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榮公館舉辦蘭花大賞,顏沁與高岐都是今天的座上賓。
邵蘭山也來了。
他竟然和錢二公子“勾搭”到了一起,眾所周知,錢家父子那就是日本人的走狗。而自己的父親,在錢家管理的碼頭做監工,四舍五入,顏沁覺得自己也是日本人的半只走狗。
“介紹一下,國民政府現任經濟司首席財經顧問,邵蘭山。”錢二公子對他這位朋友的頭銜甚感得意。
高岐與之握手:“久仰大名?!?br/>
邵蘭山:“鄙人方才走馬上任,高公子才是叫我久仰大名啊。”
“肯定是錢二又在背地里說我了?!?br/>
錢二狡辯:“別血口噴人啊,我可從不背后議論人,是你聲名遠播,才名遠揚??!”
高岐:“這漂亮話怎么飄著一股子酸味?”
在場的賓客們自由活動,端著酒水品評著眼前一盆盆風格迥異的蘭花。錢二和高岐交談甚歡,不過顯然他們的關注點不在蘭花。
顏沁望了一眼頻繁與人握手寒暄的邵蘭山,此人現在可謂身份高貴,業務繁忙。
“多年未見,在上海灘混出名堂來了?!?br/>
邵蘭山不知什么時候游到了顏沁身邊,她正盯著一盆蘭花出神,
定了定神,她說:“沒你混的好,你現在操勞的可是國家大事?!?br/>
邵蘭山蹙了蹙眉:“你這話,話里有話呀?”
“我說錯了嗎?”
他雙手插兜,陽光一樣明媚的少年風采更比當年,顏沁有些刺眼地將目光轉向蘭花。
他解釋道:“沒說錯,人必真有愛國心,然后方可成大事,我現在干的,可不就是國家大事?”
顏沁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是她的心跳太快了,以至于提不上氣說話了,于是她只好故作鎮定地保持沉默。邵蘭山好奇地盯著顏沁紅撲撲的小臉看,不遠處的高岐也看到了。
榮爺頗為隆重地宣布:“各位!今天我還有件壓箱底的寶物要呈現給各位,來人!”
只見兩個長工麻溜地抬出一盆葉色深綠,光澤飽滿的蘭花,大家紛紛湊上前去。
高約15cm的花葶上,紫色筋紋的苞片猶如蚌殼捧心,舌面紅點呈心型,葉鞘緊抱不散,形態優美。
榮爺頗為自豪:“此株春蘭永豐梅乃我摯友所贈,這花在上海灘,可是找不出第二盆的喲?!?br/>
大家紛紛夸贊,有說“榮爺眼光就是獨到”的,有說“今天真是大開眼界”的,就是沒人說“這花值多少國幣”的,在如此高雅的愛好面前,提錢顯得多么庸俗?。?br/>
盡管他們每一位,都很好奇。
這時,看門的小廝走到傅顏沁身邊,耳語了一句后,她便匆匆出去了。
高嬸和顏仁一臉焦急地等候在外,他二人迎上來,傅顏沁心頭一震,一股不祥的預感。
高嬸抓著她的手說:“顏沁,大事不妙了!你那殺千刀的父親要把顏丕賣了!”
041
高嬸的兒媳正在顏沁家中安撫哭個不停的顏心,看到大姐二哥回來,立馬像斷水的龍頭,止住了。
高嬸跨門就問:“舒怡!跟上了嗎?”
“跟上了!我這就帶你們去?!?br/>
顏沁吩咐顏仁:“你和顏心待在家,除了我們,誰也別開門?!?br/>
“嗯!”顏仁堅定地點點頭。
042
七拐八拐的小弄堂,也就舒怡這種從小就混弄子的老上海記性好。
三人來到一處小院前,院門沒有關,十一歲的顏丕正在一個陌生的女人懷里哭泣掙扎,看到他大姐來了,愈發哭的撕心裂肺。
“顏丕!”
女人說:“你們是誰?”
“我是他大姐,賣孩子給你的是我父親,他收了你多少錢?”
“你們想把孩子要回去?”
高嬸勸說:“不是要,我們會把錢還給你的,大姑娘,子女父母,兄弟姐妹一場,那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緣分,你看這孩子都這么大了,你也養不熟啊?!?br/>
“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兒子也結婚七八年了,到現在也沒懷上,這是緣分還沒到,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去領養孤兒啊,你看他大姐,都急成什么樣了!”
此時的顏丕正被顏沁擁在懷里,哭的一抽一抽的。
高嬸繼續勸道:“他們那不成器的爹也是該千刀萬剮,這種造孽的事,你怎么能摻和?”
大姑娘被說動了,她從里屋拿出一紙契約,嘩嘩撕了個粉碎:“他們老子急著要錢,沒開多高的價,這錢我不要了,你們把這孩子帶走吧?!?br/>
“哎呀大姑娘!你可真是個好人!”
就這時,姑娘一臉兇神惡煞的婆婆拎著剛宰好的雞回來了,見狀便問是何情形。
“不行!還錢!錢怎么能不還!”惡婆將白花花的雞往地上一拋,迅速地合上院門。
顏沁說:“大嬸,錢我們會還你,你要多少?”
惡婆眼珠滴溜一轉:“二百!”
高嬸:“二百?。慷俣級蛸I你這處院子了!”
“不給你們就是搶人!”
她大概不知,契約已毀,但顏沁她們是有道德有素質的人。
舒怡和高嬸掏空了口袋,只有二十塊不到,高嬸說:“你們在這等著,我回去取錢!”
惡婆一臉得意,院門被從外推開,是邵蘭山。
043
本以為惡婆拿到了錢,不會再為難自己的兒媳,起碼不會當著外人的面,誰知她拎起地上的雞,對著大姑娘來了句:“你還不如這只雞!這雞肚子里還有串蛋呢!”
大姑娘冷笑一聲,趁其不備抽走了那二百大洋,惡婆急了:“你干嘛?!”
高嬸和舒怡將她架死,大姑娘后退一步,對著里屋大喝一聲:“李大寶!”
一個蓬頭垢面,半魂還在夢里的男人沖出來,一臉懵逼:“發生什么事?”
大姑娘:“李大寶,把咱床頭柜里,你的那份體檢報告拿出來,給你這大字不識一個的媽好好念念?!?br/>
惡婆愣了:“大寶,這話什么意思???”
大姑娘不緊不慢:“李大寶,咱倆離婚吧,這骯臟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br/>
惡婆:“我不同意!”
大姑娘一臉冷漠:“媽,你們李家斷子絕孫,可別妄想牽連到我?!?br/>
惡婆往兒媳臉上啐了口唾沫,顏沁他們一驚,舒怡突然干嘔一聲,大姑娘也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一看就是心如死灰了。
她搶過婆婆手上的雞,從容地扔進了水池邊的垃圾桶,順便洗了把臉。
惡婆驚呆。
044
高嬸和舒怡是極有眼力見的,她們牽走顏丕:“顏沁,你二人慢慢走,我們先行一步。”
路上,舒怡問道:“媽,我們這么做是不是害了那姑娘?”
“不是害,是救啊!”
“那我……”
“不是孩子的問題!”
顏沁和邵蘭山仿佛回到了舊時時光,他問:“我交給你的那盆蘭花,還在嗎?”
“它很好?!?br/>
“你把它還給我吧?!?br/>
“啊?”
“我的辦公室缺少一抹綠,我想天天看到它。”
二人在狹窄的弄子里并肩同行,這種擁有全世界的感覺,真是久違了啊!
突然顏沁開口:“蘭山哥哥,你還能再借我五十塊錢嗎?”
邵蘭山自己留了幾個銀元,其他的全給了傅顏沁,
“我不需要這么多?!?br/>
“拿著吧,我知道你不是個亂花錢的人。”
分道揚鑣之際,邵蘭山提議:“顏沁,明天下午四點,我請你喝咖啡,凌晨咖啡八號館?!?br/>
“好!”
弄子的某個拐角,高岐像只躲在暗處的黑豹。
045
十年前分別之際,邵蘭山將家中一盆生命力極其頑強的蘭花托付給了傅顏沁,白色的小花點綴其中,它很普通,根本無法與榮爺的那些蘭花相媲美,但它很珍貴,因為有人真心愛它。
046
科特公館302,顏沁一進門就被迷暈了過去,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自己的手腳也被捆綁住了,嘴也被捂了。熟悉的木香與樟腦丸的氣味,還有頭稍稍一偏就能觸碰到的衣物,她明白自己這是被關在衣柜里了。
外面傳來高岐熟悉的喘息,伴隨著一名陌生女人的嬌喘,顏沁不禁在心里冷笑,這公狗發情還需要有人旁聽呢?
不多會,高岐中場休息,一副居高臨下地打開了柜門,面無表情地用膠帶封住了顏沁的鼻子,顏沁掙扎,但于事無補。
衣柜里的動靜加速了床上的動靜,高岐從未如此亢奮,身下的女人表情扭曲,大喊著:“不要~啊~不要?。?!”
047
事后,一切歸于平靜,女人離去,高岐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吞云吐霧。
突然衣柜門開了,顏沁毫發無損地從里頭出來,但她的表情,似乎換了一個人。
“你還真是命大啊…”高岐話音未落,就被顏沁一把抓到了衣柜前,仿佛前后只用了一秒時間。
顏沁緩緩打開衣柜,只見她死狀慘烈,令人寒毛直豎,此時的高岐,恰恰跪在她的尸體前。
高岐渾身哆嗦,顏沁的手從他發間一直摸到下顎,最終,高岐吊死在了他們床上的那盞水晶燈下。
048
一簇火紅的煙霧閃進了石庫門,閃進了高家。
舒怡成功懷上寶寶,顏仁他們都被邀請來吃飯。
顏心問他:“二哥,大姐怎么還不回來?”
顏仁一臉擔憂,煙霧在他們頭頂盤旋,久久不愿離去。
后來,煙霧消失在了顏沁臥室窗臺的那盆蘭花前,此時陽光和煦,鳥語花香。
突然一陣陰冷風,身著一黑一白暗繡馬褂頭戴同色軟呢禮帽,鼻梁上架副黑色溥儀式眼鏡的黑白無常現身,
小白:怎么又死那么慘呢?
小黑:很好了,戾氣已經消去一大半了。
小白輕點了一下白色的小花:這世間的人總說什么知足常樂,可我也沒看他們快樂到哪里去。
小黑笑笑:他們的快樂和黑夜白天有關,白天都是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