得更渴。
短短一個吻,不能安撫他心底叫囂的野獸,如飲鴆止渴。
想要多一點,再多一點。
想將面前的人打上自己的印記,染上自己的氣味,徹底占為己有。
薛恕久望著閉目養的人,用盡全部力氣,才克制著沒有輕舉妄動。
他低垂著頭,眸光將那張精致漂亮的面孔描繪一遍又一遍:“殿下會只有我一個嗎?”
略有粗糲的指腹輕劃過耳后皮膚,殷承玉眼睫輕顫一下,睜開眼來看他。
他沒有說,就這么靜默地望著薛恕。
薛恕看不透他的情,但不退縮。
“二皇子已經定皇子妃,三皇子有滿府姬妾,殿下會有嗎?”
他想夢曾見的,那請立太子妃的折子,便打心底涌出戾氣來。
酸澀、嫉妒,以及想要將人占為己有的暴戾交雜扭曲,讓他只是想一想,便快要瘋。
手上的力道不自覺的加重,便聽見殷承玉輕嘶一聲、皺眉。
薛恕當即收回手,克制地攥成拳。
“孤身邊除你,還有誰?”殷承玉不悅地瞪他一眼。
“后呢?”薛恕這會兒仿佛半點看不懂臉『色』,一個勁兒地追問不休。
殷承玉被他氣笑,坐起身來,捏著他的下巴,拇指重重『揉』搓過他唇上傷口,看他皺起眉,方才道:“那就得看你聽不聽。”
“我……聽。”薛恕呼吸窒一瞬,數息后才恢復正常。
他的雙手撐在地上,手指緊緊抓住地上的雜草,才勉強保持冷靜。
得他的保證,殷承玉這才滿意。
這小山坡上星月明朗,微風徐徐,他不想那么快回去,便又躺回去,只這回重重強調一遍:“不許再吵鬧。”
說罷朝側側臉,正欲闔目休息,卻又發覺近處的熱源。
他皺眉看一眼,對薛恕說句“安分,莫打擾孤歇息”,便將臉轉向外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