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那天，林欣欣拿著僅剩的壓歲錢前往小賣部。這里沒有蛋糕賣，也不能買太貴的不然會被罵亂花錢，可總不能買便宜的小零食吧！林欣欣看著眼前的櫥窗拿不定主意。

最后，林欣欣買了瓶牛奶飲料，她一路捧在懷里興沖沖回了家。“娘。”她奔到娘面前，“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袁玉衾一驚，枯槁的面容露出輕松的笑意，“是今天？”她接過了東西。“反正是二月，差一兩天也一樣。”

“哦！”袁玉衾略帶著笑臉，生日這個詞對她太遙遠，而且老話常說母在不慶生，父在不留須。她拿起吸管插進去，白色的乳液漸漸吸進嘴里，林欣欣看著她慢慢喝起來。

這一刻，娘是開心的，她也是開心的。“你也喝吧。”過了幾秒袁玉衾將手里的牛奶遞過來。“不了，你喝吧。”林欣欣連忙擺手拒絕。袁玉衾只好繼續喝起來，那瓶牛奶像是很多很大很久都沒能喝完。

“欣欣，要不我們一起去小群那里。”林業峰從房里出來道。袁玉衾立即放下手中的牛奶，“幺兒，這牛奶你喝吧！”

“……”林業峰看見牛奶眼前一亮，“怎么會有牛奶。”“欣欣買的，我喝了，剩下的留給你。”“嗯。”林業峰接過喝了起來。

“我們去小群那。”吮了一口道。“好啊。”林欣欣答應道兩人一起走出去。

“還剩挺多的。”林業峰搖了搖手中的牛奶，等把東西全喝完他輕輕一揮手，塑料瓶被扔出老遠。林欣欣看著被扔掉的瓶子，心里五味雜陳，那是她買給娘的啊！

寒假只余十二天，林欣欣心里越發不是滋味，要是能晚點去學校就好了！

林可可從外面回來，一包果凍在她手里晃悠。“五毛錢得那么多！”她說著便吃起來。“姐，你壓歲錢還剩多少？我的就昨天跟娘逛街的時候買了一支槍。”

“我的也是只買了一支槍。”林業峰說。

“我沒去外婆那得的壓歲錢肯定比你們少，想吃就買嘍！”她沒一會便吃了一半。

林大可從床上起身，來到大廳看見林可可吃果凍，“你怎么亂花錢！”他大怒，“家里那么窮，什么收入都沒有，你還買那么多東西吃……”林大可一說一大堆，林可可依舊吃著果凍不理他。

林欣欣也只聽著不出聲，她們早就習慣了叔兒自己跟自己說，他也從來不打人，只有娘會打她們屁股。“錢要留著交學費，你們公兒在世的時候，什么零食都沒有……”林大可繼續自己跟自己說。

袁玉衾聽到他的話走到大廳，“你干嘛說孩子！”“她亂花錢。”林大可理直氣壯直面她說，袁玉衾心頭的火徹底點燃，平時面對外人他都是低著頭唯唯諾諾的樣子。

“孩子買吃的怎么了，當初你老豆在的時候，有肉你都是給他吃，現在他死了還不給我的孩子吃。”她越說越氣，聲音響徹整個客廳。

“他輸血給我娘后身體就不好，他……”林大可道，話沒說完袁玉衾立刻駁斥，“什么都是你老豆的，你虐待我們母女！虐待我的孩子！”她一只手指直指著他說。

林可可這才停下嘴，林欣欣卻早就習以為常。“你對我們不好。”林業峰附和道。林大可看著眼前的人，畫面竟有些恍惚，為了這個家他仿佛一個時刻操勞的木偶，千言萬語被遏制在喉嚨里出不來。“呵！”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

“現在你老豆死了都不給我的孩子吃……”袁玉衾繼續說。“呵呵！”林大可嘴巴上揚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呵呵呵，呵呵呵……”他抬起頭對著上空輕笑出聲，卻無比難聽，“呵呵呵……”他忍不住繼續笑，想要說的話變成了譏笑，胸口起伏不定。

林欣欣看著叔兒，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這是笑還是哭呢？袁玉衾這才住口，“呵呵呵……”林大可卻止不住仍然笑著。

不久袁玉衾跟林業峰去打牌，林大可回房繼續睡覺。“可以吃咯。”林可可拿出果凍吃起來，林欣欣看著電視眼前卻出現叔兒輕笑的臉。

那是怎樣的表情，是笑還是哭？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這個問題讓她遺忘準備又得去學校的煩惱。

沒到開學，林業峰卻又得了重感冒。袁玉衾憂心忡忡帶著他看病，醫生開的藥吃了兩天仍不見好，她又得去找另一個診所。

林業峰新年才長了些肉，現在又消瘦下來，撫摸他的臉蛋沒有一點血色。“多吃些，不然身體都不好。”袁玉衾夾一塊肉到他碗里。“我不想吃！”林業峰沒有胃口，鼻子不能呼吸，痰附在喉嚨里化不開。

“那你想吃什么菜，我去買。”袁玉衾無奈道。“買扣肉吧。”林業峰說。林欣欣有些吃驚，扣肉是她認為最貴的菜，比雜燴燒鴨還要貴上許多。

再到吃飯的時候，飯桌果然擺上扣肉，下午袁玉衾特意去街上買的，林欣欣猶豫著夾了一塊就不敢再要。“吃吧。”袁玉衾扯下扣肉皮遞給林業峰。

有好吃的菜他這才吃幾口，咽了一些他又停下湯勺。“多少吃一點吧，都沒吃什么東西。”天天都得吃藥吃藥，林業峰只覺得難受，“不吃了。”

袁玉衾的耐心瞬間就被磨光，“不吃飯！那你把買藥的錢還給我，整天都是要花錢買藥買藥，開學又得交學費……”她厲聲開罵喋喋不休。隨后雙目被水霧占據，抬眼看去，這個家的破爛光景似乎根本不會改變。

四周是粗糙簡陋的水泥磚，窗戶甚至沒有玻璃遮擋，三個孩子的學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收入也僅僅靠林大可做苦力拿健康去換錢，艱難困苦下卻還要生出諸多事端來……

跑出門口，袁玉衾眼淚的閥門徹底敞開，林欣欣看著她掩面而泣的背影只剩心酸。

林業峰口淡無味，吃不下任何東西，他呆呆的不想說話。沉默，整個世界陷入可怕的沉默，許久的沉默……

許久林業峰回床上躺下，他只覺得四肢無力，頭重腳輕，從小到大不懂病了多少次。微微瞇開眼，娘正坐在床邊守著他，望著他滿是憐愛，而后他便沉沉睡去。

苦難并不會因為人能不能承受而停止，時間的齒輪依舊繼續推進。

林欣欣此時竟生出了可怕的念頭，怪弟弟才會這樣，他拖累這個家。她走到廚房，娘在那里煲中藥，濃濃的草藥味彌漫在空氣里，這似乎是他們家專屬的味道。

“娘。”林欣欣叫了她一聲走過去，袁玉衾繼續煮中藥也不理她。“家里那么窮，干嘛還要生那么多孩子呢？”林欣欣還是提出這個疑問，“生姐一個孩子就得了，哪怕再窮也有兩個大人愛一個小孩。”她也不愿意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她和弟弟對這個家來說是好的！

“哪有那么簡單！”袁玉衾冷冷道，“一個孩子有什么事都沒人幫你。”“像我們跟大伯一直以來也沒有幫啊！”林欣欣繼續說。

“窮家庭養多個孩子也是這樣養啊。”袁玉衾道，一個孩子整天胡思亂想些什么。“可是少一個孩子也就少一個人受苦啊！”

“等你長大以后就懂了！”袁玉衾嘆息道。結婚生子衰老，是人就必定被這一模式覆蓋，誰又能逃脫呢。

夜晚孩子依舊守在電視機面前，外面傳來寒風的呼嘯聲，廣告時間林欣欣忍不住走到房間門口。

“……開學的學費又不夠……”“有什么辦法，先交一個的。”“峰峰吃中藥特別貴，十嫂今天過來聊天，聽那意思想我們還錢……”

兩人的話沉重地烙印在她心里，眼前蒙上一層水霧，胸口的位置被這個家庭如秤砣般往下拽，屋外凜冽的風呼嘯過來，像是要把這個家庭撕裂，灰暗的夜幕下隨時都會倒塌。

為什么她們家那么窮呢！弟總是病好了又接著病，叔兒的咳嗽呻吟聲依舊在黑暗中傳來，娘身體也弱干不了重話……每一件都是能把她們壓死，窮字多可怕。

“欣欣，電視到了喔，再不來就錯過好看的了！”林業峰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哎！”林欣欣答應一聲，心里的郁結方才有了出路，她一步步踩著堅定的腳步回去，叔兒和娘都是很愛她們的，為了這個家她們拼盡全力！

今天開學林可可早早出了門，林欣欣又得無可奈何背上書包，袁玉衾把一百塊錢遞給她。“峰峰，這是你的學費，你拿去給老師。”袁玉衾拿三百塊錢給林業峰。“我不要。”林業峰把錢推開走了出去。

“他還不敢自己交學費？”林欣欣道，她早就自己交學費了。“你拿去給他。”袁玉衾把錢給了林欣欣便出門。

林欣欣來到學校，守在林業峰教室門口。“弟。”她一喊，可林業峰卻沒看到她。“你幫我叫林業峰出來。”她對第一排的一個同學說。

沒多久林業峰這才出來，“這錢給你，拿去交給老師。”她把三百塊錢遞過去。“不要。”林業峰說罷冷著臉回了教室。林欣欣手停留在半空尷尬地站著，她真想把錢直接丟了，最終她還是把錢放回口袋。

還沒上課她自然又去跟林英混一塊。“欣欣，我們換班主任了，你知道嗎？”“你見過新班主任了？”“昨天報名我爸來交學費見到的，那個商明麗整天那么嚴格，終于擺脫她了。”“也是，我們天天都是最晚回家。”

盡管沒有交完學費，新班主任還是把書全發給林欣欣。回到家她趕緊把三百塊錢交給袁玉衾，“弟都不敢去交學費，他真是膽小鬼，我拿著那么多錢真怕弄丟了。”袁玉衾接過，“他就是那樣的性子，明天我去幫他交。”

剛去學校不久林業峰的病便復發，一連三天去不了學校，林欣欣竟然也想著生病這樣就不用去學校了，奈何她總是像頭野馬般精力充沛。

“我們現在的班主任換成商明麗，她特別嚴格。”林業峰有些擔憂。“所有學生都怕她！”林欣欣說，她成績一般，商明麗對她總是一臉嚴肅甚至厭惡。

林英過來找林欣欣兩人一起上學，天還有些冷，稻田旁一個人正在那燒草垛。“我們去撿一塊石頭暖手。”林欣欣靈機一動說，她撿起火焰旁一塊石頭放口袋里，冰凍的手握著石頭只覺得暖烘烘的。

“以后我們就這樣暖手。”林英抓緊石頭，昂首闊步迎風而行。狹窄的鄉間小徑，一輛熟悉的自行車從旁邊疾駛而過——袁玉衾載著林業峰。

“你弟還要搭車去學校？”林英問，“我弟要好幾年才能去學校呢。”

“哦，他最近不舒服。”林欣欣看著兩人的背影道。如今換了班主任老師不再布置那么作業，放學回家她還是立即去完成，好安心等待電視劇開播。

外面的天空很快暗淡下來，白熾燈的光亮照滿他們的小屋。“咦！”眼前突然一黑，竟停電了！“怎么回事！”林可可不禁喊道，電視是看不了了！

“這段時間村里要將舊電線換掉，估計都得停電咯！”袁玉衾道。“那不是都不能看電視了，好無聊哦！”林業鋒嘆息。

“要不然我用新年錢買副象棋玩。”林欣欣很快將作業寫完了。林可可大吃一驚，“你的新年錢還有？”

“我一分錢都沒花到呢！”林欣欣說，轉身便去廚房燒洗澡水，蠟燭照亮著廚房，客廳偶爾有聲音傳來，她依舊有些害怕一個人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