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接近尾聲,不知不覺中他們到了該回家的時候。這一次帕西菲卡沒有退縮,沖上前去用雙臂樓住了梅寶的脖子,罕見地展露出了她的情感,糖糖和格蘭達在背景中提供了適當的呼聲。迪普向斯坦、蘇斯、溫蒂和其他一行人告別,盡管大家年齡相差懸殊,但是他們實際上已經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只是在此之間,忽然覺得缺少了一點東西。
他帶者沉重的不滿情緒登上了回程汽車,這種情緒頃刻而來,似乎要將他壓垮,他花了好一段時間絕望地看著窗外。梅寶注意到了他的異樣,詢問他是否還好。
“我不知道。”迪普如實回答,因為他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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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活太糟糕了,迪普覺得這簡直跟坐牢沒兩樣。一群笨拙、情緒不穩定的人被無限期地困在一棟大樓里,不斷經歷著迷戀與仇恨的情緒循環。作為一個新生,情況更糟糕,中學時那些以折磨他為樂的白癡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霸凌者,他們非但沒團結起來反抗,反而把挫敗感發泄到了他的身上。
還有一個永遠存在的問題——青春期的荷爾蒙。這幫年輕人現在比以往更加注重表現他們自己,事實使情況更加復雜,常常令他頭疼的不僅僅是他的女性同齡人。這對他而言是一個啟示,他一直守口如瓶,甚至沒有告訴梅寶——暫時還沒有,盡管他知道他一定會從她那得到接受和尊重,特別是考慮到她與帕西菲卡的關系。他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的家人們那樣包容與鼓勵,他真的不需要更多理由去解釋,為什么他總是一個人在計算機實驗室度過午餐時間。
還有一件事使他能夠容忍呆在地獄里,那就是他遇到了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有其他人可以討論他的超自然經歷真是太好了:科拉(她的頭發在整個學年里染過不同深淺的藍色)、諾曼(一個有著黑色頭發的男孩子,耳朵可以接收到衛星信號)和迪布(一個穿著風衣,并聲稱自己在搬到加利福尼亞之前曾與外星人一起上學的家伙)都對他在美國可能是最奇怪的地方度過的夏天的故事非常感興趣。他們組成了一個小團體,經常引來“正常”的同齡人的嘲諷,但是當你有人可以分享自己拍攝的模糊照片,并討論可能存在的史前生物時,誰還在乎外人的評價呢?
也就是說,他幾乎是一直在苦苦等待,直到來年五月到來,他和梅寶說服了他們的父母,在學校放假的第二天就趕往俄勒岡州。驅車北上的一路,迪普幾乎是在一種他難以言喻的躁動狀態中度過的。就像去年夏天他們在重力泉小鎮度過的最后一天,那種感覺如同烏云一樣籠罩著他,梅寶在一旁的喋喋不休在他沉思的時候從一只耳朵進,又從另一只耳朵鉆了出去。
招待會和前一年一樣,雖然迪普很激動能看再次看到大家,但焦慮的結仍舊牢牢固定在他的胸腔。他假借頭疼為由提前上樓休息,并相當感謝梅寶一晚上的缺席時間。——她在放下行李的那一刻就立刻坐上了一輛車——成本可能比大多數人十來年賺的錢還要多,去往了諾斯韋斯特家。他總是喜歡和平與寧靜,一旦樓下叔公與他那倒霉的游客的噪音消失,他就從床上爬起來,爬到窗臺外的壁架上。頭頂的天空如同一幅深粉色與橙色相間的水彩花布,他深吸了一口常青藤的氣息。
家,這里就是他的家。
他靠在墻上,緩緩閉上自己的眼睛……
“歡迎回家,松樹。”
一切都回歸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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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形成一個樣板模式:比爾突然出現嚇他一跳,然后交替著變得煩人、令人不安或者令人毛骨悚然,最后不知何故又變得極為親切可愛。有時候他會在迪普坐在窗臺上時突然露面,假裝自己沒有在等他;或是從正在閱讀的迪普背后越過他的肩膀凝視著他正在看的內容,提供一些評論。有幾次他直接把迪普甩到空中,然后帶著他一頭扎進樹林中(前幾次差點把迪普嚇出心臟病,即使現在他習慣了仍舊感覺傷腦筋),向他展示日記里不曾出現的東西。這導致迪普不得不用一堆便利貼修改其中部分內容,這些塞進去的便利貼最終變成了一整片書頁。
他不確定從什么時候開始,比爾不再以日志作為他的目標了,他也同樣不確定,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成為了朋友。
但他們就是了。
有時候比爾會有突然的瘋狂想法和偶爾的短暫失常——不止一次,他帶者曾經殺死什么東西或者說什么人的證據出現在迪普的面前,只是為了嚇他一跳,光滑皮膚下潛藏的怪物血肉,讓迪普無法忘記這依舊是那個無惡不作的惡魔。但是他同時感覺到了在他身邊時的那種絕對安全,當他們晚上穿過樹林時,迪普從不擔心會有什么東西突然從陰影中跳出來攻擊他。當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就站在他旁邊的時候,是相當甜蜜的。
但是,對于比爾那種灰色的道德(黑灰色)和模棱兩可的動機同時出現在他一體兩面時,迪普也會陷入深深的困擾——他在空中緊抓著他,落地時放下他的動作又那么輕柔。當外面開始下雨時,迪普擔憂日志受潮或者其他找到的什么東西淋到雨時,他又會直接將他傳送回神秘小屋。即使迪普自己一個人在外冒險,他依舊能察覺到比爾就潛伏在附近。他慢慢開始意識到:對于他,比爾是一種保護的姿態,而非惡意。當迪普因感到失望、或處于青春期焦慮而爬到窗臺上獨處的時候,一個沉默的身影總是會出現在他的身邊,默默摘下帽子,用帶者手套的手指穿過迪普的發絲,哼著那首迪普一直牢記在心的曲子。
迪普很不喜歡這些開始出現在他床上的牙齒、爪子和其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但他也沒有把它們丟掉。
自從他和梅寶開始在暑假期間拜訪重力泉小鎮以來,這是第一次,夏末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他確實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與溫蒂和她的那幫好友在一起,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將在接下來的一年里完成自己的學業,并畢業去上大學。這本身就是一個令人痛苦的現實。在他們即將離開的最后一天,他回到了那個為梅寶找花的小池塘,把頭靠在比爾的肩上,直到睡著。
他聽著整個世界為他哼唱的歌,許愿自己可以不用離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