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高三的夏天迎來了一個新的變化，這次是蘇斯。他和他的女友梅洛迪搬到了俄勒岡州，他們要結婚了，而迪普和梅寶來負責他們的婚禮策劃——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梅寶來負責。他、糖糖和格蘭達來負責實際現場的布置。這場婚禮是迪普參與或者目睹過的最古怪的婚禮：現場布置在神秘小屋外的草坪上，搖搖既要負責端戒指，又要做花童。迪普是伴郎，而梅寶則是過度熱情的婚禮協(xié)調員。他們準備了一大堆堅果冷盤來招待來賓，還邀請了商場的機械獾樂隊來進行現場表演。不管怎么說，每個人都在這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溫蒂挽著她的新男友來了，斯坦在一旁欣慰得流淚。（雖然他宣稱是因為梅寶放的裝飾品掉在眼睛里了，然而大家都知道真相。）

　　看著蘇斯和梅洛迪手拉著手在舞池中央跳舞，迪普突然感到自己的胃那里又仿佛絞在一起。即使蘇斯與梅洛迪手腕上的名字并不匹配，但很明顯，對于他們二人來說這不是、也從來不是一個問題。蘇斯把梅洛迪拋向空中，梅洛迪笑得那么開心，身后的曳地長裙窸窣作響。他真的無法想象，他們中任何一個人跟其他人在一起。無論如何，他們都是那么適合彼此。

　　也許所謂刻印、匹配、靈魂伴侶之類的并不是一比一分配的，他一邊沉思，一邊喝著帕西菲卡父母捐贈的香檳。這些東西并不是命運的承諾或者是月老的紅線，它們只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的存在。也許這個世上還有另外兩個人更配梅洛迪和蘇斯，但他們現在很幸福，顯然他們彼此相愛。所以這真的重要嗎？假如梅寶和帕西菲卡從未見過面，她們也可能找到另一個人，讓她們像現在一樣快樂。

　　生活真是奇怪。

　　迪普拉起自己燕尾服的袖口，手指輕輕拂過手腕上的刻印，描摹著三角形的線條?！€條干凈無瑕，筆直圓潤，正中央的眼睛與邊完美等距。也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的手腕上刻著他的名字，幻想著是否能有一天能與他相遇。又或者，這個LOGO就是那個名字的標志象征——比爾，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名字的標志衍生能如他那般古老，不是嗎？他并沒有投入太多精力到語言學中去，他也沒聽說過這世上還有其他物種像人類一樣擁有刻印。不管比爾是一個什么樣的形態(tài)，他說到底都不是個真正的人類。那這樣的他，可能會擁有靈魂嗎？

　　三角形刻印中的眼睛回瞪著他，它已經用這樣嘲諷的眼神看了他十七年了，其中有十二年時間他才明白這是什么。

　　也許兩年的思想奴役也沒有那么可怕，只要他確定自己能跟自己愛的人一起度過。也許他們可以協(xié)商一下“不要拿我的身體去做謀殺之類的事情”。

　　在草坪對面的某個地方，一群女生爆發(fā)出歡呼與鼓勵的聲音，顯然，是梅寶抓到了新娘捧花。

　　他很確定她會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

　　-

　　在一場激動人心的煙花表演送別了這對幸福的新婚夫婦后，婚禮漸漸結束了。迪普越過草坪的邊緣深入樹林，他仍然穿著他得體的燕尾服，香檳讓他有點微醺。在過去的幾年里，他從未害怕孤身一人夜晚進入樹林，在那么多次穿越樹林后，他的腳步自發(fā)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多年以前，比爾為他找到花的那個池塘。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往那里走——但這似乎就是對的。

　　當他踏入池塘周圍小空地的那一刻，他被等待自己到來的景象震驚了。

　　不計其數的花朵，金色的花瓣在草坪上鋪成一張如同星星編織成的網，數以萬計的螢火蟲在溫暖的空氣中懶洋洋地飄蕩，走近觀察，又發(fā)現它們只是微小的光點，在池塘與樹木周圍投射出溫暖的金色光芒。美得叫人忘卻了呼吸。

　　“不管是什么情況，我肯定都能習慣?！?br />
　　迪普把跌倒在比爾腿上的行為歸咎于酒精。不知何故他錯過了靠著樹干坐在柔軟草地上的那個惡魔，至少這一次他不像一只受驚的小狗一樣尖叫出聲。

　　“我剛才參加了一場婚禮，宴會上有只豬、有只山羊還有一只機械獾。”迪普解釋道，他打算爬起來，但一雙手臂伸過來環(huán)住他的身體，阻止了他繼續(xù)這么做。

　　“這些元素很不尋常嗎？”比爾聽上去很感興趣，迪普則挑了挑眉，感到難以置信。

　　“等等，你從沒參加過婚禮嗎？”

　　“我可不是受邀嘉賓。”比爾的眼神晃動，有一瞬間爆發(fā)深紅色的火花，迪普對此已經習慣了，他搖了搖頭。

　　“我不想知道。嗯，不想?！彼艞壛嗽噲D從比爾懷抱中解脫出來的想法，并沉溺其中。如果你打敗不了他們，就加入?！安贿^蘇斯和梅洛迪真的很酷，所以我想，他們尋不尋常并不重要?！?br />
　　“你們人類和你們的婚姻契約?！北葼栔S刺地說道。

　　“怎么？對你而言不夠血腥？”

　　比爾笑了，“奉獻的契約需要祭品，要用一根涂上處子之血的針，將你意中人的名字刻入你的胸膛，然后說出靈魂的禱詞。”

　　迪普在回答前停頓了一秒，“聽上去真是不必要的硬核?！?br />
　　“不見得。”惡魔解釋的聲音輕描淡寫，迪普想，這對比爾來說可能只是極為平凡的一天。

　　“要什么樣的祭品？”

　　“沒什么大不了的，”比爾聳聳肩，“一只鹿就好。”

　　又是片刻的沉默，迪普繼續(xù)追擊，無視了他的疑慮，“你曾經有過這種契約嗎？”

　　比爾低頭看向他，帶著迪普看不懂的表情，“當然沒有，你們人類的契約短暫又易碎，那種穩(wěn)定程度叫人尷尬。我說的是更永恒的東西?！?br />
　　迪普專注地盯著他頭頂幾英尺的一粒光點，因為他不敢與比爾進行眼神上的接觸?！啊阌徐`魂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br />
　　“那刻印呢？”

　　比爾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感到有點失望，“那是人類的特質，松樹，你知道的，我不是人類，對吧？”

　　他胸口醞釀的情緒沸騰起來，迪普強行擺脫了比爾的控制，坐起來拉起袖子，言語中帶著一絲絕望，“你說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對不對？”

　　“我知道?！北葼柮鏌o表情。

　　迪普正在顫抖，“如果……如果這個不是你的名字，那這是什么意思？”

　　“這項服務可不便宜?！北葼栄劬ψ园l(fā)地閃爍了起來，“你打算用什么來交換呢？”

　　迪普依舊把自己接下來的行為歸咎于酒精，但他知道他是騙自己。他用胳膊摟住了比爾的脖子，吻了上去。他的舌頭遠沒有比爾的那么有技巧，但缺乏經驗的部分依舊可以用熱情來彌補。當他離開的時候，看到比爾迷惘的樣子感到既驚訝又敬畏，這可不是每天（或者說每月、每年）都能成功使比爾這樣的人變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在乎它意味著什么，也不在乎它是否代表著你，我只是有事情想弄清楚……”

　　一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知何故在一陣混亂的動作下，迪普發(fā)現他躺倒在地，柔軟的草輕柔地撫過他的脖頸，而比爾正俯身跪坐在他上面。他的帽子不見了，只有金色的頭發(fā)隨風起舞，他的金色瞳孔熠熠生輝，與草地上空環(huán)繞他們的金色光點不遑多讓，而且，比爾的一貫的鎮(zhèn)定自若消失了?！澳愦_定你要獻上自己嗎？”他問道，言語中帶著覺醒般的嘶啞。“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也知道我從不打算分享?！?br />
　　“我也不希望你這么做?！钡掀蛰p聲道，“而且，是的，我愿意?！?br />
　　指尖摩挲過他的的唇畔，“你確定你能信任我這樣的人么？”

　　“我愿意?！碑敱葼柕闹讣饴苿拥狡渌胤饺r，迪普喘息著說，“我相信你?！彼麤]有解釋為什么，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對那只手正在做的事情太好奇了——他不知道，但這不重要。

　　“你也知道我即將對你做什么，對吧？”四處游蕩的手指伸向迪普衣服下方，迪普的話帶著一絲絕望的哀吟。

　　“是的，我心甘情愿。”

　　比爾咧嘴一笑，尖銳的牙齒露了出來?！澳俏揖突卮鹉??！?br />
　　迪普廢了極大的努力試圖沖破自己腦海中的迷霧，這個問題已經縈繞在那許久，他極力問道：“你……”

　　“我？”

　　“你愛我嗎？”

　　話一出口，迪普的神經就開始緊張起來，他實在難以忍受那個答案是除了“肯定”以外的其他什么東西。

　　他并沒有失望。

　　比爾翻了個白眼，仿佛問題的答案是這個世界上最明顯不過的事情?！拔耶斎粣勰恪！?br />
　　迪普的眼前迸發(fā)出淚水。“哦?！?br />
　　惡魔的手指劃過他手腕上的刻印，隨后俯下身來對著它輕輕一吻——他用舌頭描摹了一下三角形的邊緣?！斑@的刻印的意義就是，你為我而生，你是，而且永遠都是，屬于我的。”

　　羞恥的感覺隨風而去，喜悅的淚水順著迪普臉頰兩邊滑落，“那是不是說，我們也得找點動物來當祭品，再找點處子血？”

　　“哦，那個??？那是我瞎說的?！?br />
　　“……你這混蛋?！钡掀站趩实乜奁?。

　　比爾笑了，他們在一地盛開的鮮花中度過了美好的一夜。

　　那天夜里，迪普沒有回到神秘小屋，隔天大部分時間也沒回去。

　　他并不在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