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去叫人時, 正撞上了帶著小太監急急忙忙四處尋人的鄭多寶。
鄭多寶體型微胖,這會兒跑得汗都來了,瞧薛恕后急忙上問道:“薛監官, 你可瞧殿下了?”
他原本在殿下身邊伺候著,結果忽然有個小宮女來報說焦園外頭有兩個賓客吵嚷起來了, 他唯恐擾『亂』了宴會秩序,急忙趕去處理。結果趕到后卻發現兩人只是喝多了酒拌了兩句嘴罷了。他未發生糾紛,又趕了回來。
誰知道這片刻的功夫, 殿下不了蹤影, 問周圍伺候的人, 都說只瞧殿下去了, 身邊未曾帶人, 卻不知道去了何處。
鄭多寶在這深宮里待了幾十年,立即察覺其恐怕有蹊蹺, 急忙帶人找了過來。
“殿下在偏殿里歇息?!?br/>
“那好?!编嵍鄬毰牧伺男乜? 一直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了。
“咱家去看看殿下?!闭f著要往偏殿去。
薛恕他要往偏殿走,又抬手將人攔下了:“殿下喝多了酒, 吐了幾回, 衣服上沾了穢物。鄭公公來得正好, 還麻煩你去取套干凈衣裳來?!?br/>
一般宴會上,都會備上一兩套供主子們換的衣裳,以防席間弄臟了衣裳。
他這么說, 鄭多寶連忙著人去將備用的衣裳取了來。
他捧著衣裳正要送去偏殿, 卻又薛恕接了過去, 頓時疑『惑』道:“薛監官還有事?”
薛恕面不改『色』道:“殿下喝的酒里恐怕不太干凈,正在命人去搜崇智殿。我初來乍到,對崇智殿不熟悉恐有遺漏, 還需鄭公公去盯一盯,動靜不要太大。”
一酒不干凈,鄭多寶的眉頭擰起來了,恨聲道:“這宮里頭也這些下作手段了!殿下現下可好?”
“已經無事。”薛恕抱著衣裳往偏殿走:“搜尋一事勞煩鄭公公了?!?br/>
鄭多寶正上著火,聞言自然是無有不應。即調了東宮的親信,把崇智殿挨間搜了過去。
薛恕則捧著衣裳回了偏殿。
殷承玉正坐在圈椅上,垂著眸沉思。
他身上只著了白『色』衣,因為方才一番折騰,衣襟散開來,『露』小片白皙胸膛,與平日里端方自持的模樣截然不,反倒顯幾分朝名士的風.流浪『蕩』之態。
“搜到了嗎?”瞧薛恕進門,他掀起眼皮看來,嗓音還帶著尚未清醒的慵懶和沙啞。
“已經命人去挨間搜了。”
薛恕垂著眼上,將衣裳捧給他。
殷承玉“嗯”了聲,接過衣裳,去了屏風后衣。
那屏風是絹布所制,薄薄一張絹布上繡了古人的水墨山水畫。其后的身影隱隱約約投映在其上,越發引人遐思。
薛恕不錯眼盯著那道身影,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先的旖旎時,卻屏風后的人喚:“薛恕,過來?!?br/>
他急急住思緒,收斂心神繞到了屏風之后。
殷承玉已經換好了衣,繁復的外袍鋪在他之才躺過的羅漢床上。
他展開雙臂,下巴微微抬起:“替孤衣。”
薛恕目光觸到羅漢床,又猛地收了回來,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只快速拿起外袍,一樣樣替他穿戴整齊。
在他蹲下身替自己系腰間玉佩時,殷承玉居臨下的掃視著他,在瞧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時,抬手抹了下,輕笑:“有這么熱么?”
薛恕動作頓了頓,未答。
埋著頭替他將佩飾整理好,才起身退開一步。
殷承玉哼笑了聲,將換下來的臟衣服扔給他:“替孤洗干凈。”
話罷,也不理會他的反應,繞過屏風去了。
屏風之后,薛恕捧著那身衣裳僵立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收攏了手臂,將那白『色』衣攥在了手。
*
殷承玉完衣,正逢鄭多寶來復命。
瞧他臉『色』怪異,殷承玉眉頭微動:“人找到了?是誰?”
鄭多寶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個名字。
“竟然是容嬪……”殷承玉先是驚訝,隨后想明白了。
確實該是容嬪。
這宮里誰都知道,文貴妃和容嬪有舊怨,而下『藥』的酒又是經了殷承璋的手給他的。算東窗事發,也只能攀扯到文貴妃母子身上。
這幕后之人心計不可謂不毒。
“孤去看看。”殷承玉嘆了口氣,先往走去。
如果這一次是容嬪,那上一世他遭人陷害時,那個后宮妃嬪很可能也是容嬪。
只是時情況混『亂』,他本過容嬪幾次,時細看對方的容貌。只后來隱約知道這件事隆豐帝按了下來,他的太子之位廢,而那個妃嬪也賜了鴆酒。
如今想來,他五年后回宮,容嬪和殷慈光的名字都了宮禁.忌,伺候的宮人們在他提起時,表情都戰戰兢兢??峙虏恢皇且驗橐蟠裙獾纳矸?,還是因為容嬪是初那個與他“通『奸』”之人。
算一算時間,殷慈光也確實是在容嬪去世之后多久緊跟著病死了。
鄭多寶原本想勸兩句,但他臉『色』沉凝,又咽了回去。
只要低聲叫人將四周都看好了,省得那背后之人不死心還要潑臟水。
容嬪關在崇智殿的西廂房,她也人下了『藥』,不久才清醒過來。已經有侍女伺候她穿好了衣物,只是散『亂』的鬢發還未來及仔細理,面上也滿布惶然之『色』。
瞧殷承玉進來,她深深垂下了頭,聲音都發著顫:“太子殿下?!?br/>
在陌生的地方清醒過來,再看自己外裳盡褪時,她已然明白自己入了別人的局。只是想到,另一人竟然是太子。
雖然竭力保持鎮定,可交疊在小腹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殷承玉有錯過她面上的驚惶,正欲言安撫,卻身后身后有人喚:“母妃。”
屋內人回頭去看,殷慈光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極蒼白,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身形已然有些搖搖欲墜,卻還是上幾步,將容嬪擋在了身后。
他深深蹲下了身體,頭垂得極低,話語因為突發的咳嗽變得破碎:“還請……太子殿下明察,我母妃,也只是人……牽連其罷了?!?br/>
屋內除了殷承玉,還有數個內侍和宮女,但他的姿態仍然擺的極低,看不半分皇家公主的尊貴。
殷承玉嘆了口氣,不欲為難他們母子。說到底,兩世都是受他牽連罷了。
他將殷慈光扶了起來,安撫道:“皇長姐不必擔憂,今日之事絕不會泄『露』半分?!闭f罷又對鄭多寶道:“席上的酒了問題,孤與皇長姐、容嬪娘娘吃了酒后都有毒之兆。今日皇長姐與容嬪娘娘受了驚,你親自將人送回去,再命尚膳監徹查源頭,看是哪兒了問題。”
這一番話,是將有人意圖下『藥』陷害太子與容嬪媾和之事遮掩了過去。
殷慈光詫異地看他一眼,他神『色』溫和,又很快垂下了眼,輕聲道謝:“謝太子殿下寬宏?!?br/>
站在太子的角度,他遭人陷害,完全可以將這件事捅去。左右他未計,又是受害,這件事現在捅去完全不會對他有影響。
唯一會受到牽連的人只有容嬪罷了。
容嬪身份低微,又不受隆豐帝寵愛。眼下又人下了『藥』差點送到太子的床上去,即事情未,但她是女子,依然于名節有損。若是太子將此事捅來,隆豐帝不僅不會憐惜她,說不定還會加厭棄,甚至賜下白綾了事。
太子此舉,是為了護容嬪。
殷慈光護著容嬪離開,遠遠又回頭看了一眼。
殷承玉人簇擁著,朝著他反的方向行去。他一身紫衣,寬袍廣袖,行走間衣袖翻飛,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
鄭多寶護送二人回去后,去向殷承玉復命。
雖然他明白殿下此舉是為了保護容嬪,但心里多有些不得勁:“那陷害殿下的人,真這么放過了?”
殷承玉搖頭:“這不叫放過他,既然要下棋,那自然不能順著對方的棋路走。不然豈不是正落入了對方的算計里?”
殷承璟敢手,必然已經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他貿然將此事捅來,一是牽連了無辜的容嬪;二則是他篤定,此事無論怎么查,最終都只能攀扯到文貴妃與殷承璋身上去。
文貴妃這些年來盛寵不衰,是隆豐帝心尖尖上的人。她又極擅玩弄人心,殷承璋雖然蠢笨,但他這個母親卻是個心機深沉的,這些年來暗替他拉到了不朝臣支持。
若是他將此事捅破,將殷承璋牽連進來,文貴妃必定不會接這盆臟水。
最后多半要演變太子黨與二皇子黨互攻訐。
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反而坐收漁利。
殷承玉怎么可能讓殷承璟躲在后面撿宜?
他屈指敲了敲案幾,吩咐鄭多寶道:“你去盯著尚膳監,將動靜鬧大些,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問題的酒,是從殷承璋手里遞給孤的?!?br/>
又側臉對薛恕道:“不是說抓到個鬼鬼祟祟的小黃門嗎?你親自給文貴妃送過去。”
既然殷承璟想撩攛著他和殷承璋斗,那他順水推舟,替殷承璟也點一把火。
文貴妃可不是傻子,會由著人白白算計。
她雖然未必能奈何殷承璟,可殷承璟的生母德妃還得看文貴妃臉『色』過活呢。
薛恕將那抓住的小黃門送去了景仁宮。
焦園的動靜文貴妃自然也已經有所耳聞,她原本正看著好戲呢,結果卻想到火竟然燒到了自己身上。
看到五花大綁跪在下頭的小黃門時,那張芙蓉面都扭曲了一瞬。
“有勞薛公公了。”
薛恕臉上情緒淡淡:“臣這也是正巧撞上了,太子吩咐下來,才領了這差事,不敢貴妃娘娘的謝。”
他未遮掩自己是太子指派來的這個事實。
文貴妃略一思索明白太子派薛恕來是什么意思。
薛恕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有人意圖下毒謀害太子,太子捉住了人,卻未大肆宣揚,而是讓皇帝的人將疑犯送到了她跟來。
再結合今日尚膳監傳來的消息,說太子是喝了二皇子敬的酒才了毒。
太子此舉何意,文貴妃已然明白。
——他這是明擺著在說,我知道不是殷承璋下的毒,嫌犯我也送來了,誰要陷害殷承璋,你自個兒去查。
是日后隆豐帝過問起此事,她也法再告狀。
太子這是把她的路都堵死了。『逼』著她去和下毒之人對上。而他自己半分力不,能找陷害他的幕后真兇來。
這是算準了她必定咽不下這口氣呢!
文貴妃送走了薛恕,陰沉沉盯了那小黃門半晌,道:“帶下去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