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 大軍開拔,返回京師。
來情勢危急,急行軍尚且花費了十余日, 眼下折返并不趕間,大軍以正常速度回京, 到了十月末才抵京。
殷承璋身亡的消息已經遣人先一步送回宮中。
大軍抵達望京城后,殷承玉讓應紅雪與賀山隨著四衛營將士一道駐扎在城外京營,并未立即讓兩人隨自己入京覲見。
隆豐帝已于九月末自南京府返回望京, 文貴妃等人自然也一道回來了。
眼下殷承璋身死, 雖他是自食惡果, 但文貴妃必不會善罷甘休。這候賀山和應紅雪還是不要太有存在感的好。
殷承玉、薛恕, 還有安遠侯一道送殷承璋的靈柩回宮。
停靈的殯宮設在燕王宮北側, 一應喪葬之物都已經備好。
隆豐帝與文貴妃接到消息后,便已經趕往殯宮。隆豐帝瞧著只是有些許憔悴, 但文貴妃是實打實地蒼老許多。素來保養得宜的面容未施粉黛, 一身素『色』,眼角眉梢都浸了風霜。
殷承璋身亡的消息傳回京中, 她悲痛之下先是不肯相信, 央著隆豐帝派人往青州府確認消息, 好不容易等核實消息的人快馬趕回,確認殷承璋死訊后,她再無法自欺欺人, 日日以淚洗面。
盼了近一個月, 才終于盼到殷承璋的靈柩歸京。
靈柩還未停好, 她便撲在棺槨上痛哭。
隆豐帝雖然一直利用二兒子和太子打擂臺,但他向來寵愛文貴妃,對殷承璋這個兒子自然也是多有縱容, 傾注了不少關愛。如今見著文貴妃聲嘶竭,幾乎快要哭暈,眼角也隱隱泛了紅,對護靈的將士道:“將棺槨打開,朕與貴妃再看璋兒一眼。”
棺槨尚未釘死,將士依言將棺蓋啟開。
為防尸體腐爛,殷承璋的遺體在冰窖里停了半月。后頭了十月,天氣冷了,一路行來倒也沒有腐爛。但他生前遭遇了山崩,即便意讓人妝點遺容,總歸是不太好看的。
隆豐帝只瞧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文貴妃趴在棺邊慟哭,眼見著她哭聲越來越嘶啞,隆豐帝才上前,攬著她的肩膀將人帶開,示意其余人將棺蓋合上。對候在一旁的禮部官員道:“好好準備二皇子的喪事,一應喪儀規制比照親王。”
殷承璋不十七,還未未婚,還沒來得及封王。
文貴妃聽在耳中,抓著他的衣袖嘶聲道:“陛下,不能就這么下葬,害死璋兒的罪魁禍首還未伏誅,就這么下葬,我兒如何能安息啊?!”
隆豐帝蹙眉,但見她傷心欲絕,到底心軟,只得哄著道:“那些保護璋兒不之人,都交由處置好不好?若是不解氣,便讓他們給璋兒生殉了。”
“只那些人如何夠?”文貴妃擦了擦淚水,一雙紅腫的眼睛緩緩掃安遠侯和殷承玉,恨聲質問道:“我聽說這次益都地動,太子亦有遇險。怎么太子就有人救,我的璋兒無人理會?!”
“還聽說人找到還好好的,怎么一救出來反而不行了?說不得就是有人蓄意謀害皇子!” 她流著淚哀求道:“還請陛下徹查,為我們母子做主!”
雖然文貴妃沒有指道姓,但在場的人,攏共也就那么幾個,她在懷疑誰不言而喻。
在場官員都縮肩垂首,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貴妃娘娘喪子悲痛,孤能理解。但有些話能說,有些話說不得。”殷承玉神『色』坦然地迎上文貴妃的目光,姿態并不似從前溫和忍讓,目光微凜道:“八月上旬二弟平『亂』失利,墜落山崖不知蹤。這期間安遠侯一直派人四處尋找二弟下落。孤抵達益都之后,又增派了人手擴大范圍范圍搜尋,幾乎將伏虎嶺翻來,只是一直未曾找到二弟行蹤。直到地動后四日,安遠侯才在伏虎嶺的小盤山一帶現了被壓在碎石下的二弟。”
“雖不知道二弟為何藏在伏虎嶺中不現身,但地動實非人能『操』縱,二弟遇難確實是個意外,不論是那些以身相護而死的護衛,還是日夜不休帶人搜尋二弟行蹤的安遠侯,都是忠心耿耿之人。貴妃娘娘若因傷心就妄加揣測,恐怕會寒了忠臣良將之心。”
他幽幽嘆了口氣,仿佛全然未曾意識到文貴妃說的那個謀害皇子的人,是他自己。
即便安遠侯知他這是故意拿自己擋刀子,這候還是不由生出了些許感激。他保護二皇子不,文貴妃若要處置他便罷了,只盼著莫要牽連徐家其他人。
文貴妃自然察覺了在場眾人的神『色』變化,殷承璋與安遠侯的謀劃她也是知道的。只不如今沒算計到太子,自己的兒子反而搭一條命,讓她如何能不恨?
她恨恨盯著殷承玉,蓄養得長而鋒利的指甲陷入掌心,快要掐出血來,方才壓下了心底的憤怒和不甘,垂下眼歉意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是本宮失態了。”
一直未曾言語的隆豐帝這才出來打圓場:“此事既已說白,日后便不必再提。禮部好好『操』辦二皇子的喪事,一應物件都用好的。”說完方才看向殷承玉:“這次山東叛『亂』得以平息,太子也辛苦了,便好好休息幾日罷。”
對于平『亂』封賞,是只字未提,輕輕帶。
殷承玉并不意外,他行了禮,便退了出。
薛恕并未隨他離開,而是跟在了隆豐帝身后。
陪了一會兒文貴妃,隆豐帝便回了乾清宮。
薛恕亦隨行。
回了乾清宮,隆豐帝在正中的羅漢床坐下,揮退了伺候的內侍,瞇眼打量立在面前的少年人。
出一趟回來,薛恕的氣勢瞧著比先前更足,已經不輸在宮中浸『淫』多年的高賢等大太監。若不是隆豐帝一手將他提拔起來,也不相信他其實宮還不到一年。
是把好用的刀,只可惜這把刀分不清自己的主子。
隆豐帝端起熱茶輕啜,待他的態度不似從前親近,語氣也是不咸不淡:“將山東之行說與朕聽。”他著強調道:“事無巨細。”
薛恕直挺挺立在那兒,似乎并未察覺皇帝待自己的不同。
隆豐帝說事無巨細,他便當真事無巨細地將山東平『亂』經說與他聽,只略了與殷承玉還有應紅雪的部分。
“……就是這些了。”薛恕垂著眸,態度倒是與從前無異。
恭敬,并不似其他人諂媚。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將隆豐帝的『性』子『摸』得很準。隆豐帝疑心,實際上并不喜諂媚討好他的人,那的人會叫他覺得有圖謀。他還喜歡攬權,心里最厭惡的便是爭權的臣子,即便他還需要利用這些臣子打壓太子。
如他這般恭敬不諂媚的純臣姿態,才是最讓隆豐帝放心的。
上一世他便是靠著隆豐帝的信任,才一步步斗倒了高賢和龔鴻飛,將東廠和錦衣衛握于手中,壯大了西廠。
不眼下隆豐帝對他的態度,顯然是聽說了么,又犯了疑心病。
他正思索著,就聽隆豐帝又好似隨意地問道:“朕聽聞這次太子遇險,是冒死相救?”
“是。”薛恕神『色』不變,亦未否認,也并未為自己辯解。
“與太子倒是親近。”隆豐帝語氣不地感嘆一聲。
薛恕神『色』坦然道:“太子殿下是君,君有難,臣自當以身相救。”
“朕倒是看不出來,對太子竟然忠心至此。”隆豐帝神『色』微沉,已有了怒意:“既如此,那西廠與御馬監的事務便不必管了,慈慶宮伺候太子起居罷!”
他冷冷瞧著薛恕,決心給他個教訓。也好叫他清楚地知道,他該效忠的君是誰!
然而薛恕并未求饒或『露』出任何惶恐之『色』,他只躬身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隆豐帝將手中的茶杯砸在他身上,怒道:“滾!”
薛恕毫不遲疑地退了出。
隆豐帝那一下并未留手,茶杯是實打實砸在了他身上,熱茶打濕了衣裳,順著衣擺流了一路。
薛恕看了看染深『色』的衣裳,微微皺了眉,正欲換身干凈衣裳,前路便被笑『吟』『吟』的高賢攔住了。
高賢早看他不順眼,但無奈隆豐帝寵信他,輕易動不得。如今得了消息,知他觸怒隆豐帝,意來看他的笑話:“薛監官這是犯了么事,竟惹得龍顏大怒。可要咱家幫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薛恕趕著換了衣裳慈慶宮,不耐煩同他掰扯浪費間,只輕描淡地問:“怎么不見高督主?”說完之后他才好似剛想起來一般道:“竟忘了,高督主已被陛下落了。”
他語氣關切,神『色』嘲諷:“如今東廠無人管事,高掌印一人顧著司禮監與東廠,竟如此得閑么?”
高遠先前借由職權之便,羅織罪,抓了數書生屈打招。結果不想踢到了鐵板,『逼』得孫家人告御狀,激起了無數文人的怒火。
此案是殷承玉親自督辦,在離京趕赴山東之前就已經定案。
只不當山東叛『亂』突生,高遠又是皇帝的人,他們沒有等待隆豐帝的處置結果,便了山東。
回來后他才知曉,隆豐帝得知此事后大怒,為了平息文人們的怒火,直接將高遠斬首示眾了。
高賢手底下還有幾個得的干兒子,倒是不太心疼這個同宗兄弟。但聽說他后頭舉薦了自己的干兒子接替高遠的位置,不僅未被允準,反而還遭了隆豐帝的訓斥。
如今東廠督主的位置就這么空懸著。
高賢意來看薛恕的笑話,被薛恕狠狠踩了兩下痛腳。
他陰沉沉看著薛恕:“好得很,只盼太子能用上得,不然日后若是落到了咱家手中……”自有好果子吃。
薛恕抬眼瞥他一眼,與他擦肩而,神『色』輕慢:“那就不勞高掌印『操』心了。”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殿下用得上他的地方,可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