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置好膳盤,雍正問道:“你如何吃得像個兔子。”
和妃道:“古人云:‘肉食者鄙’。”
雍正道:“亂扯!雪鴉,將我這盤昆布寧鴨夾兩塊與娘娘。”
和妃吃完了道:“道家清浄,不食肥厚,修得頭頂一團清氣;你們佛家的梁武帝,也是日止一餐,且多是粗米果菜。”
雍正笑道:“所以他最后餓死了。”
和妃道:“抬杠!”
一時撤去膳盤,各去屏后以苓藥漱畢,和妃在般若檀木里面焚上壽陽梅香,雍正便拿起一本書來看,一時問道:“海外舶來的溪黛珠,我教皇后送過來一顆,怎么沒見你戴?”
和妃道:“如今所造之物甚多,哪里想的起來戴呢。”
雍正道:“我還沒有細細觀賞過,拿過來我瞧瞧。”
和妃道:“綠荷,去找找溪黛珠,皇上要看。”
綠荷應聲而去,和妃也拿起一本書來看,一時綠荷回來跪地回道:“奴婢有罪,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一時找不出來,請皇上降罪。”
和妃放下書道:“那就等找出來了皇上再看吧,你快起來吧。”
雍正問道:“是什么顏色的?”
和妃以眼色去詢雪鴉,雪鴉卻也瞠目結舌,和妃只得道:“綠色。”
雍正放下書道:“這也奇了,綠色那一顆,那天明明在四公主脖子上面。”
和妃道:“實則是那綠珠子太大,戴著像個……鵪鶉蛋,我如今的年齡,戴著不甚相宜,所以我沒有要。”
雍正嘲笑道:“你居然無禮到這個程度,連皇后送來的都退回去?奇怪的是,皇后居然毫不生氣。我看你應該戴一顆黑色的,配著你臉上的謊色,想必十分好看。”
侍女等見狀便回避了,和妃道:“想必是內廷監忘記送過來,我這就差人去問。”
雍正道:“總共才幾顆,他們就能忘了?如今定然都分派完了,你找誰要去?”
和妃笑道:“一顆珠子而已,此等小事,怎么敢勞你分神,古人說‘不以物喜’,你便是我最珍貴之物,我要別的做什么?”
雍正道:“我此刻不跟你酸,你越是如此,別人越小瞧了你。一宮之中有你這樣大度的主位,下面的人也就只好憑人欺辱糊弄了。你如何不學學佟妃娘娘,又會加恩,又會行威,該翻臉的時候要翻臉;還有你宮里頭如今人多物多,你也該過問一二,如何還能成天抱著書本充耳不聞?從前在瓷宮里面,幸而那里頭人口少,也無溜奸耍滑之人,又有茜菂幫你算計著,如今有綠荷,只是將來終究都要出去,若遇上一二奸猾之人,難保不將你的錢財哄騙了去……”
和妃怕雍正生氣,忙道:“這都是妾身之過,下回定然按照你的旨意去做。此時剛用過膳食,千萬不要動氣。”
展眼便是端午佳節,雍正照例與皇后在“平湖秋月”開宴觀看龍舟。二人落座看了一會兒,雍正便掃了一眼皇后之案,問常青道:“怎么皇后桌上的膳食以及擺設,和我的一模一樣?”
常青:“……”
雍正慢慢道:“天地尊卑有序,雖是一件小小物事,卻能教人領會頗多,若都從這些小物上計較起來,其中文章可大可小。今后舉宴,須將皇后桌上之物撤除一二,不可與我平齊。這都是內廷監之過,讓他們整頓便是,此關乎禮制之事,不可不教皇后委屈一二,皇后德量大雅,想來不會計較此等小小物事。”
皇后起身道:“妾身不敢。”
此日和妃穿了司外禮涯艷綠色荷葉袖收腰大擺絨裙,單髻上斜插一朵玫瑰,耳下垂著水精墜子,打扮妥當,去見雍正。進了書房,見雍正也穿了琺瑯瓷國的衣袍,和一個長毛鬼子正在說話。
雍正對和妃道:“這是如意館新聘的畫家錫璃瓦,之前冷枚畫的那些,對于西洋畫派的遠近明暗之分,尚未領會深透,所以傳了錫璃瓦來。”
雍正見和妃拿著一把緙絲五朵扇,鴨蛋綠的底子,上面一枝金蕊綠梅,便道:“穿這么厚,卻拿著扇子,太假太假。”
和妃道:“只要顏色相協,誰會去追究呢。”
雍正又道:“你這袖子本就層層疊疊,再系上這湖色的絲帕,看起來顏色花哨又累贅。”
和妃笑道:“我看那西洋畫里面的婦人,都是如此打扮的,既然你覺得不好看,就取下來。”
于是解下絲帕,圍在雍正頸子上面。
錫璃瓦久在中國傳教,已經熟知中國語言,于是便向和妃躬身行了禮,道:“尊貴的殿下,這里有一件小小禮物送給您,不成敬意。”
和妃只得忍住笑,道了謝,從盒子里面取出一條鏈子,上面連著一個小小的蛋面瓷墜,只見嬌粉色的底子,中間淺金色的框里面,幾支玫瑰光艷欲滴。
雍正道:“這是個盒子,可以打開的。”
說著取過墜子在側面一按,瓷盒開啟,里面一名西洋女子,發蜷金絲,鼻梁秀挺,美目顧盼,笑靨生情。頸上胸前圍繞著大顆的珍珠,手勢優美,撫弄著彤色絲絨上的一只小狗。衣如薄紗,綴寶排珠,纖體畢露,脯堆雙雪。
和妃聽雍正說過西洋的神仙們竟是不著寸縷,十分駭目,此時看了這幅畫倒也不算十分驚異。
和妃微微面紅,問道:“這是你國中的仙女嗎?”
錫璃瓦道:“這是瀛瑰麗的公主,后來做了琺瑯瓷國王的弟媳,是皇宮里面最美麗的女子,可惜年紀輕輕得了急病,被上帝召喚去了。”
雍正與和妃不由想起香漩來,二人嘆息一回。
午后雍正醒來,太監道是弘歷求見,宣了進來。弘歷似有猶疑之色,從袖中取出一紙,道:“兒臣做了一首新詩,請汗阿瑪御覽。”
雍正道:“一首詩什么時候不能看,也值得跑一趟,拿來瞧瞧。”
只見上面字體端正秀雅,如刻畫一般,雍正先贊道:“看來你最近用功練習,這字體進步飛躍啊。”
弘歷笑而不語。雍正見那詩寫的是:
妙墨虛無曉度關,題殘楚澤與吳山,煙波以外分明見,風水之文宛轉嫻。
鳥跡居然淳古在,天書定自玉皇頒,稻禾詎息沖霄志,臨罷黃庭半日閑。
雍正道:“這定然不是你寫的,你最差的便是詩詞了。”
弘歷道:“汗阿瑪可相信?這是我府中一個侍女寫的。”
雍正又看了一遍道:“難得難得,風格富而不俗,不輸男子氣概。”又看了看弘歷道:“看來你已經中意于她,那就收為妾室好了。”
弘歷鄭重道:“兒臣不愿意委屈了她,所以斗膽請汗阿瑪做主,升做側室福晉。”
雍正聽了,觸動往事,說道:“其才的確難得,堪為側室福晉。我這就寫一份諭旨,你去內務府辦理吧。”
弘歷大喜過望,鄭重跪地叩謝。雍正寫完了道:“弘歷啊,你可知道自己的幸運之處?當年你皇祖兒孫眾多,又常常出巡在外。除了太子,其余兄弟若想見見父親說幾句話,也要擇時宣旨才能見到,說話還需謹小慎微,察言觀色,更不用說求人求物了。”
弘歷道:“兒臣承蒙皇父厚恩,心中感念,定當全力報效皇父,不敢有一絲惰怠。”
雍正問道:“這名侍女,父親是做什么的?難道是市井中人。”
弘歷道:“她父親是新任的江寧織造高斌。”
雍正道:“原來是高斌之女,難怪如此有才,聽說他家不論男女,各個博學。”
弘歷道:“他們家以詩書傳家,聽說他家的幾個姐妹,未及十歲,已經熟讀四書五經了。”
雍正又道:“難得難得,只是你如此抬舉丫頭,可與富察氏商量妥了?雖然她人賢惠,這樣的事,也要她首肯最好。”
弘歷笑道:“皇父有所不知,她兩個倒比親姐妹還好,若不是富察氏有孕不便行走,還要親自來請旨呢。”
雍正道:“如此甚好,有這么好的伴讀,你的學業定能長進了,善自好好相待吧。”
弘歷謝恩領旨而去,這里雍正便想寫幾個字,正在寫時,卻有一滴淚滴在紙上,花了墨。雍正暗笑自己老了,竟也春感秋悲起來,便拭了淚水重寫。
誰知自從夏末秋初以來,福惠便生起病來,常常胸疼氣喘,面唇青紫。皇后夙夜照顧不息,又至神前禱告不已。
六宮們心憂皇后,都前去幫助照顧,又各自制作祈福之物。弘歷與弘晝,日日至中宮探視寬慰。
雍正大為憂慮,名醫們日夜調理,和妃也以朱筆書于雅青,與雍正一起去欽安殿向天君祈求禳災降福。
墨藕問和妃道:“上一次皇上生病,多虧娘娘想出來妙方,娘娘何不再與太醫商議,救了福惠的命,宮中便都好了。”
和妃道:“你有所不知,一則我近年來才學些醫術,終究不是精通,二則福惠乃是先天不足,皆因她母親自身便瘦弱多病,因此多次懷孕皆不能成活。上次皇上之所以痊愈,是因為皇上素來體質健壯,耐得住猛藥,和福惠的根基不同。皇后素來怨我,若我插手其間,最多延緩一時,反教皇后疑我,因此不可前去。先圣人所說的‘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便是如此了。”
果然福惠先天孱弱,此一病竟不能好,沿至秋分時節,竟撒手而去。第一個便哭壞了皇后,幾次昏死過去,又兼連月來晝夜辛苦,竟也身染沉疴。雍正感于皇后待庶子如此真情,方察覺自己從前于皇后處忽略太多。
一天皇后于彌留之際,雍正又來探視勸慰,雍正見皇后躺在被里,臉色灰黃,雙目無神,不由心酸,強忍著淚水在床邊坐下,道:“福惠已經去了,兒女之數,不可強求,你將心放寬些又何妨。你就多想想,他原不是你生的,做人須要自己寬心才是啊!”
皇后勉強道:“妾對自己說了很多遍了,可是沒什么用處,不管是閉上眼還是睜開眼,或者在做夢,總是夢見福惠的每一件事。想起來我給他做第一件棉襖,想起來我教他拿筷子,想起來他叫我第一聲額娘,想起來他學寫第一個字。妹妹去時,明明將福惠托付與我,如何又狠心帶走他呢?”
雍正道:“這些都是命中之數,你我與他合該只有九年緣分,如今緣分到了,你便舍得吧。”
皇后道:“妾二十多年前,失去弘暉的時候,也難過呢,只是非今日可比。今日之痛,可能是因為歷經了許多世事,更覺冷透了,痛極了。那時候年紀輕,似乎也沒有這么痛,收拾精神,好奔后面的日子,誰知道我竟再也沒有自己的孩子了。”
雍正聽了,十分慚愧,道:“這都是我的不是,從前忽略了你。后面的日子還多著呢,你如今貴為中宮皇后,正該統領六宮,安享尊榮,我還待你相伴呢。”
皇后道:“妾癡心妄想,雖有尊榮,所盼的,不過是夫婿兒女相伴,此一生難了,便待來生吧。”說道這里,氣息漸奄。
雍正見了,不由動容,牽起皇后的手道:“妤嵐,來世還來相伴與我!”
皇后的手便滑了下去,眾人哭泣起來。
雍正陡失愛子,又失皇后,又痛又悔,這一天坐在和妃宮中,不覺下淚,和妃見了,十分心疼,便抱住他的頸子,雍正覺得脖子濕了,便攥著她的手道:“你可記得我們的孩兒嗎?”
和妃道:“妾正想呢,只在妾腹中兩月,那時雖然痛徹心骨,如今也憶起不多了。不比皇后,九年來心血凝結,自然難以遣懷。這宮里,最痛便是這樣的事,天天抱在手里的,突然一朝失去,其中痛楚難以訴說。原來是年紀越大,越知道失子之痛,分離之苦。”
雍正道:“皇后離去之時,也說過一樣的話,若是皇后還有其他的孩子在,不至于此,全都怪我忽略了皇后。”
二人嘆息一回。
雍正便制作誄文一篇,以祭奠皇后之靈:
維九年九月廿九日,皇后于此日仙去。天以九為級數,何以此年此月竟有不久之事?福惠素吾所鐘愛,悉心教養,欲待其稍長,以神器傳之,惜為日車所掠,得年止九歲;皇后亦隨之仙去,年四十余九,九于吾為何數,胤禛不由惶惶于圓明園,向仙逝之賢妻幼子,遙寄不盡之哀思。
后歸余三十載已過,自潛邸至中宮,芳聲早傳,賢名遠播,然余不能盡數皇后之德行;前人悼亡之辭,多有春花秋月,同賞共依,余竟難尋故跡,此愚夫之薄也!
后嘗有一子弘暉,不幸殤于幼 齒有廿載矣,其哀況隨年月推移已淡薄也。既得福惠,懷抱指攜,須臾不舍手眼,永巷不知其故者曰:“后與子親,皆因連心者也。”知其撫育乃庶子,皆不信。先是,年妃羸弱,所養多不能成,福惠乃降,親告皇后代為養育。后夙夜不懈,自飲食起居無不親力,福惠三歲而失其生母,后又受重托,愈加殫精竭慮,時有忘其自身。
不期福惠亦命薄如斯,蓋慧美無極,天奪其壽數也,哀哉!豈料后亦不能自持,乃至沉疴不起,臨去遺余數語,自慚無齊眉之遇,繞膝之福。余遂驚數十年間,伴后之時寥寥,竟以為夫婦各盡其外職足矣。皇后時以女教自擬,不做閨閣之怨,余忽略至此,深以為悔,若皇后多子有成人者,何至于此,此愚夫之過也!
后去矣!鳳輦冷寂,誰與之溫,朝裙層疊,難待其張,翠羽凋謝,撫之崩離,明珠暗淡,拭之無光。余撫其帳而淚涌,見賬內多有紋繡,余不識也,宮人告之:“此皇后所繡,后喜繡帳幕,時有變更,此帳名為‘蘭望’,已舊有年矣。”余乃知其意,皇后閨字‘妤嵐’,而望余關切矣!余竟經年未覺,此愚夫之瞽也!
俟年歲之漸長,閱世事之無常,御園秋盡,惜芳華之轉瞬,銀蟾縹緲,嘆仙凡之遠極,陡經死別,哀年命之不永,嗟乎!東渡徐士,不曾遺長生之術,西域王母,未能賜不死之藥,荒誕之經,空自臆驥駺之駒,碧落之遙,難于營建木之橋,梓童魄歸,誰為尋潛英之石?文德去后,徒勞登層觀之臺!
惟愿仙鄉魂返,永享此祭!
和妃看了,淚已滿襟,道:“賤妾他年,愿得此賦!”
雍正忙掩其口道:“卿欲我痛死乎?”
和妃道:“此賦當傳之于天下,令天下男子,珍惜妻室,勿待音容難覓,枉自痛悔矣。”
雍正道:“這是我自己一點心思,不可與外人知道,還是焚毀以祭奠皇后吧。”
和妃道:“既然如此,皇后最喜歡在水月荷風殿喂魚,此時芳魂不遠,可攜此賦去往祭奠。”
于是二人著內監宮娥準備祭品香燭,二人過棕亭橋到金魚池,但見魚群懵懵戲游,不知飼者已去矣。
展眼又是一年,眾人哀痛之情稍稍平復,一日雍正拿來幾首詩與和妃品評,和妃見一首寫的是:
虛窗簾卷曙光新,柳絮榆錢又暮春。聽政每忘花月好,對時惟望雨露勻。
宵衣旰食非圖譽,夕惕朝乾自體仁。風紀頻頒雖七度,民風深愧未能淳。”
和妃嘆道:“貼切貼切。”
又見一首落款是“長春居士”,便知道是弘歷所寫,看了道:“若假以時日,可以和李商隱并齊。”
雍正道:“又胡夸了,晦澀有,辭藻無,典故充斥,意境全無,有些連韻腳都不對呢。”
和妃道:“皇子們寫詩只是副業,政治騎射才是正途,若一味沉溺于此,恐非一件好事。只是這序做的假了,這位和貴妃,原不受先皇待見,如何能在先皇之側對弘歷百般夸贊呢?”
雍正道:“你是知道的,如今需要特特地為弘歷著想才是,我已經仿照芳汐國的制度,暗暗地寫下他了。弘皙雖然如今老老實實,難保將來有人持嫡子之論作亂。且弘皙頗為汗阿瑪鐘愛,也有傳位的謠言。若不能殺了他,只好造些聲勢,壓過他方是。”
和妃聽了說:“如此甚好,只是弘歷十來歲才見到先皇一面,時日太短,不如稱他自幼歸于佟妃娘娘領養教導,如此才像。”
雍正道:“是極,就說是佟貴妃與和貴妃一同撫養,這序就更像了,也能顯出弘歷珍重之處。”
雍正又道:“雖然曾靜我寬免了,讓他捧著我的書,日日在南方各地巡講。只是民間那些流言,一時肅清恐難。口傳之言,日久堙沒,白紙黑字的東西,才是緊要之事。這是張廷玉送來的皇父的起居注,里面的東西,定要改一改方是,否則將來難保有人不拿里面片言只語出來,大做文章。”
梧桐院的女史排開書冊退出,和妃便閱覽起來,擇出不利于雍正的地方,用筆涂改或者刪除,又加一些褒嘉譽美之詞。批了一會道:“你先時歸佟皇后撫養,既然是皇后撫養,想必自然能時時得以親近先皇,不如此處加上‘皇四子由朕親自撫育’如何?不過這里面錄有幾份太后的諭旨,都是要見允禵的,留著甚為不妥,不如改了的好。”
雍正嘆道:“改吧改吧。”于是和妃寫到:
允禵嘗求見太后,太后云:“諸子皆為大行皇帝之子,皇帝以外,皆無分別,與允禵并無特別可說之事,留待一同覲見。”及覲見時,太后問寒暖于諸子,并無區分,慈范有式,懿德堪著(zhuo)。
和妃又道:“還有皇父夸你之處,定要大書特書才是。”
雍正道:“是極。還有從前收繳的朱批諭旨,有不合之處,不可再留,挑出來焚了吧。胤禩那時候已經把汗阿瑪給他的諭旨都燒了,也不知道汗阿瑪是怎么罵他的。”
和妃道:“難道先皇在諭旨中切責你們。”
雍正笑道:“你看看便知。”
和妃便挑出來看,良久嘆道:“怪道胤禩燒了,我的父親,雖然嚴厲,也從未如此辱罵我們。雖說教子須嚴,何須至此。原來你受的責難,比我竟多了十倍不止,可嘆你還要曲意求全,想必其中十分辛苦。”
雍正道:“所以我們兄弟們的臉皮,遠比別人厚些,忍了這些罵,有何忍不得的?我倒羨慕你那時置身事外,遠離是非。”
和妃嘆道:“我不過是無計可施,縮進殼里罷了,若你我都是如此,何能有今日?”
雍正道:“這句‘洵是偉人’,是否添的過了?牛皮不能吹得太大……”
二人正寫著,卻見總管太監喘呼呼地跑進來道:“給皇上道大喜!劉貴人被太醫診出來懷了身孕,已經有兩個月多了,奴才趕緊過來教皇上知曉。”
雍正聽了,也高興起來,道:“宮里頭近十年沒有添孩子了,真正是一件大喜事!我稍后就過去。”
于是囑咐太監照從前的舊例看護賞賜等事,太監忙不迭地答應著去了。
和妃躬身道:“給皇上道喜!從前你忙得沒功夫去后宮,如今終有所獲。”
雍正扶起她,見她面含喜色,眼中卻忍著兩道淚光,問道:“你怎么了?”
和妃道:“自然是高興了,又很羨慕的。”
雍正嘆道:“可惜沒在你的肚子里頭,我看她年紀尚輕,恐怕不懂得養育之道,等孩子生下來時,就交由你來教養如何?”
和妃道:“她雖然年輕,等孩子生下來,母子原出于天性,自然比隔著肚子的強,你還怕她不盡心嗎?‘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總是水到渠成之事。這里快寫完了,一會兒我們尋些禮物帶去給她吧。”
一天雍正在朝中問道:“鄂爾泰從邊境帶信過來,有件大事,需要好好商議。云貴土司,近期又在火拼作亂,還需要費朝廷兵力前去調停。鄂爾泰以為,土司名義為大清臣民,卻又私領武裝,在內欺壓奴隸,在外奪取地盤,私設關卡奪取往來貨物之利,又與我州縣官員,矛盾頻出,地方竟無寧日。想來當地民眾,必定苦不堪言。鄂爾泰信中所附,有當地苗民送至州縣衙門的揭帖,希望朝廷能沿襲明朝時候未能完成的‘改土歸流’,接受朝廷統治,不受土司欺壓。爾等以為如何?”
理藩院車多祿道:“苗蠻之亂,已經有幾千年,聽說那里烏煙瘴氣,不適合人口生存,人民教化未開,蠱毒泛濫,盜匪橫行。得其土不足以耕種,得其民不利于使用,每年只能收取一點稅賦,卻要花大力氣去治理,對朝廷來說,不劃算呀。苗蠻常常在草高樹密之處,劫掠漢人,就是同族也有自相殘殺之事。理應派兵丁前去割草,或者生火燒樹,這樣苗蠻就不能作惡了。從前圣祖皇帝時曾修筑長墻,隔絕苗疆,如今不如再修高些,修長些,墻外之人,任其自生自滅好了。”
雍正道:“此言差矣,苗蠻也是黃帝后裔,豈可輕易丟棄。且苗民所述土司欺壓之事,字字血淚,土司簡直視奴隸與家畜無異,取其牛馬,奪其子女,隨意刑殺。如此以掠取為當然,視人命如草芥,簡直毫無愛民之心。在我大清治下,有此等慘事,且民愿真摯,我豈可坐視不理。若輕易丟棄,一如安南、緬甸、芭樂埠,我大清疆域豈不又少了一塊。
且鄂爾泰說,當地似有銅鉛之礦,苗民不知利用,若采出礦來,則不必再高價購買東瀛之銅,今后寶錢局也就不至虧損了。再則,如今人口逐年多了起來,將來難免田畝吃緊。聽聞南方從蘇祿國引種了番薯,番薯不擇腴瘠,從前我們看不上的凍土濕地,如今皆為可活人之土,再不可拱手讓人。只要對他們善加治理,發給耕牛農具,教授耕種之事,小民得以暖飽,再用中原的制度將他們管束起來,劫掠之事自然會越來越少的。”
大臣乙:“臣贊成‘改土歸流’之議。臣于苗蠻風土,略知一二。如今土司窮兇極惡,早已人心盡失,奴隸不甘逼迫,各自占山為王。土司家族代代相傳,子弟越來越愚鈍,已是強弩之末。就算朝廷不去管制,遲早必定大亂。若此時朝廷出手干預,一則時機合適,二則順天應民,可以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