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顏府,碉樓玉樹,古樸華貴。</br> 主院大門關的嚴嚴實實,下人們很乖覺地站在院門外,站成一排,都不進去。</br> 聽見里面女子氣急了的罵聲,和男子求饒討好的聲音,下人們彼此對看一眼,習以為常地拿出棉花塞住耳朵。</br> 不聽家主丟臉之時,維持家主最后一點體面。</br> 這是一名合格顏府下人的自我修養。</br> 主院內,院外的芭蕉晃晃悠悠,昨日落下的雨水似滴非滴。</br> 鎮國公正雙手規規矩矩地拿著一疊寫滿了字的白紙,半蹲在靠在軟墊上的顏夫人身邊,輕聲細語地哄道。</br> “夫人,這手冊我已然抄了一百遍,你能消消氣了嗎?”</br> “哼?!鳖伔蛉藳]搭理鎮國公,從旁邊的琉璃盤里取出一顆櫻桃慢悠悠吃著。</br> 鎮國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趕忙將那堆紙放在一旁,從半蹲改為跪,輕輕給顏夫人捶著腿。</br> “夫人這事錯不在我,怪就怪那宮二為老不尊,我對天發誓,我去之前,可不知道他后面會叫歌姬,我當時立馬就準備走,但你進來的太早,我正準備起身呢。”</br> “哦?怪我去破壞了你和宮二的雅興?”顏夫人說話輕飄飄的,辨不清喜怒。</br> “不是!當然不是!我怎么會怪夫人呢?!要怪就怪宮二,之后他再找我出去,我可不去了?!辨倗B忙拍胸脯說著保證。</br> 鎮國公又哄了好一會,顏夫人的容色才稍微好看了些。</br> 顏夫人拾起一張鎮國公寫的紙,目色垂下,好似在仔細檢查。</br> 鎮國公一邊給顏夫人捶腿,一邊余光小心瞄著,他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同顏夫人說著話。</br> “夫人,這手冊你寫來約束我便罷了,為何還要給鶴卿一份,你也不怕鶴卿以后被旁的女子欺負了去?!?lt;/br> “你覺得這手冊是約束?”顏夫人挑了挑眉道。</br> 多年經驗讓鎮國公趕緊搖了搖頭。</br> 顏夫人“嗤”了一聲,捏著手里的這張紙,輕聲道。</br> “鶴卿可比你覺悟高?!?lt;/br> 顏夫人目光微閃,恍然間似有追憶。</br> 多年前,小小的顏鶴卿在某一日敲響了她的院門。</br> 即使年歲小,卻因前些時候經歷巨大變故,以至眼下整個人性子清冷異常。</br> 顏夫人剛剛接回顏鶴卿的時候,擔驚受怕了好些日子,生怕顏鶴卿有個好歹,但后面卻見顏鶴卿除了性子越來越冷外,倒也沒有多少旁的情緒。</br> 鎮國公和顏夫人一顆心才微有回落。</br> 現在見顏鶴卿在跟她跟前乖乖行禮,小臉蛋帶著幾分認真。</br> 顏夫人關心道。</br> “鶴卿有何事尋母親?”</br> 顏鶴卿拱拱手。</br> “母親,早些時候,你曾給過父親一本手冊,不知…可否給孩兒一份?”</br> 顏夫人愣了愣,看著年歲不大的小顏鶴卿。</br> “你有心悅之人?”</br> 小顏鶴卿還不太會遮掩情緒,冷不丁被顏夫人詢問,面容仿佛緩緩染上幾分霞色。</br> 他薄唇微抿,輕輕點了點頭。</br> 顏夫人立時愣愣然眨了眨眼,詫異自家宛若不懂人間情.愛的兒子,竟然在這么小的時候就開了竅。</br> 顏夫人趕忙好奇詢問。</br> “是哪家姑娘?”</br> 小顏鶴卿面皮更紅,垂下眼,半晌沒吱聲。</br> 顏夫人對自家兒子的性子還算了解,有些內斂,經過那件事后,好似越發內斂,更變得有些冷漠。</br> 顏夫人心里嘆了口氣,也不敢逼問顏鶴卿,可又怕自家兒子被壞壞小姑娘欺負了去,顏夫人想了想道。</br> “鶴卿為何想要那份手冊?”</br> 小顏鶴卿臉上的紅意還沒散去,他帶著幾分肉的手,輕輕拽了拽自己的衣角,直至衣角被拽得有些皺巴巴,他像是壓下了羞赧,抬眸,一字一句認真道。</br> “母親曾對父親說過,那份手冊是為了更好地去對待自己真正心悅之人?!?lt;/br> “她…就是孩兒真正心悅之人?!?lt;/br> “孩兒想好好對她?!?lt;/br> ……</br> 孩童稚語,爛漫卻真誠。</br> 杭州府的初春夜,在薄涼和回暖之間來回流竄,眾人的衣裳添了減,減了添。</br> 顏家在杭州府也是有別院的。</br> 漂亮的菱花窗開了半扇,柔和的月光輕掃過素凈的桌面,一只修長如玉的手,輕輕翻弄著一本冊子。</br> 目光在某一行上略有停留。</br> 【若是心悅之女子被辜負,于情.事上有所受傷,切勿在此時操之過急地接近追求對方,煩請給對方一段時日療愈,若是受傷程度頗深,時間建議半年起?!?lt;/br> 顏鶴卿目光停留在“半年”二字上。</br> 他頭微轉,看向窗外緩緩漸開的桃花。</br> 桃花開,三月至。</br> 這才過了三個月。</br> 顏鶴卿輕輕將書頁合上。</br> 沒過多會,屋內響起一聲幽幽且清淡的嘆息。</br> “……我等不及了?!?lt;/br> 風輕輕吹動半開的窗戶,扇動間,放在桌上的冊子封面有著光影切換。</br> 封皮上赫然寫著——</br> 《顏家男德手冊》</br> ***</br> 燕驚雙如坐針氈。</br> 綠色彈幕人買到的那塊番外碎片,竟然還會更新顏鶴卿的內心獨白。</br>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燕驚雙和其他彈幕人都震驚不已。</br> 雖燕驚雙表面還是裝著冷靜沉穩,內心卻在反復默念。</br> 興許是綠色彈幕人買到的那塊假番外碎片過于逼真,連內心獨白都能連載杜撰。</br> 燕驚雙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荒誕,但比起顏鶴卿暗戀她,好似她這個想法也更合理一些。</br> 不過,顏鶴卿說的“等不及”是什么意思?</br> 【等不及??。。∈堑炔患皝碜非笪覀冸p雙嗎?!我我我我我要被甜昏過去了??!】</br> 【沒想到小鶴外表這么冷淡,內心還挺火熱的?。。?!綠色彈幕大大,你就是我親姐妹,請一定要實時多更新小鶴的內心OS?!?lt;/br> ……</br> 燕驚雙下意識快速搖了搖頭。</br> 太荒唐了,她無法相信。</br> 只是此時,顏鶴卿忽然偏頭湊近燕驚雙。</br> “燕大小姐?!?lt;/br> 他清幽的眸子近在咫尺,淺淡的琥珀色瞳仁,漂亮到仿佛看到了日照清醴,矜貴的沉水香味瞬而縈繞在燕驚雙的鼻尖。</br> 燕驚雙一滯,但面上還是強裝淡定。</br> “顏世子有事?”</br> 顏鶴卿好似有些疑惑,多看了燕驚雙兩眼,然后道:“趙夫子叫你?!?lt;/br> 燕驚雙抬眸,正正好對上趙夫子一雙不滿的眼。</br> 趙夫子是教“黃字班”《四書五經》的先生,黃字班的學生每年都是歸墟學宮里墊底的那一批,趙先生被分到教最差的學生,他本就老大不高興。</br> 但未曾想,竟在“黃字班”見到了缺考的顏鶴卿,他眼神瞬而放彩,而且他余光還瞄到幾個完全不可能會出現在“黃字班”的人,趙夫子差點喜極而泣,只覺今年說不定他能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直接考過天字班,那他的束脩估摸著也要徹底翻盤。</br> 所以,一開始,趙夫子便卯足了勁兒,想在顏鶴卿和其他幾位學子跟前好好表現表現。</br> 于是,他今日講了一本極為冷門的天文學專著《甘石星經》。</br> 《甘石星經》完成時間約莫在戰國時期,一共有十六卷,天文學在大梁算是極為冷門的術門,大多只有“欽天監”會專門培養學習,趙夫子對天文學頗有愛好,尋思平素的那些《四書五經》,顏鶴卿定然已經爛熟于心,他得說點不一樣的,才更容易在顏鶴卿心里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br> 《甘石星經》這本書約莫記錄了八百多個星星的信息,觀察判定了一百多個星星的位置,記載詳盡復雜,且用詞艱澀,方位詞眾多,稍有不慎,極容易混淆,再加上又極為冷門。</br> 世人或許聽過這本書,但少有人會專門細細研究,即便細細研究,想毫無差錯地全都背下來,也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br> 眼下,趙夫子正激情昂揚地講述著某一個星星的方位,順便還延展講述著關于這個星星的傳說故事,這樣能使得本是艱澀的文字顯得有趣很多。</br> 趙夫子很有些自得,他可不是傳統古板的夫子,頗有一套自己的教學方法,便是所謂地“娛教于樂”。</br> 但就在這時,趙夫子看見顏鶴卿身邊那位帶面紗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br> 趙夫子認出此女是燕驚雙,威武侯家的嫡女,靠著世家子弟的名額進來的。</br> 趙夫子還是有點文人清高,他很有些看不上沒有真才實學,靠著家世或者財富進歸墟學宮的學子。</br> 而且聽說此女明明武學不錯,偏偏為了寧墨轉了文科。</br> 趙夫子更有幾分不高興,不論男子女子,讀書這件事,或是終身熱愛,或是因其本身有所深意,對自我有所幫助,才值得去學習。</br> 為了挽回一個男子的感情,趙夫子不敢茍同。</br> 眼下見燕驚雙竟是對他的講解有所異議,他眉眼微皺,只覺燕驚雙多少有些狂妄,她才多點水平,竟敢質疑他。</br> 趙夫子沉了沉眉道。</br> “你可是對老夫的解讀有何異議?”</br> 燕驚雙微愣。</br> “?。俊?lt;/br> 趙夫子更生氣了。</br> 比起有所異議,他更不喜不認真上課的學生。</br> 很明顯,燕驚雙剛剛走神去了。</br> 趙夫子也懶得同燕驚雙理論,直接懲罰起了燕驚雙,想給她個難堪,長長教訓。</br> “罷了。今日正好講到《甘石星經》,你來背背《甘石星經》中的璃瑜和平道吧?!?lt;/br> 眾人一聽便知趙夫子有意刁難,璃瑜和平道是什么,在場好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因為眾人平素根本不了解天文學,便是知道,也是知道大眾熟識的幾個,璃瑜和平道顯然是平素眾人不熟識的星官名,眼下,趙夫子不僅要讓燕驚雙背出具體位置,還要讓燕驚雙背出這兩顆星星對應代表什么及典故。</br> 一時,眾人目光不由掃過燕驚雙面容。</br> 其中幾個墊底的學生將雙手交疊在腦后,看著燕驚雙,眸光閃過譏笑,顯然是等著看笑話。</br> 這幾個墊底的學生倒是同燕驚雙無冤無仇,可是燕驚雙卻惹了他們的老大邱宇,害得他們老大連歸墟學宮都不能進。</br> 這幾個人可答應了邱宇,要替他好好出口惡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