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御花園里掛起無數(shù)的琉璃宮燈,錦緞鋪陳的宴桌陳列有致,宮女和太監(jiān)穿梭其間,檢查準(zhǔn)備是否妥當(dāng)。御花園的上空,東南西北四方懸空掛了四顆鵝蛋大的夜明珠,加上各處的宮燈,照得整個御花園亮如白晝。
宮女引著梅子嫣到了御花園,只見東北角有一列桌子分別放著琴棋書畫,不少貴族皇親官家小姐少爺衣香鬢影穿梭其間,不時聽到琴音悅耳,間或掌聲如雷,溢美之詞不絕于耳。她不禁好奇道:
“這就是所謂的點(diǎn)璋之宴?你確定是皇太后請我來的?”
那宮女撲哧一笑,打趣道:“這等事小婢怎敢自作主張?這點(diǎn)璋之宴平常人就算耗盡千金也來不了,你看那紫袍公子他是陳貴妃的弟弟,兵部尚書的公子,還有那穿得雍容的小姐,她是右相府的三小姐……他們到這點(diǎn)璋之宴上展露才藝尋得心儀之人的話,皇太后會成人之美即場賜婚;要是皇太后相中了,被點(diǎn)為后妃也不奇怪,濃芳殿的豫妃娘娘就是這樣得承圣恩的……”
哦,原來是變相的相親大會啊……她正想找個沒什么人的地方打一下盹兒的時候,便見到東方恒清向她走來,笑著打招呼說:
“嫣兒,你來了?”
梅子嫣點(diǎn)點(diǎn)頭,看見他的臉上那道傷口已經(jīng)好了,疤痕全無,“幸好上次的傷好了,恒清,那次很抱歉。你不計(jì)前嫌,東明的事,實(shí)在感激?!?br/>
“答應(yīng)你的事我自當(dāng)做到,嫣兒不也很爽快地讓人送來了一座藥山的契約嗎?”恒清看著她有些嶙峋的下巴,憐惜地說道:“你瘦了,聽說這陣子你生病了?”他的神色滿是憐愛,伸手便要輕輕撫上她瑩白的臉龐,梅子嫣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恒清不由得收回了那只手。
他見她白衣素裙單薄的衣著不由皺眉,二話不說便下身上的火狐裘衣披在她肩上,那風(fēng)度那笑容無可挑剔,引得一旁的公子小姐側(cè)目,眼光不時地往梅子嫣身上打轉(zhuǎn)。
“恒清太客氣了,我不冷,這狐裘……”她渾身不自在。
“這狐裘太笨重了,她大病初愈,走路尚且不太穩(wěn)健?!鼻謇涞穆曇繇懫穑匠毯敛豢蜌獾某断滤砩系暮眠f回給恒清,然后把搭在手上的披風(fēng)塞到她懷里,冷冷地對她說:“上回踢爛王府的大門還沒讓你賠,這回要再冷病了看誰收留你!”
“慕三公子近來可好?”穿黃色錦緞華裙搭著白貂毛披肩相貌艷麗動人的女子走過來,欣喜地看著慕程,“燕如這半年心無旁鶩專心學(xué)畫,三公子可否對燕如新畫的畫指點(diǎn)一二?”
慕程道一聲“失陪”,便任由這名為燕如的女子拉著去看畫。
梅子嫣低著頭抱著那狐毛披風(fēng),從心底綻出一抹愉悅無邊的笑容。
恒清因慕程而僵直的表情在梅子嫣抬頭還沒來得及斂去笑容時變得驚艷,她平素笑得恣意燦爛像是清空萬里明艷無邊,可如今巧笑嫣然,多了幾分羞澀甜蜜的遐想,更像是動了凡心的神女,叫人不由心神一蕩。
他帶著梅子嫣去看去年天都才子編的詩集,還有難得一見的極品古琴和名家字畫,滔滔不絕地介紹得十分詳盡,這時聽到有個盛氣凌人的聲音說:
“恒清哥哥,你講得那么細(xì)致,只是不知道人家聽不聽得懂呢?我聽說,她不過就是個走江湖的拋頭露面的大夫罷了。”
正在看畫的慕程背對著他們,聞言不由皺眉。燕如一旁察言觀色,笑道:“三公子可要去看看你的朋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彼恼f道。
“你說對了,我是真的聽不懂?!泵纷渔檀蟠蠓椒降卮鸬?,“小女子一介大夫,只懂望聞問切,這些風(fēng)雅物事實(shí)在不在行。”
與這些女人爭一個表面風(fēng)流實(shí)質(zhì)下流的恒清,她沒有興趣。
“那琴呢?你也不會?”那女子笑道。
“夠了,靜姝妹妹!”恒清臉色不甚好看,梅子嫣搖搖頭表示不會,他笑著對她說:
“不要緊,你不會彈琴,我可以彈給你聽?!蹦菢拥臏厝嵘裆坪跸胍讶四鐢馈?br/>
“好啊?!彼⑿χ饝?yīng)。
燕如看著慕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黑眸中醞釀著隱忍的怒意,不由得回頭多看那素裳黑發(fā)臉上不沾半點(diǎn)脂粉的女子一眼。
“——不過,”梅子嫣琥珀般溫潤剔透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著說:“我只愛聽《浮梅》?!?br/>
慕程身形一僵,像被釘在原地。
四周響起幾不可聞的抽氣聲,不要說《浮梅》曲譜是孤本,只要是天都人都知道彈奏《浮梅》極有難度,就連宮中樂師鳳淵也因著這一曲承認(rèn)世子慕程遠(yuǎn)超于當(dāng)年的自己。梅子嫣如今這般說話,分明是讓恒清公子無法下臺。
果然,恒清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但還是很有風(fēng)度地說:“嫣兒不如另擇一曲?天籟之音并非只得《浮梅》?!?br/>
梅子嫣沒有理會他,反而轉(zhuǎn)身盯著慕程的后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不必了。我說了,我只愛聽《浮梅》?!?br/>
慕程覺得身后有如芒刺在背,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該死的,他頭痛地?fù)犷~,說一句就聽得很清楚了,她還有必要說第二遍嗎?他霍地轉(zhuǎn)身大步地走到她面前,她明亮的酒眸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帶著些許嬌憨任性地看著他,唇微微抿起似有不滿,好像在責(zé)怪他反應(yīng)得太慢。
本來素凈的俏臉瘦了不少,下巴嶙嶙峋峋扎人的眼。
在胸腔里狂奔亂跳的那顆心此時漸漸安定下來,開始隱隱有種不知名的感覺蔓延開來,像是惴惴不安,又像有所期待。慕程的黑眸中波瀾起伏,直直地看進(jìn)梅子嫣的眼中想要尋求一個確定的答案,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梅子嫣,你以為,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想聽,本世子就會彈嗎?很可惜也很慶幸,你已經(jīng)錯過那個最好的時機(jī)了。”說罷欺身而過,把她晾在身后。
梅子嫣愕然,隨之黯然苦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說:“世子大人這回真是學(xué)聰明了??磥怼独莵砹恕返墓适逻€是很有教益的,謊言說多了,好不容易說一回真話那人就不信了,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恒清臉色鐵青,望著慕程的背影眼眸中盡是洶涌的怒氣,身邊不識大體不知好歹的女子正要無所謂地走開,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帶到懷中,俯下頭咬牙道:
“嫣兒,你要記住你現(xiàn)在在誰的身邊,嗯?”
“皇太后駕到——”小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高揚(yáng),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jìn)御花園,被簇?fù)砥渲械娜A貴婦人正是皇太后東方華容,一身鳳袍耀目,神態(tài)雍容,身邊陪著的是豫妃和碧妃。
御花園內(nèi)所有人均下跪行禮,恒清只能放開梅子嫣,只聽見東方華容說了聲“平身”眾人才站了起來,梅子嫣低著頭余光望見碧妃臉上的冷笑,心中暗暗有不祥的預(yù)感。東方華容一一看過了剛才貴族子弟寫的書法作的畫,贊揚(yáng)了幾句,便讓人開席。
東方恒清是東方華容最寵愛的侄子自然要坐到主席去,梅子嫣看著周圍沒有幾個熟悉的人,于是應(yīng)是擠到那叫“燕如”的女子身邊,燕如對她笑笑,說:
“我叫何燕如,梅姑娘叫我燕如就好?!?br/>
“左仆射家的千金果然是平易近人啊,”還是那個盛氣凌人的聲音,梅子嫣正眼望去,那黃衣女子一臉驕橫坐在她們對首,“對不知從哪里來的平民女子都能相談甚歡,哦,對了,聽說左仆射大人也是出身草根,從小是破廟里的廟祝養(yǎng)大的?”
何燕如臉色微變,雙唇緊咬。
一只柔軟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她抬頭便看見梅子嫣微笑的臉,梅子嫣低聲對她說:
“燕如怕狗?也是,亂吠的狗太沒教養(yǎng),別一般見識,只是不知道是誰家教出來的?也不怕失禮?!?br/>
那叫“靜姝”的女子氣得妙目圓睜,大聲恨恨地說:“你這是在說誰?!”
梅子嫣看看四周,故作無知,道:“自然是誰叫說誰了!”
“你、你這賤民——”
梅子嫣盯著她,目光凜然,琥珀色的眸子精光大盛氣勢逼人,她愣了愣,不自覺地收了口。
慕程本由太監(jiān)引著到東方華容那一席去,可是聽到“賤民”二字,硬是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身走回去。
梅子嫣冷笑一聲,伸手從隨身帶著的小藥袋里拿出一條白色的僵硬的蟲子道:
“靜姝小姐可知道這是什么?”
靜姝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梅子嫣又說:“這叫白僵蠶。白僵蠶生下來跟別的蠶不一樣,不會吐絲,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本來形體極瘦,只是躲在米缸里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根據(jù)它的這種特性,有人把白術(shù)粉倒入米缸來養(yǎng)這僵蠶,讓它吃的腦滿腸肥,曬干了作藥材。當(dāng)?shù)厝藢@僵蠶有個別稱……唔……”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衣袖間淡淡的薄荷熏香擦過鼻端,她皺著眉抬頭懊惱地看著慕程,慕程低頭笑著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
“乖,把那幾個字捏死在肚子里!如果你不想今晚出盡風(fēng)頭的話!”
然后放開她,朗聲道:“梅大夫可否讓一讓?本世子想坐在燕如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