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遲早要坦白他們來找人的事實,但如何坦白和坦白的時機不能如此草率。
    被這冒進的新人一攪和，局勢瞬間緊繃，也給后續的行動造成了相當大的麻煩。
    姜曜放喇叭說來救人,不是真的來救人的。
    官方并沒有救援城內居民的打算，不然也不會只派他們這二十來個人下來,作為玩家的外來者，姜曜他們也沒有能力把這些幸存者送出這座喪尸之城。
    他們帶不走這些剛剛得救，滿心以為自己能夠離開的幸存者。
    本來好好說緩緩說,至少能多一些喘息的時間組織語言,也可以盡量溫和避免沖突,現在……全毀了。
    面對如狼一般瞪起雙眼的幸存者們，玩家們頭痛不已。
    若不能想辦法安撫他們的情緒，那別說今晚能不能好好休息，帶不帶的走有價值的人都成問題。
    npc不是傻子,他們作為真實的幸存者存在,也會深思熟慮。
    就比如可能是研究員的某位生存者,他會權衡這些軍人來找他的目的，跟他們走是不是更優選項，以此來選擇是否袒露自己的身份。
    又比如信賴軍隊滿心想要離開這個地獄的普通幸存者,他們也會因為希望的泯滅而崩潰,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北區玩家暗惱,要是他們需要的人已經找到,直接殺了得了,何必跟這些明明也算是被救了卻還貪婪得想要被救更多的人多費口舌。
    搞笑，他們倒霉催的進了個異次元隔三差五出生入死,誰來救了？
    南區的人都知道需要溝通的活傅醒干不了,也不指望他,張黎想了想，自己上了。
    “大家稍安勿躁，我們是帶著任務來的，除了營救幸存者，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大家放心，等我們完成了任務，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都會想辦法來回來把你們帶出去。”
    幸存者們卻不相信了。
    “你們迫不及待的找人，根本沒想救我們這些沒有價值的普通人吧。我們不相信你們的鬼話，政府完全放棄我們了，兩天了，政府真的完全放棄我們了！”
    “不會，災難爆發太突然了，政府也需要時間反應，需要時間去組織人力物力。你們做得很好，知道找最好的位置等待救援，這里的食物可以撐很久，大家可以再耐心的等待一段時間……”程千帆最為女性，嗓音相對柔和更能說動人心，“就算我們犧牲了，沒能回來救你們，但既然有我們進來執行任務，后續支援一定會跟上的。”
    幸存者們聽進去了，看看他們的人數，再想想喪尸的數量，心頭躁動漸平。
    只是幸存者中原本雙眼閃爍著欣喜光芒的人，也跟著退了退。
    程千帆見自己的話生效，趁熱打鐵道：“我們需要轉移病毒相關核心的資料文件，提供給外面的人盡快破解這場災難，所以如果你們當中有來自實驗機構的工作人員，請一定配合我們行動！”
    幸存者們互相看了看，這些人誰也不認識誰，除非主動承認，否則根本無從分辨。
    推搡了有半分鐘，有人道：“沒有吧？剛來的時候確實有一批穿著白大褂的，可第二次爆發的時候大部分都死了，那些人也死在那里了……你們可能得到別的地方再找找。”
    程千帆失望，不愿相信眾人花了這么多彈藥費了這么大勁兒，真的做了次無用功。
    她不死心道：“真的沒有嗎，那對實驗大樓比較了解的人有嗎？”
    幸存者們還是搖頭。
    傅醒冷眼旁觀，制止了程千帆繼續追問。
    “就算有也不會承認的，待在這里比跟我們離開安全，他們已經深刻認識到這一點了。”
    安撫情緒和找人出去賣命似乎成了兩件相悖的事情。
    許胖子瞇起眼睛，端起槍口。
    “是嗎？那就全部殺了吧，反正沒用。”
    幸存者們心里縮了下，大喊冤枉。
    “我們真不是啊，怎么承認？你們就是殺了我們，我們也不是啊！”
    “就是，你們什么軍人啊……”
    南區好言相勸不行，北區威逼恐嚇也不行。
    情況再次陷入僵局。
    人就是這么一種特別擅長趨利避害的生物。
    傅醒放下手中的槍，明晰一切的眼睛對準剛才表現最不自然的一男一女。
    每個人都有自己破關的方式，有些人是掌握節奏的主導者，有些人則是始終冷靜的觀察者，傅醒毫無疑問屬于后者。
    他不會說，但會聽會看。
    人的神色和肢體語言是騙不了人的。
    就在他要把那兩人打包揪出來，洗手間里傳出玻璃碎裂的聲音。
    眾人渾身汗毛立起，全部舉槍做好戰斗準備時，卻發現缺席了剛才對峙的姜曜拎著個頭盔走出來。
    他們現在靠的是三支光線明顯不夠亮的手電筒照明，姜曜出來的瞬間仿佛只飄出了一張白慘慘的臉。
    幸存者中有人驚得叫了一聲，差點厥過去。
    姜曜懶洋洋往墻壁上一靠。
    “那就都帶走好啦，怎么說他們也算本地人，多些活體導航也好的。”
    幸存者們現在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離開這個地方，聽她這么說跟炸了毛的貓似的弓起背怒吼：“你們到底是軍人還是土匪？”
    姜曜聳聳肩，“是軍人，所以確實不會殺你們這些平民。不過必要時期必要手段，不然我們陪你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也行，反正沒有懂行的人我們也完不成任務，而且時刻可能犧牲，不如在這兒好吃好喝。”
    說著她語氣一變，狀似憂愁道：“就是不知道這里的食物夠我們這么多人吃幾天，本來你們九個人省省吃怎么也能撐個一兩年吧，加上我們的話，半年？還是三個月……無所謂，反正吃完了再去執行任務殉國也行。”
    “哦對了，如果我們遲遲沒有信號給到上面，新的支援是不會派進來了，畢竟無謂的犧牲……沒必要。”
    幸存者們聽著頭皮都麻了。
    怎么原本安安心心等待救援的局勢，一下子就不復存在了？！
    看大家動搖的差不多了，姜曜又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相對較好的思路。
    “其實跟我們出去也不會太危險，我們將近二十個人，要保你們九個人有難度，但只保護一兩個人還是沒問題的。我們齊心協力把關鍵資料送出去，關了樓頂那什么儀器，就可以早日啟動破解計劃，停止喪尸們繼續發育……大家就都有機會活著出去。”
    “可要是坐以待斃，都想著讓別人去冒險，那每個人都這么想，就大家一起擺爛等死吧。”
    “大家都是聰明人，要怎么選你們自己決定，橫豎都是一死，反正我們都可以配合。”
    話音落下，傅醒發現他瞄準的那兩個人神情出現了明顯的松動。
    半晌，一個女人走出來，弱弱道：“我是實驗中心病原科主任，如果我跟你們走，你們真的會保護我嗎？”
    姜曜朝她露出笑容，“當然。”
    有一就有二，滿面胡渣的男人也走出來，“我、我是實驗大樓設備部的員工，應該也能幫上一點忙。”
    目的達成。
    姜曜隨口畫餅：“感謝二位的挺身而出，我們就是死，也一定保護二位安然無恙，屆時也一定向上級匯報，為你們記上一功！”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豪情頓生，點了點頭。
    “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一口熱血給兩人徹底穩住了。
    這就成了？
    社會經驗少的人懵懵的，諸如許胖子張黎等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開始砸玻璃是造勢，把已經安了心的幸存者們那點底氣砸晃，再接著棍棒甜棗接連打塞，完全掌控節奏，才讓幸存者們被她牽著走。
    四個mvp不是大風刮來的，這姑娘本事不小。
    事情解決了，姜曜可不管這些人產生了什么想法，她現在又累又餓，只想干飯睡覺。
    從幸存者們手里拿了只手電筒，她把頭盔夾在胳膊彎里，大步朝外走去。
    身后的腳步變雜，她也沒有回頭。
    四樓開遍各種零食店，甚至還有一家專賣進口食品的超市，即食食物資源不是一般的豐富。
    這一層的店鋪也不止于此，還有幾家玩具店和奇裝異服體驗店，是災難爆發前最受年輕人歡迎的一個樓層。
    姜曜隨便進了家小零食店，抓了一把柜臺上的泡泡糖塞進兜里，隨手抄起一個小籃子，舉著手電筒開啟采購模式。
    拿夠差不多一餐的量，她又挑了瓶牛奶，轉身離開。
    喪尸對光線不敏感，眾人便清理出一個面積較大的地方，折騰的亮堂了些。
    從玩具店招出來的各種燈排成一排，血淋淋的地面拖干凈，當中放好幾個裝滿食物的籃子，眾人席地而坐，整出了吃自助餐的架勢。
    姜曜一歪脖子，咬開包裝袋，慢吞吞拒絕很好下肚的魚豆腐。
    她獨自一人坐在邊緣的位置，和三個團體都不靠近，一邊吃手里還擺弄一個在玩具店找來的星云投影儀。
    投影儀是個小宇航員的形狀，只要按下他腦后的按鈕，一片璀璨的星云就會從他厚厚的頭罩里射出來。
    同生共死過后，唐甜和隊里幾個女生關系都很好了，她咽下嘴里的薯片，朝姜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小聲道：“你們知道為什么陽陽不能進咱們南區嗎？”
    女生們也都一知半解，只聽過一些傳聞。
    “聽說是有個副本只有她一個人活著出來，她把別人都獻祭了，換自己出來的……”
    唐甜皺起眉頭，“確定這不是謠傳嗎？咱們不都是組隊進副本的嘛，她背叛隊友嗎？可如果背叛隊友，咱們區里好像也沒有什么人罵她啊？”
    “那就不知道了。別管那么多了，我覺得她在哪兒好像都一樣……”有人癟癟嘴，“還是擔心擔心咱們自己吧。”
    唐甜嘆了口氣，又朝那只不停擺弄投影儀的手看過去。
    白，瘦，和人一樣。
    還這么小，在這種地方還一個人孤單單的，也太讓人于心不忍了。
    她剛這么想完，簡單吃了點餅干面包充饑的北區六男便朝姜曜走了過去。
    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幾乎把姜曜遮得連根頭發絲都看不見。
    小宇航員被放在地上，以一個眺望遠空的姿勢在雪白的天花板上轉動星云。星云之下，姜曜摸出一罐核桃。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許胖子把手里的燈擺在姜曜面前，滿是肥肉的臉上彎起兩道月牙，“我叫許力強，和你一樣，都是四個mvp。”
    姜曜抬頭給了他個眼神。
    “哦~”
    許胖子看她不排斥，便在前方盤腿坐下，帶著其他五個人一起，瞬間把她捧成一個小中心。
    “之前老山跟你說過合作的事情，還說你答應再次見面就考慮考慮，現在考慮的怎么樣了？”
    姜曜捏了個核桃，噼咔一聲碎在掌心。
    她看看人，爽快點頭。
    “可以的呀。”
    許胖子一愣，沒想到她這么好說話，原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套套近乎。
    “真的？”他呵呵一笑，“跟我們合作是我們占便宜多，我還想著肯定要多說一些好話呢。”
    “真的呀。”姜曜徒手捏破又一個核桃，理由給的相當充分，“這什么地方，我一個人沒有照應多危險，之前不答應老山哥哥就是想看看你們的誠意，那老山哥哥做到了，我肯定也就答應了呀。”
    就在許胖子眼底浮現出真心實意的笑容時，她又緩緩補充道：“至于你們占便宜的事，那沒辦法，有舍有得嘛。”
    一旁支棱著耳朵偷聽的程千帆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捂著嘴瘋狂咳嗽。
    張黎肩膀聳動，憋笑憋得臉都紅了，直在傅醒耳邊吹氣。
    “傅隊，你說要是這丫頭當初真給你招進南區，徐行還能搞那些惡心死人的小動作嗎哈哈哈哈哈哈——”
    傅醒無言。
    已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做任何假設都沒有意義。
    北區六個人嘔得內出血，卻依然要保持微笑。
    “謝謝，那相互照顧，希望合作愉快。”
    許胖子勉強說了句場面話，尋思再說點別的拉近一下距離，姜曜卻不坐了，夾著她的小宇航員起身，拍拍手上的碎屑。
    “我要睡覺了。”
    許胖子：“……年輕人也這么早啊？”
    姜曜理所當然點頭，“我還要長身體呢，不像你們，只能長長皺紋。”
    “……”
    他們忍。
    姜曜之前在零食店里發現了一條毯子和一把折疊椅，本想就在折疊椅上睡的。
    她抱起毯子，想起北區那六個人的異狀，猶豫一秒，大步回到眾人集聚的中心。
    剛聽南區的人說了，今晚就睡在外面，還輪流值夜，以防發生不測。
    她走得虎虎生風，在南區玩家警惕的眼神中，把毯子往傅醒背后的地上一鋪，小宇航員一放。
    傅醒那張面具轉過來，靜靜對著她。
    姜曜沖他甜甜一笑，“傅醒哥哥，你欠債這么多天不還，是不是得付點兒利息呀？不過你放心，我很善解人意的，想著大家賺錢都不容易，就不額外要你付積分給我了。我就在你身邊睡一晚，你明天早上起來的順便把我也叫起來就好了。”
    說完她還給了傅醒一個超可愛的wink，接著便躺平閉眼，完全不給傅醒開口的機會。
    傅醒：“……”
    不但臉皮厚了，冠冕堂皇的話也很會說了。
    白天還罵人晚上就想占便宜，鄧卓遠就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
    他想沖過來把人拖走，被程千帆拽住。
    “你干什么去，傅隊都沒說什么，輪得到你出頭嗎？”
    鄧卓遠冷道：“傅隊向來不善言辭，姜曜給他開口的機會了嗎？”
    程千帆反問：“他沒嘴巴還沒手沒腳嗎？真當哪兒都是南區的地盤，誰都只能為南區服務？”
    鄧卓遠啞然，一場爭吵悄無聲息落幕。
    卞除皺皺眉頭，看向若有所思的許胖子等人。
    “她這是什么意思，答應跟我們合作，卻跑去南區堆里睡？”
    許胖子看他一眼，笑笑。
    “她不是跑到南區堆里睡，她是跑到傅醒邊上睡，不要混為一談。要不怎么能一個月內拿四個mvp呢，她比誰都聰明，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但只要待在傅醒身邊，南北區的人就都不會下手。”
    其余玩家恍然大悟。
    作為兩區話題中心的姜曜對此一無所知。
    她幾乎是在躺下的瞬間就睡著了。
    這一天奔波戰斗提神防備，已經將少女的體力徹底透支。
    傅醒坐在離她三步外的地方，視線透過玻璃欄桿，透過網眼，落在漆黑一片的商場下方。
    危險仍在暗中晃動，不眠不休。
    他轉了個方向，背靠欄桿，面向呼呼大睡的姜曜。
    地面太硬，即使鋪了層毯子也改變不了硬的本質，從小身嬌體貴的姑娘顯然睡得不太好，隔幾分鐘就要換一次姿勢，蓋在身上的半邊毯子都掉了。
    她又覺得冷，整個人縮成一個球。
    傅醒垂眸，抽出一段被她壓皺堆在一起的毯子，蓋住蜷起的肩膀到腰這段位置。
    他剛坐回原來的位置，只見姜曜一個翻身，便又把那截毯子壓在了身下。
    傅醒：“……”
    睡著了也要跟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