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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長-槍運風, 呼呼作響,薛瓔卻震驚得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便如方才瞧見帛畫一剎,整個世界都好似靜默下來,滿心滿耳光充斥著那個像來自天外的聲音。
    她覺得, 與其說她當真聽見了什么, 不如說是一段橫生的記憶突然撞入了腦海。
    可那個聲音, 聽來屬于一個尚處于變聲初期的少年,聲色稚嫩而沙啞,此刻再作回想, 又覺陌生遙遠,毫不熟悉。
    更何況, 那個人叫她“阿薛”。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 怎敢這樣輕佻地稱呼她?她是不是被魏嘗吵得沒歇好覺, 生出了錯覺?
    薛瓔沒答話, 反問傅羽:“你方才聽見什么了嗎?”
    傅羽一頭霧水:“我聽見魏公子罵有刀走神了。”
    她沉默下來, 垂頭重新看起那幅帛畫, 如此盯了片刻, 卻再無任何動靜。可伸手一摸臉頰, 那種粘膩的觸感仍然真實存在。
    傅羽急了, 問:“殿下可是哪兒不舒服?”
    薛瓔茫然搖頭, 彎身方才將畫收攏,忽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扭頭去看, 就見魏嘗從旋梯疾奔上高閣, 瞧見她面上淚漬,腳下猛打一個趔趄。
    他傻在原地,結巴道:“這是怎……怎么了?”
    薛瓔知他耳力出眾,大約是聽見傅羽與她對話才上來的,聞言卻答不出個所以然,還是搖搖頭,說:“我先回去了。”說罷拿起帛畫快走幾步,便要擦他肩而過。
    魏嘗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她胳膊:“我惹你生氣了?”見她頓住了不說話,又道,“你要是覺得我越矩,罵我就是,別又哭啊。”
    她還恍惚著,反應都比平日里慢一些,也沒注意這個“又”字用得莫名其妙,皺眉偏頭道:“我沒生氣。”
    魏嘗“哦”一聲,緩緩松開她胳膊,又緊張兮兮道:“那就是傷心!誰叫你傷心了?”
    他這一問揚高了聲,稍稍透出一股啞意,薛瓔一怔,注視他的眼色深了幾分,突然嚴肅道:“魏嘗。”
    他忙舉起手:“在。”
    “你……”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說,“你叫我一聲。”
    魏嘗木訥訥地眨了兩下眼:“長公主?”
    她搖搖頭:“是叫馮……不是,薛瓔。”
    他一駭,伸手便要往她額頭探去:“你沒事吧?”
    薛瓔迅速朝后退避一步,躲開他的手:“讓你叫就叫。”
    魏嘗清清嗓子:“那你準備好了?”
    她點點頭,隨即見他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作了番伸展,再拉開弓步壓了壓腿,最后撣灰塵似的拍拍手心。
    “……”
    薛瓔被他這股傻勁鬧得,心底那陣沒來由的壓抑都似消減下去,在他開口一瞬作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后說:“不想聽了。”
    她在犯什么蠢,魏嘗都這把年紀了,就算聲色有點相似,又怎可能是方才那個奇怪的少年。他方才不還練兵呢。
    她說罷便扭頭下了高樓。魏嘗在她身后故作挫敗“哎”出一聲,卻在她消失不見的一瞬彎起嘴角來,眼底滿是溫柔得似要滴水的笑意。
    扮傻逗她開心這種事,還不容易?
    *
    薛瓔今日無朝,回房又將帛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因并未有任何新發(fā)現(xiàn),只好暫且收攏,為分散注意力,便看起昨夜尚未翻完的書簡。
    是關于衛(wèi)厲王的。傅羽整理好后,她沒來得及都看過一遍。
    不料她這邊剛翻了半卷,傅羽與魏嘗便前后腳跟了過來,估摸著還是擔心她。
    魏嘗不得允許,進了屋子便杵在門邊。傅羽則上前來,問道:“殿下當真不礙?”
    薛瓔現(xiàn)下已然恢復清明,說“沒事”。
    傅羽點點頭,低頭注意到她又在看昨夜的典籍,不由聯(lián)想到她方才的失態(tài),怕兩者有所聯(lián)系,便試探問:“您老研究衛(wèi)厲王做什么?這位的風評可是出了名的差。”
    門邊魏嘗在心底不舒坦地“嘖”了一聲,卻見薛瓔淡淡一笑:“拿風評看人,怎么看得懂人?”
    風評都說衛(wèi)厲王殘暴嗜虐,濫殺無辜,卻不曾提及,彼時衛(wèi)國上下君非君,臣非臣,一團烏煙瘴氣,所謂無辜,不過是意欲亂政篡權的小人而已。
    風評還說衛(wèi)厲王在位十二年無一建樹,卻沒提過,其實這位是個軍政奇才,他死前一年所打的每一場仗,所做的每一個政舉,如今看來,分明都是令衛(wèi)國國祚得以存續(xù)的舉措。
    倘若不是生不逢時,為內斗所牽累,一統(tǒng)六國的,興許根本不是大陳,不是她的阿爹。
    薛瓔笑了笑,微露幾分惋惜:“歷史總是未必給每位英雄正名。”
    魏嘗心頭一震,卻見她沒再多說別的,只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因怕惹惱她,他只好與傅羽一道退了出去。
    薛瓔將自己關在屋里整天,雖未再生異樣,但夜間熄燭上榻后,又難免因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輾轉反側。
    一夜過后,翌日清早,她吩咐下人準備一輛安車,捎上傅羽去了衛(wèi)府。
    解鈴還須系鈴人,興許衛(wèi)飏那處會有什么答案。
    她到時尚早,衛(wèi)飏剛用過早食不久,聽聞門房通稟,訝異之下忙迎她入堂屋。
    薛瓔與他寒暄幾句,聲稱自己出門辦事,想到途中將經過衛(wèi)府,便捎上兵鑒歸還于他。
    衛(wèi)飏接過書簡,客氣道:“這等小事,何須長公主親自跑一趟,您打發(fā)個下人來就是了。”
    薛瓔笑了笑:“之所以親自來,自然是想與飏世子講講上回沒說完的話。”
    “您但說無妨。”
    “我近日里研讀史典,想到一種可能,飏世子可曾懷疑過,你的先祖衛(wèi)厲王當年興許是自盡?”
    衛(wèi)飏一愣:“此話怎講?”
    “如果那場仗真是個意外,想來他不可能預料到自己的大去之期;但事實卻是,他在之前一年,便像一直在為這一天而準備,于朝于野,都將該做的、能做的,通通做完了。”
    衛(wèi)飏眉頭皺起,似乎從未思考過這一點。薛瓔也便知道,他跟魏嘗不一樣,顯然并不清楚寶冊一事。
    她轉而笑道:“也是我瞎猜的而已。如有冒犯,還請飏世子勿怪。”
    衛(wèi)飏忙說“無妨”,只是眉頭依舊未捋平。
    薛瓔打量他幾眼,順勢扭頭看向堂屋墻面正中懸掛著的一幅鳥獸圖,狀似無意道:“這帛畫可也是飏世子手筆?”
    他忙說“是”,又稱“叫長公主見笑”。
    薛瓔夸贊說“栩栩如生”,又提起他上回送她的那幅,問道:“那幅山水畫也是妙極,瞧過之后,倒叫我生出一探究竟的興致來,卻不知瀑布位于衛(wèi)都郊野具體何處?”
    “那處靠近我衛(wèi)國一座舊時行宮,從前多是王公貴族玩賞之地,如今行宮廢棄,倒也成了布衣百姓踏春的好去處。”
    她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打探道:“但我瞧那瀑布飛流直下,周遭地勢險峻,若不慎失足,怕得做了泉下魂吧。”
    衛(wèi)飏一笑:“是我作畫時稍有夸大,那地方即便掉下去也不至于丟了性命,長公主若是想去,盡可放心。”
    “是嗎?”
    薛瓔淡淡應一聲,正出神,忽聽衛(wèi)飏問:“長公主若真喜歡我的畫,我書房里頭還有幾幅新作的,您可挑了滿意的捎走。”
    她下意識想拒絕,一個“不”字臨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究竟是這處瀑布在作怪,還是衛(wèi)飏的畫在作怪,再瞧幾幅,興許能尋到一些線索。
    她于是點頭說“好”,隨他入到書房。
    衛(wèi)飏叫她稍等片刻,扭頭去一面架幾上取畫,一邊指了指旁邊幾案上一張攤開的絲帛,說:“那是還未作完的一幅人物像,您可先瞧瞧。”
    薛瓔點點頭,上前幾步去看,瞧見畫上人面目時微一怔愣:“你與我府上魏公子……”她說到一半驀地停住。
    “嗯?”衛(wèi)飏回過頭去,面露不解,“什么魏公子?”
    薛瓔皺皺眉,低頭再看了一眼畫中人,斂色問:“你畫中此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