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們在重力泉小鎮呆的三個月,其余一年的時間都是沉悶的。但這也并不是說這些日子不重要。迪普和他的朋友們有自己的考驗和勝利。他和梅寶會發生爭吵,也會互相保護,互相告訴對方自己的秘密。不錯所料,梅寶和他的家人們對他的宣布給予了支持,就像當時他們支持梅寶和帕西菲卡的關系一樣。學校生活仍然很糟糕,但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生活就是這樣輪番上演,一會令人興奮,一會叫人沮喪,不斷循環,偶爾也會很無聊,但總體上感覺很平淡。他和一個被他稀奇古怪的性格所吸引的女孩展開了一段極為短暫的戀情,然后就煙消云散了。——總體上說這不是一段糟糕的關系,謝天謝地最后他們還是好朋友,他們之中缺少的,是那種讓他持續下去的激情。迪普的同齡人對待刻印的態度漸漸又產生了變化,他們之間有一小撮情侶走在一起,手腕上刻著彼此的名字,內心的和諧與親密讓他們知道他們找到了自己畢生的伴侶。對于一些學生來說,他們是羨慕的源泉。迪普并不羨慕,因為他仍然不知道他的三角形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怎么談論這個話題。
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的心仿佛從九月份就開始冬眠,直到隔年五月蘇醒。然后從回到他認為是家的那個小鎮的那一天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直至失控。在他和梅寶15歲的那一年,溫蒂去上大學了,她承諾一定會與他們保持聯絡。而她在神秘小屋的位置被另一個當地的年輕人替代,斯坦叔公雇傭她沒花多少錢。她大部分時間都盯著她的手機,憤世嫉俗,冷漠又漂亮,但她不是溫蒂,雖然她與迪普關系友好,但這并沒有激起迪普任何的浪漫意圖。
這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早已經心有所屬,但是他實在是太過缺乏經驗。他每天跑去樹林里消失幾個小時,然后到晚上才回來,眼冒金星,頭暈目眩地在神秘小屋里走來走去,看著這樣的他,梅寶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與帕西菲卡已經官宣,得到了當地媒體指定的那個cp名——Macifica,這很適合她們。這是梅寶還不習慣的受歡迎程度,但她全心全意地擁抱它,再說了,梅寶本身就有一個另類魅力的光環,讓她自己脫穎而出。這對她的藝術事業來說,也是一個很有用的廣告效應,諾斯韋斯特家族的支持也是如此(他們終于拋開成見,至少是真的為女兒感到高興),斯坦叔公也因為這給神秘小屋帶來的關注而感到欣喜。所有的一切對梅寶來說都那么令人興奮,盡管這新的名聲確實使她與她弟弟之間的鴻溝不斷擴大。
當然,這不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系就這么斷裂,他們仍舊能夠進行下意識的、非語言的交流。有一天,迪普外出回家,手里攥著一把不同魔法特性的水晶準備晚上來進行研究。他的臉上帶著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傻乎乎的表情,被梅寶逼到了廚房角落,臉上帶者一種明知故問的竊笑,“所以說?那個人是誰?”
迪普驚嚇出聲,水晶掉在地上,他才想到梅寶在關心他的問題。
他的反應進一步刺激到了梅寶,她坐在迪普身邊,后者正忙著從地上撿起他的發現(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比爾的發現)。“來吧,小老弟,別跟愛的天使撒謊!”
“這是官方給你定的,還是你自己編的?”
“我有很多才能,迪普,引導丘比特之箭只是其中之一。”她幫助迪普撿起剩下的那些水晶,欣賞著其中一顆散發深紅色光澤的那顆,“這太美了!你在哪里找到的?”
迪普的大腦停滯了一會,內心一陣狂亂。“哦,嗯,在樹林里。”
“樹林里。”梅寶復述道。
“是的!就在樹林里!只是到處逛逛,你知道嗎?”迪普很清楚,他的笑空洞又可疑。
“你花了很多時間待在樹林里。”梅寶若有所思地說。
“這很有趣,日記里出現的內容不一定都是完全準確的,所以他一直在幫我修正——”
“他?”梅寶笑得像只柴郡貓。迪普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我就知道!”她得意地叫道,“我的天,他是誰?我認識他嗎?他可愛嗎?”
迪普臉色發白,這是他一直擔憂和期待的時刻,但他仍舊沒有準備好。“是……是的。”
“怎么了?”梅寶的眼睛閃閃發光。“你知道你可以跟我說任何東西的。對吧?”
這有點超過了“任何東西”的范疇。迪普盯著地板看了幾分鐘,然后伸出胳膊指向了他的三角形刻印。
沉默,尷尬,震耳欲聾。梅寶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再到懷疑再到徹頭徹尾的困惑,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那個三角形的家伙?”
“是的。”
現在梅寶看起來更困惑了。“那個‘三角形’的家伙??”
迪普知道她困惑的主要來源,他舉起雙手辯解道:“他不是一直都是三角形的,大多數時候他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
“一個可愛的普通人?”梅寶笑著問。
迪普把臉埋到了手中,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是肯定的,他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要接受自己可能被一個偶爾展現殘忍本質的惡魔所魅惑的現實,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梅寶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當迪普從他的手指縫中窺視時,他看到了梅寶臉上溫和而關切的微笑。“迪普,沒事的,你覺得呢?”
迪普點點頭。“他……他對我不一樣,他……”
“善良,支持你,而且看起來是真的很關心你這個人?”
“你真的很擅長這個!梅寶。”
“愛的天使!”梅寶自豪地宣布。
迪普慢慢地放下雙手,盡管他仍然避免與他的姐姐進行眼神交流。“是的,在你為那個木偶師寫劇本的那件事發生之后,他就開始找上我了。”
“逃過一劫。”
“而且,”迪普平靜地說,因為他知道這聽起來有多么瘋狂,“從那時候起,他從沒試圖殺死我或者搶走我的身體,所以那就是原因。”
梅寶看起來對此不太放心。“你確定沒問題嗎?”
四年來,迪普幾乎一半的時間都花在重力泉小鎮探索樹林,尋找新材料來進行寫作和研究,夜晚,比爾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盯著星空,尋找星座。他一直處于保護他,激怒他,或者安慰他的狀態,無論好壞,迪普都確信他沒有什么好害怕的,不用感到恐懼。而且他知道,如果他能在夏末秋至時仍留在俄勒岡州,他一定會心跳加速。“沒問題。”
梅寶似乎還是有點擔心,但她在輕輕嘆了一口氣后,還是接受了迪普自信的回答。“他也有刻印嗎?”
“我不知道。”迪普從未檢查過,部分是出于禮貌,但最近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畢竟,如果他的名字不顧一切地出現在比爾身上,他確信,比爾肯定會提到的。“我從來沒問過。”
“那……你要告訴爸爸媽媽嗎?”
迪普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爸媽提出,他可能愛上了一個惡魔的事實。更不用說告訴他們事情后的結果了。
“嗯……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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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梅寶這件事比迪普預期的更輕松,他甚至有些后悔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告訴她。除了她突然涌入的一大堆關于親密關系的建議和無傷大雅的小諷刺叫他心慌意亂之外,沒什么改變,他很高興終于有人可以與他討論這種情況。
這件事結束后,也迅速產生了一個不良的狀況,那就是迪普已經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行事了。只要比爾在他身邊,哪怕是片刻,他都會爆發出那種青春期的尷尬和渴望。這讓他想起了五年前他在溫蒂身邊時的那個愚蠢的自己,不管是走路還是說話都笨手笨腳、磕磕絆絆,只不過現在的狀況更糟,因為連他自己都看出來這有多么明顯。——而比爾,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混蛋模樣,以一個毫不謙虛(迪普認為他可能都不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的姿態照單全收。這與他們前幾年的互動有著明顯的改變,雖然它從來不是完全純潔的,但現在這個調情的元素更加濃郁,讓他不時喘不過氣來。這與他那唯一一段比較基礎的浪漫關系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在他即將與梅寶返回皮埃蒙特的前一天。那纏綿的撫摸與緊貼在他臉頰的柔軟指尖,以及比爾那張帶著調戲的笑容,都明目張膽得到達了頂點。他們再次在黃昏時分穿過樹林,螢火蟲熙熙攘攘懸在頭頂。迪普感到無比難為情,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從他嘴里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害羞和顫抖。
比爾突然停了下來,他把迪普按在了一棵大樹的樹干上。用一個深沉而熱情的吻抓住了他的嘴唇。迪普感覺自己周圍的世界正隨之消失,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除了壓在他身上的那具溫暖的身體,以及他襯衫下擺微微卷起的地方,那粗糙樹皮的質感。一個略微冰涼的舌頭滑進他的嘴中,與他交融在一起。
當他們最終分開時,主要是為了讓迪普能喘口氣(迪普很確定,這對比爾來說并不重要),他抬頭看向比爾那金色的眼眸,對方也在看他,目光閃爍著饑餓的光芒,這使他感到一陣愉悅的顫抖。在他甚至還沒想好接下來說點什么作為回應之前,那雙唇又印在了他的脖子上,沿著他的鎖骨劃出一條吻線。此時無聲。
當他回到家時,他真的很高興梅寶不在他們的房間里,原因有很多。
第二天,迪普不得不強迫自己踏上公共汽車的臺階,他不斷回頭看向樹林那邊,眼中帶著憧憬的神情。梅寶似乎明白發生了什么,在整段回家的路途上,她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振作起來。她讓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在暫時的抑郁中陷入深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