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蘭山哥哥,爸爸不準我繼續(xù)念書了。”
十年前的大上海小弄堂,一個長相秀美,頭頂兩個麻花辮的小女孩正在她的鄰居哥哥家串門,比她年長僅兩歲的小哥哥給人的感覺要成熟穩(wěn)重的多。
他不解:“為什么?”
“爸爸說他破產(chǎn)了。”
“顏沁,不管發(fā)生任何事,你都要把書念下去的,明白嗎?”
十三歲的傅顏沁看著少年邵蘭山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少年:“他最近還是經(jīng)常賭嗎?”
“嗯,但是他發(fā)現(xiàn)一個比賭更大的商機,說要投資什么遠洋物流。”
“簡直癡心妄想,那些都是被洋人壟斷的東西,怎么可能給他分一杯羹,分明就是釣魚嘛。”
說著,少年氣沖沖地跑去了隔壁女孩家,顏沁覺得他好帥!立馬像個跟屁蟲。
“傅叔叔,我有一個朋友,他媽讓他輟學去碼頭打工了,你怎么看?”
傅父在天井下的藤榻上四仰八叉,享受著自然之風。
“甚好啊,早也是打工~晚也是打工~”
“可是他身子骨瘦小,一天根本掙不了幾個工錢,累死累活的。”
傅父眨巴著眼睛看他:“你小子突然跑來跟我說這些干嘛?”
“我表哥,南開畢業(yè)的,現(xiàn)在專門給人寫稿,一月掙得比我爸還多。”
傅父眼冒金光:“掙得比你爸還多?寫稿這么掙錢嗎?”
“其實他還會干別的,大學生嘛,學啥都又精又快。”
傅父一副若有所思,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傅顏沁,他對少年說:“蘭山,你的話很有道理,供孩子念書也是一種投資,眼光不能那么短淺,你那個輟學去碼頭做工的同學的媽,將來一定會后悔。”
邵蘭山走了,傅父轉向顏沁:“你讓那小子來的吧?”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傅父繼續(xù)慵懶地躺下,嘴里念叨著:“繼續(xù)念書也好,將來掙大錢,啊~~”
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伴隨著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空中飛過一群自由翱翔的鴿子,“啪嗒”一坨鳥屎,不偏不倚地落到他嘴里。
那一晚,邵蘭山隔著院墻聽到那頭的傅叔漱了大半夜的口,一家子都快笑yue了。
036
那是傅顏沁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父親的煙癮還沒有這么重,她的蘭山哥哥仿佛會陪她一起長大。
直到有一天,“顏沁,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少年對幫他一起洗菜的小妹妹說道。
顏沁趕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溫柔地掰下她的手,一臉認真的:“我爸工作有調(diào)動,我們一家要搬去北平。”
“北平很遠的。”
“但我還會回來的。”
小顏沁的淚水“唰”得掛了下來,他輕輕替她拭去:“我以后還要參加革命,我要報效祖國。”
“爸爸說,革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就是因為危險,才要去的。”
少年神色不撓,目光堅毅,就是這樣一張臉,照亮了此后傅顏沁生活中所有的灰暗。
時至今日,他依然是她的光。
037
回到石庫門的家,弟妹們都已進入夢鄉(xiāng)。她躡手躡腳地走進浴室開始卸妝,戴了一天的面具,身心俱疲。
老二傅顏仁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現(xiàn)在門口:“大姐,你怎么回來了?”
“把你吵醒了嗎?”
顏仁乖巧地搖搖頭。
她說:“以后大姐每晚都回家住,顏仁,明天的早飯也交給我吧。”
顏仁眉歡眼笑:“嗯!”
“噓!”
傅顏沁不在家的時候,傅顏仁就是弟妹們的爹媽,可他自己都是個未滿十八的男孩。
四人久未同桌吃飯,顏沁發(fā)現(xiàn)老三的飯量變小了不少:“顏心,你現(xiàn)在怎么就吃這么一點?以往你的飯量和顏仁可是不相上下。”
“大姐,我怎么能像個男人一樣吃飯呢?”
“也是。”
“再說了,我不控制一下飲食,以后怎么像你一樣穿美美的旗袍?”
“還早呢,先把營養(yǎng)跟上,這幾天我加定了肉量,不許浪費啊。”
“姐,肉不肉的無所謂,你給二哥買條新褲子吧。”
說到這,顏沁想起來了:“顏仁,我上月給你新做的兩條褲子你好像都沒穿過,為什么總穿這條打補丁的?”
顏仁身上有一種與少年邵蘭山相近的氣質,讓人覺得很靠譜,很踏實,他回:“等這次考試拿了第一,我再拿出來穿。”
“喲,這么自律,我家老二有出息哈!你們兩個小的,好好跟二哥學習。”
038
高嬸提著菜籃從門口經(jīng)過,喜笑顏開的。
“高嬸,什么事這么開心?”
“哎呀顏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天我們?nèi)フ掖髱熕懔艘回裕谴髱熣f我們家香火旺著呢!起碼會有四個孩子!”
“真的嗎?”
“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難怪昨天我去你們家的時候就高伯一人在,我看他愁眉苦臉的,沒好意思問。”
“哎呀,我心里這石頭總算落地了,且不管大師算的準不準,起碼說還有點希望,對吧?”
“那是當然,老一輩的說,孩子緣好的人,將來也會多子多孫,這附近的孩子都喜歡高嬸你,不用擔心啦!”
高嬸被夸的哈哈大笑,喜不自勝:“要是都能像你們家顏仁這么懂事,那我才是幾輩子積德哦!”
039
燈光昏暗的西餐廳,高岐盡顯紳士浪漫之風,先是一束碩大的玫瑰呈到顏沁跟前,再是一頓操作猛如虎,上桌只有二兩五的頂級菲力一塊。每次陪高岐吃法餐,顏沁都深感心累。
“高嬸那的房租,你怎么自己交了?”
高岐這一問,將他虛偽的面孔顯露無疑,貪圖顏面要求傅家姐弟兄妹住豪宅的是他,答應幫付房租的是他,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更是他。
顏沁微微一笑:“高嬸來收,我就給了。”
“你身上哪來這么多錢?”
“沈經(jīng)理沒告訴你嗎?”
高岐手中的刀叉頓了一下:“你寧愿找錢莊借錢,也不愿向我開口。”
“我什么時候向你開過口?”顏沁語氣平淡,仿佛對方剛講了個冷笑話。
高岐柔情似水的眼神中暗藏著一支待發(fā)的冷箭,眼前這個女人,從頭發(fā)絲到腳趾頭,他都一清二楚,可唯獨她的心,像塊頑石,好比那廁所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他的耐心即將被消磨殆盡。
搖曳的燭光里,高岐柔聲問她:“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顏沁一臉你joke我也joke的表情。
“我當然愛啊。”
不得不說,每一位情場高手都是天生的影帝。
顏沁一臉薄笑:“我也愛啊。”
高岐眼里的最后一絲柔情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