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銳哨響從平地升至半空,頃刻間,濃黑如墨的夜空亮如白晝,五光十色的焰火如簇如團轟然炸開,極致耀眼之后,化作星星點點的殘火,隨著空中飄飄揚揚的落雪一道澹蕩搖擺而落。
    上元節(jié)的煙花要比往昔更為璀璨些,只因,今日不止是元宵佳節(jié),更是新皇的大婚之日。
    庭院中,小花兒坐在馮少卿的懷里,望著天空里不時綻放的花火,拍著肉乎乎的手掌“哇哇”驚叫。公主府里的一眾女眷也都站在院子里,各自都是喜氣洋洋。就連近日來一直面色不虞的莊嬤嬤,臉上也帶了些溫和的笑意。
    馮素貞不禁朝著皇宮的方向望了望:那宮里頭的人,和自己看到的可是一樣的流光溢彩?
    馮少卿等人是臘月二十七才回到了京城。單世文生性機敏,帶著馮少卿東躲西藏,一路甩掉了太子派去尋找他們的尾巴,竟躲去了濟南府的鄉(xiāng)間。若非是最后在那些人里看到了梅竹的身影,只怕二人就要留在濟南過年了。
    半掛鞭炮在近處突然炸響,眾女眷驚得花容失色,紛紛跑開,卻都是不自覺地躲到了馮素貞身后。馮素貞眼疾手快捂住了小花兒的耳朵,又退了兩步。循聲望去,熟悉的鳳眼青年正在一邊賊兮兮地笑。
    馮素貞眉毛一揚,對身旁女子道:“打他!”
    “欸!”梅竹領命,登時柳眉倒豎地沖了出去。一旁的桃兒杏兒醒過神來,也紛紛揮舞著拳頭追打。
    那青年見狀撒腿就跑,一溜煙地沒了蹤影。
    馮素貞怪道:“這廝父母親眷都在京城,元宵佳節(jié),跑來公主府做什么?”
    一旁的馮少卿捻須喃喃道:“單侍衛(wèi)這個人,倒是有趣……”
    “他回來時候鼻青臉腫的模樣也甚是有趣。”馮素貞斜了馮少卿一眼。
    馮少卿老臉一紅:“為父那時候還不是憂心你的境況,才和他動了幾次手……”
    馮素貞無奈道:“若不是他讓著你,哪能被你打成那個樣子。”
    桃兒杏兒沒有武功,哪里追得上單世文,不多時就回來了,吞吞吐吐地向馮素貞明言想去上元燈會。
    她們二人今歲之前都是在宮里當差,隨著公主出閣立府才出了宮來,對這京城的上元佳節(jié)頗感興趣。
    馮素貞望了望升起不久的月亮,打趣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你們兩個可約了人?”
    桃兒憨憨道:“大人,我約了杏兒啊!”
    杏兒對著桃兒撇撇嘴:“沒文化,真可怕。”
    馮素貞朗笑出聲,點了兩個值守的府兵相隨:“去吧去吧,注意安全便是。”見她如此寬容,一時又有幾個侍人上前請假,馮素貞都一一應了。
    院中的熱鬧須臾盡散,天上的焰火卻更燦爛了些。
    馮素貞掐指算了算時辰,此刻宮里應該尚未結(jié)束宴飲:“陛下娶了陳閣老的女兒,自前朝以來,這恐怕是出身最高的皇后了。”
    馮少卿不以為意:“論出身,那陳閣老也就比我早一屆登科罷了。他登科前也不過是個窮書生,若非你爹時乖命蹇,說不定也能混上個閣老——何況,就是那陳家女兒出身再好,也比不得我的女兒。”
    自己在父親心里總是最好的,馮素貞好笑之余又有幾分感動。
    她心里一動:“父親,你隨我看一樣東西。”
    她引著馮少卿去了書房,將柜子里的一件衣服捧出來抖開。
    “素兒,這身官服是——”馮少卿瞠目結(jié)舌,心里隱隱起了一個不得了的念頭來。
    馮素貞平靜道:“父親,這是尚服局新送來的新官服。陛下,召我入閣,敕封的旨意待張紹民剿匪歸京之后,便會和封他的一道下了。”
    馮少卿面上一呆,愣了半晌方才低喃道:“沒想到我一生經(jīng)營,也不過是官至知府。而我的女兒,沒出閣,卻入了閣。”話至最后,明顯帶了幾分惆悵。
    馮素貞喉頭一哽:“爹爹,我和你說過……你的女兒和平凡女子,不太一樣。我無法如其他女子那樣……”無法如其他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宜室宜家。
    她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硬生生收了話頭接著道:“但不管怎么樣,我都是你的女兒,你都是我的父親。我對你的敬愛不會因為我的異于常人而改變。”
    馮少卿慢慢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心疼你。”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柔聲道,“父親無能,恐怕不能再為你遮風擋雨,今后的路,你要自己當心啊……”
    馮素貞見父親傷懷,忙溫言安撫了幾句。馮少卿畢竟也是做了十幾年官的人,很快收斂了情緒,平靜下來,只顧著對那學士官服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
    一陣翅膀的扇動聲傳來,已晉升為“大長公主”的鴿子又落在了窗臺上。
    馮少卿有些不解:“素兒,這半個多月來,我怎么天天都看到這鴿子飛來飛去的?”
    馮素貞面上浮起一絲笑來。
    待送了馮少卿出去。馮素貞才將鴿子腿上的竹筒拔了下來,里面果然有一個紙卷。展開后,只見上頭寫著幾個字:好無聊,你可去看燈了?字跡淺淺,顏色朱紅淡淡,仿佛是用指甲勾出來的。
    馮素貞唇角一勾,撕了片紙,寫到:府中多人同去,我自看家——若是無聊,不如一起去看燈吧。她把紙卷綁在大長公主腿上,推開窗放了她出去。
    不多時,案旁又響起了撲簌簌的聲響。這回寫的是:你這是在邀我?嗚呼,事多無暇。
    馮素貞看了看自己手邊堆得高高的奏折,因著新皇大婚緣故,不少朝政上的事情也是丟給了她來處置,而整場婚事俱是天香這個做妹妹的一手操持,想必是忙成了陀螺。
    她回到:知道貴人事忙,怎的有暇應我?
    天香的下一張紙條緊鑼密鼓地又到了:內(nèi)人相邀,不敢不應,事了必親往面答。
    馮素貞遠遠望了望遠處影影綽綽的巍峨皇城,啼笑皆非,回到:我生待事了,萬念成蹉跎。
    一盞茶的工夫,長公主又飛了回來。天香寫道:晤字如面,見字心喜,你多寫幾個與我。
    馮素貞看著鴿子來來回回飛了七八趟,心有不忍,遂回到:大長公主勞累,不堪筆墨千鈞,望公主垂憐。
    這條送出去,過了近半個時辰都不曾有回應。馮素貞眉毛挑挑,心道莫不是真的消停了?
    正尋思著,門卻是開了,竟是顧全捧著茶盤進了門:“馮大人,請用茶。”
    馮素貞驚詫,起身問道:“顧阿監(jiān)怎么來了?”
    顧全笑容可掬:“公主殿下聽說府上的下人都去看燈了,特遣小的來伺候大人用茶。”
    馮素貞狐疑地端過茶盞,卻瞧見茶盞下壓著一張紙條。
    她瞥了顧全一眼,顧全垂了頭,沒多言語。馮素貞展開那紙條來看,只見上面寫了七個字:沅有芷兮澧有蘭。
    馮素貞心口一跳斂容問道:“公主也回來了?”
    顧全笑道:“公主說她筆墨萬鈞,怕鴿子承受不住,她便親自帶回來了。此刻正在筆墨描繪處候著您。”
    公主府唯一有芷有蘭的地方便是花園了。
    雖是寒冬,又已入夜,零零星星落起了雪,但馮素貞并不覺得冷。她披著黑色的貂裘大氅,走過掛著紅燈籠的漫漫長廊,不時在空中綻起的煙花隨時給她的身上、臉上染上一片絢爛。她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卻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外界喧鬧和在一起,越是近了那亭臺水榭,越覺得城里的煙花爆得密集。
    幾只琉璃燈暖暖地照亮了池中水榭,厚重的錦緞之間隱約地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馮素貞挑簾入內(nèi),頓覺熱氣撲面而來。
    馮素貞被熱氣熏得瞇起了眼,待緩過來,正看到天香坐在榭中的臥榻上,仰頭望著自己。她定了定神,再細細看去,那微醺的酡紅臉頰,波光閃閃的眼眸,巧笑倩兮的唇角,確是和她分別了月余的天香公主:“這么久沒見我,想不想我?”
    馮素貞心底一軟:“其實,我每天都能看到你。”
    天香詫異:“你從哪里看到的?”父皇把自己看得死死的,若不是今夜哥哥大婚父皇吃醉了酒,而那顧全也有心攀附新皇帝,自己此刻也溜不出來。
    馮素貞道:“太上皇每日用過早膳之后,你會攙著他在御花園里散步。我每天早上在東宮里頭辦公,都能看到你。”
    天香困惑道:“可是東宮和御花園有隔墻,并不相通啊……”
    “御花園里有一處明月門,”馮素貞笑道,“每日辰時三刻,燒薪司會送銀霜碳至東宮,那道明月門會打開約一刻鐘的時間。我那時便會在窗口站上一刻鐘,只要耐心等著,總能看到你的身影。”
    天香面上更紅了些。
    馮素貞也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錯開臉,看到帳子里的熱氣來自兩個燒得通紅的紅爐,一個煨著羊肉,一個燙著酒。
    馮素貞笑道:“宮里的婚宴怎么還短了公主的酒肉,要回家來開小灶?”
    天香語帶惆悵:“心里不稱意,縱使山珍海味,也是索然無味。”
    馮素貞關(guān)切道:“怎么不開心?”
    “哥哥大婚完畢,父皇明早喝過哥哥嫂嫂的茶之后,就要動身南下了。”
    馮素貞斂了笑,落座在天香身畔:“這么快?不等出了正月?”
    “父皇說人多走得慢,若是再晚些出發(fā),就看不到江南春景了……他老人家還一心惦記著‘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吶!”
    馮素貞靜靜望著爐邊跳躍的火焰,天香也不說話,只動手去攪動鍋中的燉肉,暖暖的香氣襲來,兩人一時無言。
    馮素貞想起太子之前和自己說的話:“此一去,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她心內(nèi)澀然,傷懷道:“明日……一路順風。”
    天香眨眨眼:“我走陸路,不乘船。”
    馮素貞頓了頓:“那,一路平安。”
    天香笑道:“好——還有別的想對我說的嗎?”
    馮素貞一愣,垂下頭去:“……東西可收拾好了?”她感到詞句匱乏,自己笨口拙舌地像個稚子。
    天香無所謂道:“這事我不需要操心。”
    馮素貞想了想:“時常寫信與我吧。”
    天香頷首:“我會帶著鴿子,每到一地,先與你通信。”
    馮素貞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那——征鐸勞累,你今夜需早些休息,好養(yǎng)足精神,我——”她抬眼看到天香正正盯著自己,一時失語。
    天香起身自多寶格里抽出一盤棋子來:“你若是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就陪我打一盤雙陸吧。左右這羊肉要燉好還需要好些工夫。”
    馮素貞情緒被打斷,只得頷首。
    二人擺開棋子,搖響了骰子。
    不多時,爐上的羊肉尚未沸騰,便見馮素貞將手里的棋子一推:“你贏了。”
    天香鄙夷:“你這是故意讓著我呢。”馮素貞雖然沒了武功,但耳力還在,搖骰子的本事還在,何至于連雙陸都打不好。
    馮素貞點點頭:“總是贏你,未免太殘忍。”
    天香把棋盤撤去,托腮支在小桌上:“你是在哄我開心?”
    “是。”
    天香笑了:“哄我開心不必這么麻煩的。”
    馮素貞一臉疑問。
    “過來。”天香勾了勾食指。
    馮素貞老老實實地湊到了近前:“公主想我怎么哄——”
    話音未落,她收了口。
    她不得不收口,天香飛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就像只小麻雀啄食那般,飛快地,啄了一下。
    連一個呼吸都沒有,就那么啄了一下。
    除卻唇上短暫的柔軟接觸,余下什么感覺都沒有。
    馮素貞一僵。
    她聽到近在咫尺的天香的聲音宛如在九霄云外——“什么感覺?”
    她怔怔地問道:“什么什么感覺?”
    滿臉通紅的天香也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釋這一問句。
    會讓你抗拒嗎?會讓你難受嗎?會讓你覺得,惡心嗎?
    馮素貞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天香不爽,本公主活了兩輩子頭一次主動親人,加在一起算起來你可是撿了大便宜的,倒是有點反應啊你!
    馮素貞終于有了反應。
    她猛然上前,徑直湊到了天香的唇邊,只略一停頓,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吻了下去。
    天香周身一僵,連個“你”字都沒說出來,就整個人都被馮素貞的氣息所浸沒。
    一開始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觸,但當天香因驚訝而啟開唇時,那吻就急切地變成了霸道的攻城略地。
    濕滑的舌尖滑入口中,帶著一絲溫柔的甘甜,拂過一排全無攻擊力的貝齒,長驅(qū)直入地和另一條濕滑柔軟的舌匯合。與一個月前的短暫輕吻不同的是,這一次,異樣的戰(zhàn)栗自脊背根處一路向上攀升,狂風驟雨一般直沖到了腦子里。
    熟悉而陌生的氣息吐在自己的鼻息之間,天香睜大眼睛瞪著面前這張禍水般的臉,只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空,她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仰倒在榻上。
    一瞬間,馮素貞似乎猶豫了,卻不舍得結(jié)束這霸道的親昵,也欺身上去,卻是撐著自己的身體,懸空虛浮著,將二人的親密停留在了頸部以上,唇上又加深了這個吻。
    天香身子不能動彈,腦子里卻是清明,她清楚地感受著馮素貞的一切,她舌尖的柔軟,她牙齒的光潔,她面頰的溫度,她鼻尖的挺拔,她吐息的頻率,她身上的味道。
    樁樁件件,明明是混合在一起,卻被她分門別類地標記好,沉入了記憶的深潭之中,好永久封存,得以銘記。
    這個纏綿的吻仿佛持續(xù)了許久。
    有多久?
    一盞茶?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天香不知道,她只記得馮素貞起身時,她的唇上一片熾熱,仿佛心臟也在自己的唇邊跳動。
    她聽到馮素貞期期艾艾地問了句:“什么感覺?”
    為什么問我這句話?
    天香茫然。
    天香捂臉。
    天香不知所謂地答了句:“還、還行吧……”
    馮素貞道:“……公主你先坐起來。”
    天香繼續(xù)捂臉:“我……起不來。”
    馮素貞啞然失笑,只得勉力扶了她一把,又費力地把天香的手掰開,看到了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小臉。
    天香望著她,溫柔如水的眼中閃動著些許熾熱的光芒:“此去江南,或是一年半載,或是三年五載——馮素貞,你愿不愿意等我?”
    馮素貞回望著她,目露沉凝之色,久久沒有回答。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的舉動已經(jīng)如此明顯,難道天香是覺得她馮素貞有動輒隨便親人的癖好?
    她自是不知,天香這飄零了兩世的心里,藏著多少細膩情思。
    天香有些失落,唇角卻依然彎出一個笑來:“欸,不說了,不說了,那、那羊肉好了,婚宴上我忙得像個傻子,根本沒吃什么東西……”她甩開馮素貞,起身到了那火爐旁,碗筷碰撞的聲音和她說話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你也陪我用些吧,你每日里勞神太過,吃些羊肉好補氣……”
    倏然之間,她就變作了居家的婦人,低眉順眼地低頭鼓搗著香氣四溢的佳肴。就這樣小心翼翼地收斂了眼中的爍爍光芒,仿佛方才的熱吻,方才的親昵,方才她眼中的熾熱和期盼只是馮素貞的錯覺。
    馮素貞一怔,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子酸澀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天香公主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她馮素貞啊,怕她說出傷人的話來,怕她斬釘截鐵的拒絕,更怕的,是她一直的語焉不詳,曖昧不明。
    “公主——”她輕聲喚著。
    天香正有條不紊地為她切著肉,對她的喚聲置若罔聞。
    馮素貞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家什,擺在桌案上,正襟危坐道:“天香,我有事要對你明言。”
    天香抬起頭來,和她對視,不由得也有些緊張,坐正身子,緊緊抿了抿唇:“——你有事便明言吧。”
    馮素貞頓了頓,低頭拱手道:“說之前,臣先告罪,請公主恕臣狂妄無禮,冒犯公主。”
    她抬眉看到,天香扯動嘴角笑了笑,揮了揮手:“哈哈哈,馮大人別鬧,我經(jīng)得起,江湖兒女,最是灑脫不羈,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你要是這么嚴肅就不要說了,吃肉吧,吃肉吧。”
    馮素貞卻是擒住她的手,雙手壓著,放在自己膝上,柔聲道:“天香,請恕馮素貞孟浪。”
    天香抬起眼來,雙瞳微張,望著馮素貞的雙眼,心底有些雀躍的期盼,卻又有些害怕,既盼著她說,又怕她說。
    馮素貞調(diào)整了呼吸,終于直白地說出了口:“天香,我心悅卿。”
    等了兩世的話倏然入耳,天香只覺得瞬間眼前就積起了水汽,近在咫尺的人兒變得霧蒙蒙一片,她只能傾身向前,握緊了手,聽到這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我心悅卿,愿守夫妻之義,共喜樂苦難,謹克逮克容,時反求諸己。赴白頭之約,結(jié)共牢之緣,不離不棄,從卿終老。”
    馮素貞是讀書人,短短幾句話,天香卻一字一字聽得清晰,聽懂了她的每個字,聽懂了每個字的每個筆畫,聽懂了她短短言語中綿綿的情意。
    ——不敢說這世上只你我用情至深,須知世上深情厚誼之人,不知凡幾。
    ——也不敢說甚一世安穩(wěn),因為自我開了口,便是行差踏錯,面臨著口誅筆伐。
    ——更不敢說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因為物類相處,難免齟齬,何況彼此驕傲。
    ——但我愿意為你守,為你擔,為你忍。
    “等一個月算什么,等一年算什么,三五年又算什么?天香,這白頭之約,共牢之緣,我可有幸?”淚眼迷蒙中,天香被擁入一個溫香的懷里,聽到了那人低低的問。
    天香搖搖頭,笑著拭去眼角的淚,那淚卻越發(fā)多起來。她只好把頭埋入那人胸口,把淚蹭在那人的衣襟上,低聲喃喃道:“是我有幸。”
    是我有幸重走一遭,有幸與你重逢,有幸沒放棄。
    襄兒,甜兒,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人生的一切都是取舍,請原諒我的自私。
    冬日的水榭隔了三重簾帳,外面的人只看得見紅彤彤的光,看不到這簾幕之內(nèi)相擁的身影。
    夜?jié)u深沉,煙火爆竹塵囂散盡,上元佳節(jié)的月光皎潔,銀白的清輝灑落,與地上的積雪遙相呼應,天地之間一片透亮。
    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煩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