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嘯山林,  余音不絕。
    就連圍場外的人亦聽到了余聲，『色』流『露』出興奮來。
    圍場里，竟出現了老虎。
    虎獨行,  藏身在深山老林里，行蹤難覓。丹犀冬狩三年一次,  也不是每次都能幸運地獵到老虎。
    今年頭老虎，也不知會被誰獵到。
    就在看臺眾人議論紛紛之時，隆豐帝忽然站了起來,  他剛服用了一丸丹『藥』,  整人疲態盡去,  顯得容光煥發,  渾濁的眼珠里散發出亢奮的光：“紫垣真人前不久曾為朕算過一卦,  言朕今歲將有一小劫，虎有關。若能破劫,  當否極泰來,  福庇大燕。朕先前還不解是何意，今卻是明白了?！?br/>     “虎”劫,  恐怕正是應在了次丹犀冬狩上。
    紫垣真人還同他說過,  次劫難會得吉星相助,  有驚無險，讓他不必擔憂。
    “將朕的盔甲弓箭呈上來，朕要親自去獵虎?！甭∝S帝健步走下看臺,  又讓高賢去傳訊：“往圍場里傳訊,  讓他們搜尋猛虎下落,  莫要輕舉妄動?！?br/>     話畢，他在隨侍太監的伺候之下，穿上了緞繡平金龍云紋大閱甲,  佩上櫜鞬腰刀，恰逢侍衛將坐騎前來，他便蹬著馬磴子上了馬。
    坐于馬上時，隆豐帝身體里久違地涌起了一股豪情壯志。
    從前他也曾參加過丹犀冬狩的。
    大燕太.祖是于馬背上下來的江山，是以大燕皇室一直都有行圍傳統。剛登基那會兒，他亦參加過次冬狩。只不過他幼時在冷宮之中長大，沒有機會學習，后來大了再學，騎『射』功夫也及不上小練習的好。加上后來在冬狩上又屢屢被韃靼和瓦剌壓制，敗了次之后，他也就逐漸失了興致，只叫宗室的小輩們參。
    也許是年歲漸大，到了今，竟然又懷念起策馬奔騰的熱血沸騰來。
    回春丹讓隆豐帝精振奮，仿佛又找到了年輕時的精力充沛之感。他勒緊韁繩，馬兒了響鼻在原地踱步，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入圍。
    大臣們見他『色』興奮，有想勸，又怕在那兩小國面前示了弱丟了面子。只好圍在隆豐帝身側，讓加護衛，又派了位武將隨行。
    阿哈魯瓦剌使者見隆豐帝要入圍場，沉思片刻，便先后起身，請求隨行。
    隆豐帝早年在些小國面前丟了不少面子，眼下見他們主動要求隨行，只想著尋機將面子掙回來，未曾拒絕，帶上了大隊人馬便往圍場深處去。
    *
    獵犬循著氣味，一路走走停停，終于找到了老虎棲身的洞『穴』。
    獵犬在洞『穴』百米處停下，朝著山洞吠了數聲。
    犬吠聲未歇，山洞里立即響起低低威脅的吼聲，聽聲音確實是老虎無疑，只是不知何故，那老虎受了挑釁也并未出來。
    那洞『穴』不知有深，一眼看過去黑黝黝的，也瞧不清楚里頭的情形。
    殷承玉正要命人將老虎『逼』出來，就聽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黃『色』的煙霧炸開——是圍場外發出的信號，意味著皇帝入圍。提醒圍場內一干人等準備迎駕。
    “陛下怎么忽然入圍了？”
    隆豐帝已經年未曾入圍行獵，余人大感詫異，都在小聲議論，倒是殷承玉薛恕都算不上驚訝。
    上一世丹犀冬狩，隆豐帝也曾入圍行獵。一世想來也不會例外。
    殷承玉看向那洞『穴』，想的卻是上一世隆豐帝獵虎不成，反被老虎所傷，在韃靼瓦剌使者面前丟盡了顏面。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眉，命隨行的將士散開，將虎『穴』三面都圍了起來，以防老虎逃走。又叫人到不遠處去放了道響箭，標明了虎『穴』位置。
    一行人等了半時辰，才瞧見隆豐帝帶著人策馬來。
    馬上疾奔許久，隆豐帝有些氣喘，到了近前，他又服了一丸丹『藥』之后，方才感覺疲憊散開，又有了精。他目光掃過殷承玉一行，在不遠處的洞『穴』上：“那老虎在洞里？”
    殷承玉行了禮，回道：“是。為防激怒老虎，兒臣并未讓人靠近探查，洞『穴』中情形不明，還需將老虎引出來才方便獵殺?！?br/>     隆豐帝頷首，對隨侍的高賢道：“將朕的鳥銃拿來?！?br/>     除了弓箭，隆豐帝還帶了一桿鳥銃。
    高賢自護衛手中接過鳥銃遞給他，隆豐帝將鳥銃拿在手中掂了掂，策馬走到前方：“是兵仗局新呈上來改良鳥銃，據說火力更大，『射』程更遠。朕還未試過，正好用畜來試一試?！?br/>     殷承玉見他『色』興奮，知曉勸不住。只能朝薛恕和賀山等人使了眼『色』，加強了布防。以免一會兒又出了岔子，丟人現眼。
    隆豐帝端著槍，調整好姿勢，朝著黑黢黢的洞『穴』放了一槍。
    洞中傳來巨響，緊接著便響起一陣憤怒的吼聲，
    一只背『毛』黃黑相的老虎自洞『穴』中走出來。身長目測接近九尺有余，頸肩同寬，四肢健碩，比普通老虎看起來更為雄壯。虎目往上吊著，眼上方是一片白『色』，竟是只吊睛白額虎。
    此時布滿黑『色』環紋的粗長虎尾不耐地擺動著，仰頭朝眾人發出威脅的吼聲，看起來十分兇悍不好惹。
    隆豐帝見完好無損的出來，便知道剛才那一槍并未中畜。
    他中略感不快，端起鳥銃又放了一槍。
    一回卻是中了那老虎的前腿，老虎吃痛，頓時更為狂躁，似知道是誰沖他開了槍，轉頭便直沖隆豐帝來。
    余護衛見狀立刻便策馬上前攔截，準備放箭『射』殺老虎，卻被隆豐帝厲聲喝止：“莫要動！給朕留著！”
    老虎對峙的護衛們聞令遲疑地放下弓箭散開些。隆豐帝立在原地，瞇眼又沖那畜開了一槍。
    卻不想一槍仍然未曾擊中老虎要害，鉛彈只擦著老虎的皮『毛』過去，留下一道焦黑的血痕，刺激得老虎憤怒咆哮一聲。
    三番兩次負傷的老虎兇『性』更甚，竟不再護衛對峙，反怒吼一聲一躍起，自些護衛上方越過，直奔向后方的隆豐帝。
    隆豐帝未曾想畜竟此兇悍，他所在位置虎『穴』相距不過百余米，老虎越過了護衛，轉瞬便要至他跟前。隆豐帝見勢不好，急急調轉馬頭便要后撤。慌忙之鳥銃失手滑落，他只能一邊大喊“護駕”，一邊策馬狂奔。
    一切只發在數息之，反應過來的護衛立即上前護駕，殷承玉早有安排，正要命人獵殺老虎時，薛恕卻策馬從他旁邊過，按住了他的手臂，快輕的在他耳邊道：“交給我?！?br/>     殷承玉動一頓，到底沒有下令。
    此時老虎已身中數箭，卻并不見任何頹勢，反越發兇狠起來，在護駕的隊伍中橫沖直撞。
    身上的疼痛極大地激起了老虎的兇『性』，發出陣陣嘶吼聲，似是知道是誰傷了他，只認準了被護在中的隆豐帝，不論少護衛來擋，都或用身體撞開或用爪拍開。
    不過片刻，隆豐帝身邊的護衛便負傷倒下一片。
    隆豐帝看著越來越近的老虎，一陣膽顫。他想跑，腿腳卻一陣發軟，手抖得連拔出腰佩刀的力氣都沒有。
    一瞬，他眼前一切都仿佛變成了慢動，他瞧見那畜撞開最后一護衛，離他已不到一尺，近得甚至能聞到老虎中發出的腥臭味道。
    他的兒子和護衛們，大喊著“護駕”，正往他的方向奔來——
    “陛下小！”一聲怒喝喚醒了嚇懵的隆豐帝，他驚恐地瞪大了眼，卻見那只快到他面前的老虎，硬被薛恕拉住了尾巴，半寸都近他不得，只能狂躁地發出怒吼。
    薛恕眉眼肅然，手臂青筋迸起，死死抓著虎尾，將老虎往后拖。
    憤怒中的老虎終于轉開了注意力，轉頭撲向薛恕。
    薛恕就地滾開，眼見老虎已經遠離了隆豐帝，不必再有顧慮，立即沉聲道：“放箭！”
    先前唯恐老虎傷了玉瓶的護衛們忙不迭舉弓朝老虎放箭。
    那老虎早負了傷，撐了么一會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渾身『插』滿了箭矢，憤怒地嘶吼咆哮著想要還擊，卻因為傷勢過重很快便委頓在地上，喉嚨里發出不甘的低吼。
    薛恕繞過老虎，在眾人回之前，將那桿落在地上的鳥銃撿起，又將隆豐帝扶起來，將那桿鳥銃放在他的手中，聲音沉靜：“畜尚未咽氣，當由陛下取『性』命?！?br/>     隆豐帝抖著手握住鳥銃，深吸了氣，才終于找回了力氣。再度端起鳥銃，朝地上的老虎頭部開了一槍。
    響聲過后，那老虎最后一氣也散了。
    隆豐帝脫力地將鳥銃扔到地上，總算將方才的難堪遮掩了過去，目光難辨地瞧著薛恕，道：“你又救了朕一回?！?br/>     他想起紫垣真人他說的“吉星”相助，看薛恕的目光便復雜許。
    兩次救他于危難之中，“吉星”恐怕就是薛恕。
    薛恕并不居功，淡聲道：“是臣應為之事?！?br/>     不論何種境地，他始終都是樣不卑不亢的態度。開始隆豐帝喜他不拉幫結派，是純臣。后來又覺他太子走得太近，且對自己沒有絲毫恭敬，又了厭。
    但此時再看他模樣，隆豐帝卻底里覺得，才是忠臣之所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薛恕此人得意時不驕，落魄時亦不怨。不論君王何對待，仍有一顆忠君之。
    倒是難得之人。
    隆豐帝正要夸贊句，卻忽聽耳邊忽然一聲驚呼“父皇小”，他沒來及回頭看，只感覺殷承玉猛然將他撲倒在地，帶著他連了滾。
    還未等他發怒，就又聽見了一聲雄渾的咆哮聲。
    隆豐帝咽了咽水，自地上爬起來，才發現竟還有另一只老虎！
    那老虎比先前一只更為高大壯碩，瞧著至少有十余尺長，四五尺高。
    方才眾人說話時，就悄無聲息地埋伏在林中，待眾人放松警惕之時，便陡然撲向了隆豐帝，若不是殷承玉眼尖瞧見，撲過去將人推倒，恐怕會兒隆豐帝已經葬身虎了。
    隆豐帝驚魂未地從地上爬起來，被護衛護在身后，咬牙切齒道：“快！將畜殺了！”
    殷承玉按了按右肩，站在他身側，朝看過來的薛恕比了型：殺。
    不再需要顧慮隆豐帝，老虎雖然更為兇猛，但殺起來反更順利一些。
    不過一刻鐘，健碩的老虎便倒地沒了氣息。
    隆豐帝今日受驚不輕，瞧著兩只老虎的尸體，已經什么興致都沒了。
    他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殷承玉，命人擺駕準備離開圍場，臨走之時，猶豫許久，難得語氣溫和地問了殷承玉一句：“方才可有受傷？若是受傷了，便隨朕一道回行宮?！?br/>     “謝父皇體恤，兒臣并未受傷，不妨事?！币蟪杏翊鬼氐?。
    他若是此時回了行宮，無異于放棄了比賽。
    見他臉『色』尚好，隆豐帝也沒有再說，讓人扶著上了馬，便先回去了。
    帶人走遠之后，薛恕才走上前來，眼底帶著后怕，刻意壓低的聲音染了怒意：“殿下為何奮不顧身去救他？！”
    看見殷承玉撲過去推倒隆豐帝的那一刻，他只覺得身體里的血『液』都停滯了。
    殷承玉并未看他，語氣淡淡道：“他可以死，卻不能死在里?！?br/>     一國皇帝若在圍場里葬身于虎，不僅僅是丟了大燕的顏面，還可能會叫眼下還算安分的韃靼和瓦剌出不該有的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