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一片大『亂』。
宮人惶惶然四處奔走, 外頭巡邏的侍衛被叫了進來,可將整個景仁宮上下翻找了一遍,從半夜里折騰到大白日, 也沒找出“鬼”來。
文貴妃已從驚嚇之中緩了過來,披頭散發地將搜查的侍衛和驚慌失措的宮人發作了一通, 最后到底還是暫時將侍衛打發走了。
外頭已經大亮了,卻沒出陽,是個陰。從前不覺得, 經了昨晚之后, 文貴妃才發覺這景仁宮大, 顯得幽深。外頭凌『亂』的枝椏影子投在窗戶紙上, 就像那從地底下伸出來的鬼手。
她心里疑神疑鬼, 卻礙著面子不好表現出來,只再三申斥了宮人不許『亂』嚼舌根, 又命人悄悄去偏僻的角落里燒了紙錢, 才終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去休息。
只是昨晚在寢殿瞧見的鬼影過駭人,她到底不敢再去睡, 只能叫人將偏殿收拾出來暫住。
消息沒過夜便已經傳到了坤寧宮去。
虞皇后聽著來報信的監繪聲繪『色』的描述, 心里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總算散了, 滿意地頷首:“辦得不錯,等會你自去找花姑姑領賞。”
這監身形矮小,背有駝, 行走時如猴子般靈活。入宮之前乃是被雜耍戲班養大, 很是會裝神弄鬼的功夫。在外討生活時又跟人學了一手給死人梳理遺容的手藝。虞皇后留著他本是以防萬一, 卻不料正好派上了用場。
她知東廠督主是殷承玉的人后,又特意和東廠打了招呼,將景仁宮一帶巡邏的守衛換了自己的人手, 辦起事來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凝眉思索片刻,又吩咐:“這日不要停,不過不必再如昨晚那般冒險『露』面,她是個聰明人,『露』面次數了容易被瞧出破綻來。只需弄出動靜來,叫她自己去猜便是。”
有時候自己嚇自己,往往才是最嚇人的。
什么時候文貴妃嚇得受不住了,這場好戲才能正式開唱。
那監領命退下后。虞皇后又命人往慈慶宮去傳信。
傳信的宮人正是之前殷承玉從東廠里挑出來給虞皇后用的人,在去慈慶宮的半路上就遇見了薛恕,被截了差事。
薛恕在殷承玉后頭兩日回京,扯了個老神仙去云游不知何時歸來的幌子打發了隆豐帝,又聽底下人匯報了這時日的事情、處理完東西兩廠的事務,方才得了空尋來慈慶宮。
過來時『色』尚早,但薛恕卻并未刻意避著人。
如今東廠乎已完全落入他的掌控之中,西廠又有衛西河代掌。東西兩廠錦衣衛之間人員調用常有交叉,錦衣衛里不少把總指揮是上一世的熟面孔。他費了心思,便將錦衣衛部分兵也收入囊中。
現下慈慶宮、坤寧宮等要處的值守錦衣衛,是安排的自己人,所以薛恕也并不似從前一般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就入了弘仁殿。
兩人已有日未見面,雖有探子傳遞消息,但見面總是不同。
薛恕一瞧見人,眼睛珠子就挪不動了,貪婪將人看著。
殷承玉正伏案批閱各地官員送來的請安折子,瞧見他進來也并不動,而是指了指書案前面的一張椅子,隨意:“坐,等孤批完這折子。”
這請安折子是地方官員為了皇帝聯絡感情顯示一下存在感所送上來,大沒什么實質內容,冗長又無聊。隆豐帝素來看懶得看,由他代批。待批完之后再送去乾清宮,隆豐帝過一遍目便會送往地方。
他批了半下午,已經看得差不。
薛恕未坐,繞過書案走到他身后去,就見他上身倒是正經得很,但那藏在寬大桌案下的雙腳卻是脫了鞋襪,正踩在那幼虎的肚皮上。
這幼虎被養在慈慶宮里已有三月,被喂養得圓胖瓷實,只是實在失了它父母的兇『性』威風,不是體型還是好吃懶做的『性』子,有狗里狗氣,沒有半點山中之王的雄風。
也不知它怎么溜到了弘仁殿來,眼下正癱在桌案底下,翻著淺黃『色』的肚皮睡得香甜,那雙雪白的足偶爾在它肚皮上踩一踩,它就抻抻四個爪子動彈一下,再繼續睡。
薛恕的目光在那雙雪足上了會兒,還是沒忍住:“這小畜生在外面『摸』爬滾打瘋玩,也不知干不干凈,臣叫人將它帶出去洗一洗再給殿下送來。”
“伺候的宮人說昨日才洗過,干凈得很。”殷承玉輕飄飄斜他一眼,那雙足又在柔軟的肚皮上踩了踩。睡覺的幼虎被踩醒,鬧脾氣地用兩只前爪抱著那只腳,不輕不重地咬了下,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聲響。
他深知薛恕的『性』子,這人如今大約是捅破了窗戶紙,頗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半點也不遮掩這嫉妒心了,竟跟只幼虎也要較勁。
薛恕不快地『舔』了『舔』后槽牙,將一旁的矮凳拖過來在他身側坐下,自顧自將他的雙.腿抱過來放在膝上:“那臣給殿下捏捏腿。”
殷承玉笑著踩了他一下:“胡鬧。”
只是語氣也沒有什么斥責的意味,并沒什么震懾。
薛恕當真給他捏起腿來,從大.腿到足底照顧到了,妥帖得很。
“孤從前不知你還有這手藝,倒是白費了許年。”殷承玉將未批完地折子扔回桌案上,身體往后靠進圈椅里,足尖時不時踩他一下。
“以后補上就是。”知他值得是上一世,薛恕邊回話,邊用指腹忽輕忽重地在他腳底心打轉。
腳趾有怕癢地蜷縮起來,殷承玉欲縮回腳來,卻被他牢牢攥住了腳腕。兩人隔空對視片刻,他輕踹了對方一下:“今日不行,說正事。”
見他如說,薛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手,說了景仁宮的事。
“皇后娘娘挑得那監倒是個得用之人,昨晚文貴妃可是嚇得不輕,聽說是主殿不住了去了偏殿。”
說鬼怕惡人,似文貴妃這樣的人,小打小鬧根本嚇不住她。
殷承玉:“若是順利,再過日,她便該往父皇那兒去了。到時候還得你跟紫垣真人通通氣,早日將這禍害給除了。”說起這事來,他有疲憊地捏了捏心:“還有三皇子那邊,你派人暗中去接觸烏珠。”
因丹犀冬狩的意外,殷承璟在二月匆忙完婚,王妃姚氏和側妃烏珠公主同日入府,之后便搬入了小時庸坊的三皇子府去。
薛恕去湖廣之前,刻意讓人散布了三皇子不能人的流言,殷承璟大約真被『逼』急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婚才不到一個月,就傳出了姚氏有孕的消息。
雖胎未坐穩,不宜大張旗鼓地宣揚,但宮里德妃的賞賜卻是一波波往三皇子府送,后來甚至還又賜下了兩個美人,算是坐實了姚氏有孕的傳言。
先前那不能人的傳言自是不攻自破。
若不是如,恐怕殷承璟和德妃也騰不出手來在容妃的事里摻上一腳。
到這腌臜事,殷承玉難□□『露』出許厭惡之『色』。他實在厭煩這勾心斗角的爭斗,只是這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永遠學不會安分守己。
薛恕見他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出的戾氣,:“殿下不理會這事,交給臣就是。”
起永熙宮生死不知的容妃,殷承玉長長嘆了一口氣:“后宮那頭母后會安排好,你也上心,總要給大皇兄母子一個公。”
*
文貴妃強撐了三日,便徹底撐不住了。
自第一晚見了“鬼”之后,她夜里也不許熄燈,景仁宮各處點滿了蠟燭。偏殿收拾出來的寢室也留了四個宮女四個婆子輪流守夜,片刻不許闔眼。
可如周全的防衛,還是沒有防住。
宮女婆子明明守在榻邊,可文貴妃睡夢間總是恍惚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哭,甚至還有或男或女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話!
當她每每從睡夢中驚醒時,守夜的宮女婆子卻說什么聲音也沒有聽見。
文貴妃只能盡量不睡覺。可漫漫長夜總要做什么打發時日。她叫人拿了繡繃來繡花,繡著繡著,房梁上卻滴下血來,正正染紅了雪白的繡布。
更別說逢上夜晚起風之時,外頭的樹枝映在窗戶紙上,在風中『亂』舞,更顯得鬼影幢幢。
文貴妃生生熬了三晚沒睡,只敢在白日里才能小憩一會兒,整個人迅速憔悴起來。
景仁宮上下更是惶惶不安,雖然明令禁止了不許燒紙錢,但宮殿四周總能聞到紙錢焚燒后的味。
甚至還有個膽子小的宮人嚇出了病來,不得不告假。
文貴妃就是再不肯信邪,心里也虛了起來,在貼身女官的勸說下,梳洗打扮之后去找隆豐帝求助。
她本就是明艷豐腴的美人,受了驚嚇之后人消瘦憔悴許,又故意換了素『色』的衣裳擦了粉,越發顯得柔弱惹人憐。
隆豐帝見了她明艷風情的模樣,倒是少見她如嬌弱。又聽她一番哭訴之后,立即心疼起來,將人留在了乾清宮里。
帝王寢宮,極少有妃子留宿。這足以證明隆豐帝的偏愛。
隆豐帝說完見文貴妃梨花帶雨地縮在自己懷里,心疼之余又有氣惱。當即就宣了指揮使龔鴻飛來,吩咐:“你親自帶人去將景仁宮搜查一遍,瞧瞧是不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恐嚇貴妃。”
他安撫著懷中的女人,:“有朕在,諒那裝神弄鬼的宵小不敢再驚擾覓兒。”
文貴妃蹙起黛眉,嬌嬌弱弱地試探:“可若真是有鬼可怎么辦……”
隆豐帝隨口:“若真是邪祟作祟倒好辦,請紫垣真人做場法事便是。”
聽他用如篤提起紫垣真人,文貴妃眉心一跳,心里泛起不安來。
那紫垣真人可是和子穿一條褲子的!
轉而一先前子回宮在永熙宮待了不到一刻鐘,這二人日后之后說不得要如何撕扯呢,紫垣真人就算是子的人,有皇帝鎮著他也不敢貿然做什么。
文貴妃這才安心了一。
當夜盡心盡地伺候了隆豐帝一番之后,她聞著安神香清淡的香味,平和入夢。
這一回她倒的確沒有再做噩夢,只是睡到半夜,身邊的隆豐帝卻是忽然揮舞著四肢掙扎起來。文貴妃猝不及防被一條手臂砸在胸口,頓時驚醒過來。
她『摸』黑坐起身,就見隆豐帝緊閉著眼掙扎,似在和人爭斗一般。蒼老的臉孔扭曲猙獰,喉嚨里還發出嗬嗬之聲。
她嚇了一跳,急忙喚了人傳醫。
一番兵荒馬『亂』之后,醫匆匆趕到,卻不敢貿然將人喚醒,只是命大的監將隆豐帝四肢按住,為他施針。
折騰了兩刻鐘,隆豐帝才從夢魘中掙脫來,臉『色』灰敗得厲害,還有茫然:“朕這是怎么了?”
短短個字,他就喘了三回氣。
熟悉的虛弱感讓隆豐帝感到了恐懼,掙扎著坐起身來,卻又痛苦地按住了胸口。
醫一看他臉『色』,頓時神『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扶著人平躺下去,又是一番施針之后,方才對著虛弱到發不出聲來的隆豐帝解釋:“陛下這是夢中受了驚嚇,引發了心疾,情緒切莫再大起大落,需得好生靜養著,否則恐有中風之危。”
隆豐帝睜大了眼,有口齒不清:“朕白日里還好好的!”
自從大皇子在他身邊侍疾一月后,他的病癥便徹底好了。之后又服用了紫垣真人改良后的丹『藥』,便又恢復了先前的精神煥發,已許久沒有如虛弱過了。
隆豐帝腦子里尋思著,驟然到什么,猛然轉眼瞪向了被擠到外圍的文貴妃。
必然是她!是她連累了自己!
隆豐帝心緒又要不穩,在醫不停順氣的話語提醒下,努深吸了口氣平復心緒,方才虛弱:“文貴妃出去!再、再去傳紫垣真人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