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們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許是因著秦玉樓的囑咐,晚膳的膳食果然比往日要豐盛得多,而這幾日秦玉樓一日三頓都留在壽延堂陪著老太太吃齋念佛,可沒少被蹉跎,是以,在丈夫一聲令下:“用飯罷···”
秦玉樓得了令,立即舉著筷子便美滋滋的開吃,當(dāng)然頭一筷子定是要親自夾給丈夫的,秦玉樓一臉笑瞇瞇的道著:“妾聽聞軍營中的膳食短缺,夫君回家了便要多用些,多多補(bǔ)回來···”
戚修瞧了她一眼,便默然將碗遞了過來,接了。
秦玉樓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戚修見了,雙目微閃。
吃飯的時候大抵皆是安安靜靜的,時不時的聽到筷子、瓷勺與碗碟碰撞發(fā)出輕微的聲響,秦玉樓時不時的給戚修夾菜,兩人之間雖未曾過多言語,但一個言笑晏晏,一個微微頷首間,倒也難得有幾分溫馨安寧的味道。
秦玉樓歷來只有兩個愛好、一個缺點,便是吃、睡及懶。
歷來吃的挺多又挺香的,打小便不似旁的弱不禁風(fēng)的千金小姐,無論何時何地,只往跟前那兩個碗碟里挑揀幾樣嘗著便飽了,胃好像只要一丟丟大似的,秦玉樓在外做客自然收斂些,可在自個家里,倒沒必要裝腔作勢委屈了自個。
除了剛嫁過來那兩日忍著小口小口用了幾頓,后面,便一日一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增加了食量,到現(xiàn)如今總算是增加到了往日的水平呢。
不過,在戚修眼中,她用的許是并不多。
因著戚修此人,便食量驚人,他個頭高,塊頭又大,不僅外表瞧著冷峻威嚴(yán),內(nèi)里亦是如此,秦玉樓雖然只與他親密接觸過兩回,但那渾身緊繃的肌肉及力量她卻是最為清楚不過了,許是他鎮(zhèn)日練武又熬夜用功的緣故,身體與腦力同時消耗,吃的自然多了。
每日至少三碗米飯,兩個大饅頭,用飯的速度極快,餓了也會狼吞虎咽,但與生俱來的的氣度使然,絲毫不覺狼狽。
只覺得武人身上有種文雅的姿態(tài),而文人身上卻又有種不羈的灑脫隨性,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偏偏恰到好處的融合在了一塊兒,顯得如此的與眾不同。
飯后,芳苓令人前來將殘席給撤了,秦玉樓伺候戚修洗漱,又給他沏了茶壺,戚修用完茶后,便照舊往書房里去了。
不久,墨玉將戚修的包袱送了過來,秦玉樓本是癱瘓在貴妃榻上一動不想動了,見狀,倒是咬牙起了,包袱還是去之前她替他收拾的。
這會兒打開,只見包袱里的東西還是原原本本的,像是未曾動過似的,里頭的衣裳還是嶄新的,秦玉樓拿起聞了下,不由蹙眉,還是走之前她特意熏的香味,顯然沒有穿過一回。
又見特意備的牛肉干、點心都未被動過、包括荷包里的碎銀子也都原原本本的拿了回來,秦玉樓低頭瞧著,許久都未曾說話。
這晚,戚修回得難得比往日要稍早了些許,秦玉樓才剛洗漱完,頭發(fā)才剛被絞干,此刻披在身后,仍有些許濕潤。
見了戚修照舊立即過來伺候他,親自替他更衣,又吩咐丫鬟抬了熱水進(jìn)來,只一直低頭垂著眼,不見說話,也不見如往日那般笑的兩眼彎彎。
戚修見狀,一直抿嘴垂眼看著她,也不見她抬頭。
戚修兩腮不由繃得緊緊地。
秦玉樓替他脫了外衫,便輕聲道:“好了,夫君,可以去沐浴了——”
然話音落了一陣,卻見身前人久久未動,秦玉樓微愣,下意識的抬眼,卻不想與那雙犀利的眼對了個正著,秦玉樓呼吸陡然一促。
半晌,只見秦玉樓朝著那戚修福了福身子,然后悶不吭聲的往那邊梳妝臺去了,隨手拿起了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往頭發(fā)上梳著。
戚修見狀,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不由握得緊緊地。
少頃,秦玉樓聽到浴房那頭水聲響起了,不由扭頭瞧了一眼,隨即,不由朝著那邊聳了聳鼻子。
不知為何,心里忽而沒來由有些慪火,秦玉樓從來不是小心眼愛生氣的人,相反,她歷來大氣隨意得緊,慣來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天塌下來橫豎有個高個頂著的心態(tài)及原則,多年以來過得不可謂不清閑自在。
許是打從新婚到了現(xiàn)在,無論表現(xiàn)的多么樂觀豁達(dá),心中的那根弦倒是還是一直緊繃著,未曾徹徹底底的松懈下來過,丈夫的清冷、公公婆婆的隔斷,祖母的寡淡甚至不喜,對于從小到大家庭和睦美滿的秦玉樓來說,其實是極為不適應(yīng)的,或許,始終還未曾融入到這個家庭中來吧。
方才瞧著包袱里的那原封不動被退回來的一大堆,心意沒被受用是小,關(guān)鍵是還得四處猜測是不是哪里不合心意啊?是不是哪里遭了忌諱?又加上這段時日本身有些疲憊,心里頭便又有些煩悶了。
她本就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她此生最為親密的人——她的丈夫呢,卻不想,她的這個可以依仗之人,竟是個榆木似的,清冷寡言得可以。
方才分明知曉她的情緒低落,卻連半句軟話也不會哄,本來不過作作樣子想看下他的舉動,倒沒想到竟被他那悶不吭聲的舉動給堵得更加煩悶了。
只覺得她一人費盡心思一步一伐、小心翼翼的、細(xì)細(xì)致致的去靠近,去親近一個人,對方卻始終無動于衷似的,或許也并全完的無動于衷,終究是憋屈得慌。
怎么就攤上這樣個面癱丈夫呢?
戚修沐浴完出來,便瞧見妻子抱著個軟枕閉著眼靠在貴妃榻上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不由放輕腳步走了過去,立在榻前默默地盯著她瞧了一陣,頓了頓,只忽而彎腰放輕了力道,輕手輕腳的將人給打橫抱了起來。
然而他方直起身來,懷中的人便被驚醒了。
秦玉樓一愣,隨即見被他抱著,面上微微一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伸手抓著他兩肩的里衣,小聲道:“夫君,快些放我下來···”
戚修看了她一眼,竟頭一回反駁了她的話,非但未見撒手,反而直接抱著她往床榻前穩(wěn)步走去了。
只見他彎腰小心翼翼的將她到了猩紅的被褥上,動作難得輕柔。
方才秦玉樓還在嫌棄丈夫冷清呆板、不解風(fēng)情,這會兒忽而細(xì)致起來,倒是越發(fā)不自在起來了。
秦玉樓不由往被子里縮了縮。
見他轉(zhuǎn)身要去滅燈,秦玉樓忽而有些緊張,忙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戚修扭頭看著她,只見那秦玉樓忽而又從被子里鉆了出來,只拿著個大軟枕抱在了懷里,爬了起來,正一臉緊張,又一臉祈盼著看著戚修道:“今日···今日時日還早,夫君,咱們···咱們莫不先說會兒話罷···”
戚修看了眼抓著他衣袖的那只纖纖素手,喉嚨微咽,半晌,只微啞道:“好——”
嘴上這般說著,卻仍是悶不吭聲前去先將燈給一把熄了。
秦玉樓嘴角微抽。
這時,外頭雨勢不知何時又打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砰砰作響。
戚修掀開被子躺了進(jìn)來,秦玉樓人本來已經(jīng)坐了起來了,也只得跟著重新鉆進(jìn)了被窩里,本是想要坐著在燈下聊聊,而不是躺著在漆黑的夜里說話的,總覺得這樣的氣氛要奇怪的多。
屋子里又黑又靜,黑得只依稀能夠瞧見對方一道模糊的影子,靜的能夠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及屋外的雨聲。
果然,這熄了燈氣氛便變得怪怪的呢。
秦玉樓到了晚上便不自覺的有些緊張,頭一回的遭罪,第二回的偷襲無不令人心生膽怯,這會兒醞釀了半晌,只得于黑暗中率性開口道:“夫君,咱們已是夫妻了,日后若是妾有哪里做的不對,不夠好的地方,還望夫君坦誠相告,在妾出嫁前,家里的長輩便時時叮囑妾,待嫁作他人婦后,凡事要將夫比天,以夫為剛,要恪守本分,悉心事夫,只樓兒也是頭一回做人家妻子,還有很多不懂得地方,他日若是···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樓兒可以開口向夫君詢問么···”
秦玉樓聲音酥酥柔柔,溫柔好聽。
而戚修聽到那句樓兒時,心下忽而一酥麻,只忽而轉(zhuǎn)過了身子,朝著里側(cè)側(cè)躺著,沉聲道:“自然···”
頓了頓,又低沉聲道了句:“你問···”
秦玉樓見狀,猶豫了片刻,方道:“上回夫君去軍營前,妾替夫君備用了一應(yīng)物件吃食,只此番妾又見夫君原封不動的給捎回來了,可是夫君不喜?夫君若是不喜,可與妾明言,妾屆時便可按著夫君的喜好來置辦了,如若不然,下回怕又得惹夫君不喜,便是妾的過錯了···”
說到后邊一句時,語氣忽而變得有些悶悶的。
戚修一愣,他沒有料想到這日妻子情緒低落竟是為了此事,只忙道著:“沒有不喜···”說到這里,語氣似有些不自在,只咳了一聲,方猶豫道:“軍營里汗多,那些是新衣服···”
頓了頓,又頗不自在似的補(bǔ)充了句:“軍營里人多,旁人見了···那些吃食···會被搶光···”
秦玉樓聽了只愣了好半晌,所以,丈夫的意思是,因為怕將新衣服弄臟,所以才沒舍得穿,因為怕吃食被旁人搶走了,所以才忍著沒吃?
這般想著,秦玉樓心里頓時又好笑又好氣,心里忽而一陣暖暖的,原來并非不喜,或許正是因為喜歡,這般想著,心里不由又笑罵了一聲:呆子。
只覺得所有的煩悶忽而一掃而光,又覺得跟這樣一個面癱呆子置氣簡直是幼稚至極,白白氣著了自個。
原因找到,誤會解除,秦玉樓心里舒坦了,不由伸著手在被子里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吟吟的道著:“今日夫君回來,妾好高興——”
溫?zé)岬臍庀姙⒃谄菪薜拿嫔希M管周身漆黑一片,但光聽著聲音,腦海中卻仿佛能夠清晰的浮現(xiàn)出一張滿面含春,言笑晏晏的笑臉。
戚修嘴角不自覺微揚,手下卻是忽而一頓,只一把準(zhǔn)確無誤的抓住了那雙調(diào)皮搗蛋的纖纖素手。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事,所以早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