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嫣瞪著他,余光瞄到皇太后那一席頻頻有人往這邊看過來,只得讓“蛀米大蟲”四個字胎死腹中。悻悻地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這一桌就剛好坐滿了。
太監(jiān)高喊了一聲“開席”,眾人舉杯祝皇太后“萬安”之后,宮娥太監(jiān)便輪番上菜,席間觥籌交錯,梅子嫣瞅瞅慕程臭得可以的臉色,惡作劇地笑笑,向慕程那邊低低的說:
“我想吃五花酒釀丸子。”聲音綿軟細(xì)膩,竟是難得一見的溫柔語氣。
他的心又無端一跳,暗嘆一聲,執(zhí)起象牙筷子便要去夾酒釀丸子,這時一雙筷子比他快了一步,越過他把丸子夾到她碗里。何燕如側(cè)著身子對她爽朗一笑,梅子嫣揚(yáng)了揚(yáng)眉,笑道:
“謝謝燕如。”
慕程那雙筷子停在碟子邊,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尷尬地收回手,又聽得她說:“這道鮮蝦炒春筍味道不錯,嘗嘗。”
依她的性子,定是隔著他夾給何燕如的,懶得看她那惡作的笑容,慕程稍稍讓開身子,誰知那春筍偏生落到他碗里,她水光盈盈的雙眸望著他笑道:
“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剛才拒絕了我,我現(xiàn)在原諒你了。”
“我有說過我要你原諒嗎?”她就是有辦法把他氣個半死。
她搖搖頭,臉上的表情楚楚可憐如被遺棄的小狗,嘟著嘴伸手要把那春筍夾回來,慕程把碗往旁邊一推,她的筷子落了個空。
“不許你的筷子碰本世子的碗。”慕程繃著臉像座萬年不化的冰山。
梅子嫣捂著嘴偷笑,輕聲喊了一句:“柿子。”
他的心一動,有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從那天夜里開始她只會叫他“世子大人”,又聽得她自言自語地說:
“柿子,皮很硬,心很軟。”
慕程氣極,可見她嫣然一笑時臉上泛起淡淡的粉色紅暈,那樣的惹人憐愛,便又半句生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把那春筍當(dāng)成可惡的某人狠狠地嚼上幾口再入腹。
“萬里江山秋意紅——”太監(jiān)念著菜名,宮娥把菜盤子上的金盅揭開,這萬里江山原來是把牛肉塊砌成屹羅的版圖,再用百里香和各種瓜果雕成山川河岳,徜徉其中的屹羅最大的河流紅河。
這盤菜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梅子嫣面前。
她定定地望著那條“河”,紅色的茄醬抑或是辣醬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那牛肉的腥臊味和醬汁的顏色都侵襲著她的視覺和嗅覺,退卻多日的惡心感覺此刻涌上喉間。一道得意的視線飄來,她抬眼一看,沈碧儔遠(yuǎn)遠(yuǎn)地對她揚(yáng)唇一笑。
那笑容怨毒有如鉤吻。
“怎么了?”慕程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又看看她面前的菜肴,心下了然,握過她的手,說:
“不想看就不要看,那不過是一盤菜,我讓人把它撤了就是。”他剛想開口,她反而拉著他的袖子制止了他,低聲說:
“都怪你。”都怪你那爛桃花。
“是,都怪我。”她那難受的樣子讓他沒由來的一陣心疼,她嗔怨再多他也由著她,他沉聲說:“我?guī)汶x席。”
“別太張揚(yáng),我暫時還沒事。可是,如果等下發(fā)生了什么不測,你真擔(dān)心我,便把這個服了。”袖子下她遞給他一顆黃色的藥丸,還不忘對他寬慰一笑。
終于挨到宴會結(jié)束,宮女太監(jiān)撤去了所有的杯盤碗碟,忽然聽得東方華容開聲問:
“慕程世子怎么不到哀家這一席來坐呀?”
慕程馬上起身離席下跪行禮道:“稟太后,慕程適才與燕如妹妹論畫,不得其旨,故去糾纏,讓太后掛心,實(shí)是慕程的錯,請?zhí)筘?zé)罰。”
“責(zé)罰?哀家怎么敢?慕程世子眼中可還容得下東方家的人?”
“慕程不敢,太后言重了。”
“清兒不知何事得罪了世子,險些毀容破相,哀家就只有這一個親侄子,不知世子是否把哀家放在眼里?”
“慕程惶恐,沒有太后就沒有慕氏的今日,慕程豈敢對太后不敬?”
“太后,該點(diǎn)璋了,你沒看見我們有幾位妹妹都快要害羞到找個地方躲起來了。”碧妃笑著在東方華容耳邊提醒,目光猶落在慕程的身上。
“也罷,你平身吧。碧儔,替本宮把玉璋拿來。”
取玉璋的人不多,最后也只成了三對,有情人在東方華容身前行禮接旨,女子還被賞賜香茗一杯。眼看著點(diǎn)璋要結(jié)束了,這時東方恒清忽然起身跪下,清朗的聲音對東方華容稟報道:
“太后,恒清有一事相求。臣與天都大夫梅子嫣情投意合,還請皇太后美成。”
聞言,梅子嫣絲毫不感意外,只是搖頭道:“果然,被反劫了。”
而慕程只是看著好戲,一邊冷冷道:“梅子嫣,你何時與他情投意合了,嗯?”
東方華容面露驚訝之色,“梅子嫣?梅子嫣又是誰家千金?”一旁的沈碧儔提醒她道:
“太后,梅子嫣就是助陳貴妃順產(chǎn)的那位女大夫,皇上好像也寵得緊,與她在天極殿下棋通宵不寐……”
東方華容皺眉,“敢情是個狐媚子?”
遠(yuǎn)處的梅子嫣氣結(jié),對慕程說道:“柿子,你看看我,不比狐貍精美多了嗎!”
“就憑你這性子,還想當(dāng)狐貍精?”他冷哼一聲。
東方恒清連忙說道:“太后誤會了,梅子嫣醫(yī)術(shù)高明,有冰雪之姿,恒清心儀已久,請?zhí)筚n婚,成全恒清。”
“哦,這個梅子嫣,哀家倒是想見見,傳她過來。”
梅子嫣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宮禮,東方華容說:“抬起頭來。你就是救了我小皇孫的那位大夫?”
“小皇孫福氣隆盛,小女子不敢居功。”
東方華容對著答案很是滿意,平素又寵愛東方恒清,于是說:“也罷,清兒喜歡你,就賜你與清兒當(dāng)如夫人吧,日后若是為東方家產(chǎn)下一兒半女再賜封號即可。”
沈碧儔給身旁的宮女打個眼色,那宮女捧過一杯香茗給梅子嫣,梅子嫣喝了一口,臉色突變,“噗”的一聲口中茶水盡數(shù)噴到東方華容的鳳袍上,東方恒清大驚,馬上拉開梅子嫣,一旁的宮女太監(jiān)也大驚失色,沈碧儔更是抓準(zhǔn)時機(jī)跳出來說道:
“你這大膽無狀的女子,竟敢污了太后的鳳袍,人來……”
“哇……..”的一聲,梅子嫣竟然就著東方恒清的手把穢物全吐在他的衣袖上,東方恒清下意識地松開她的手后退一步,眼看著太監(jiān)就要上來拿人,忽然間聽到有人尖叫著說:
“救命啊,靜姝妹妹她不好了!”
眾人簇?fù)碇鴸|方華容往慕程那一席趕過去,只見那黃衫女子倒在地上捂著腹部打滾,臉色蒼白如鬼額上冷汗直冒,卻半句話說不出來。
這邊梅子嫣擦干凈嘴角,對皺著眉的東方恒清露出一個清冷的笑容,說:
“這一回,恒清公子不會再對天下人說與本姑姑情投意合了吧?真是有情,豈會在剛才那一瞬棄之不顧?不要說是府上的如夫人,哪怕是正室,本姑姑都不屑一顧。你讓東明認(rèn)祖歸宗,我送你一座藥山,人貨兩訖,日后再無拖欠,若見了面,還煩稱我一聲‘梅大夫’!”說完便要與他擦肩而過。
恒清一手拉住她,冷冷道:“嫣兒,皇太后已經(jīng)決定賜婚你我。”
“這不是還沒下旨嗎?請東方公子讓讓,好讓本姑姑過去救人。”
東方恒清松了手,梅子嫣越過他徑直往那邊去了,他望著她的身影恨恨不已地說:“梅子嫣,過河拆橋,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擺脫我?!”
那邊東方華容大驚,沈碧儔斥責(zé)小雙子道:“還不快去請?zhí)t(yī)?!”
梅子嫣望了慕程一眼,慕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湊過她耳邊,用輕的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有人太愛說話,我的彈指神功練得又太好,所以一不小心就把那藥彈進(jìn)那女子的喉間去了。我發(fā)誓,我沒有逼她吞的……”
“你果然是養(yǎng)蛇的,睚眥必報!”她道。
“我說了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沒有得罪我。”
她沒有得罪他,只是罵了她……
“不是說你自己服了的嗎?”她瞪他,埋怨道,“我的藥很金貴,不是誰都吃得起的!”
他一副看熱鬧的閑情逸致,冷然說:
“那藥我不會吃,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而且現(xiàn)在貌似我沒有任何要相信你的理由;再說了,梅子嫣是個大話連篇的騙子……”
東方華容忽然說道:“梅子嫣呢,梅子嫣不是大夫嗎?”
梅子嫣撥開人群走了進(jìn)去對她行禮,然后俯身看了看靜姝,又對東方華容道:
“稟皇太后,這癥狀來得兇險,梅子嫣剛與這靜姝小姐口角,萬一等下治療不得法,靜姝小姐會思疑子嫣借機(jī)報復(fù),這還是等太醫(yī)來比較好……”
“本宮讓你治就治,何須廢話!”
梅子嫣給靜姝下了針后,太醫(yī)便來了,靜姝被送到太醫(yī)院后這一夜的點(diǎn)璋之宴便在東方華容的疲憊神色中散去。整個御花園燈火寥落,慕程正要離開時,忽然聽得身后梅子嫣淡淡地叫了他一聲:
“世子大人。”
他回頭,白梅樹下,燈火闌珊之中,她懨悶地把狐毛披風(fēng)遞給他,“還你。”
他接過披風(fēng),轉(zhuǎn)身時聽得她帶著失望用懶懶的腔調(diào):“本想著讓某人佯裝心疾發(fā)作,好讓本姑姑順理成章地送某人回府醫(yī)治,然后順理成章地賴著不走,趕都不走……可惜被某人識破了,真是變聰明了許多……”
忽然雙肩一痛,人就被他用力地抵在梅樹上,一俯頭他便親了下來,薄荷熏香氣息中冰涼的唇密實(shí)地覆上她的,修長的手按住她的后腦勺讓她無力動彈,在她有反抗的余力之前懲罰似的狠狠咬了她的唇一口。
隨著她的輕聲痛呼,他氣息凌亂地放開了她,雙手仍按著她纖弱的肩。
朦朧的夜色中,她的迷離的酒眸與他深邃的黑瞳脈脈對視,他竭力過濾掉心底的那抹迷戀,壓低著聲音冷冷地說道:
“梅子嫣,敢再撩撥我的話,我擔(dān)保我會比恒清更不擇手段,所以,你以后最好別再招惹我!”說罷扔下她一個人在那里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梅子嫣看著他揚(yáng)長而去的背影,只是用手撫過自己被咬腫的唇,苦笑不語。
看來,他真的是生氣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