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風山房。</br> 宋遠洲一晚睡得并不踏實,翌日一早就起身到了院子里等著。</br> 他只怕西廂房里住著的姑娘,第二日一早不見了影子。</br> 好在姑娘還在,宋遠洲瞧著,放下心來,上前問她。</br> “英英睡得可好,早間想吃些什么?”</br> 這些日計英都是與宋遠洲同吃同睡,如今好不容易分開了,她也不想再同宋遠洲一道吃東西。</br> 她心下一轉,“我想吃桂三嬸做的餅子?!?lt;/br> 宋遠洲一愣,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故意不往他身上落,心里也曉得她故意給他出題。</br> 如此這般,倒也算是她睡得好心情好的表現了。</br> 宋遠洲心下暗笑,又有些發酸,一旦有機會,她是絕對不會留在他身邊的。</br> 他只好同她道,“我眼下打發人去計家后巷,總得等桂三嬸做了給你,約莫也到了午間了。先吃些旁的好不好,午飯再吃餅子?”</br> 他柔聲同她說著,計英還是有些不適應他這樣同她說話,總覺得還是那個冷嘲熱諷的二爺來得熟悉一點。</br> 她閉了嘴巴,默認了。</br> 宋遠洲好笑地上前拉了她的手,她要掙開,回頭瞪他,他只當做看不見,拉著她的手吃了早飯。</br> 吃過飯,宋遠洲嚴肅了幾分臉色,同計英道。</br> “這幾日先不要出歌風山房,,我在歌風山房花園的小池旁再給你架一架秋千,平日里可以在歌風山房后園走走玩玩,若是想要出去,萬萬同我先支會一聲?!?lt;/br> 計英見他當真一臉嚴肅,想想上次王培騰的事情,和那下藥的丫鬟以及殺人的仆從,點點頭應了。</br> 宋遠洲見她乖巧,心里軟軟的,不由地就想將她抱進懷里。</br> 可她必然是不愿意的,他也沒有辦法勉強她。</br> 計英吃過飯就和厚樸他們一道玩去了,厚樸進來在學宋遠洲收集來的各處園林的園林畫,計英一道學得認真。</br> 宋遠洲見她走了,讓人撤了飯桌,叫了人來。</br> 小孔氏的事情必須要查起來了。</br> 他曾經見她對父親萬般耐心看顧,以為她已經罷了手,可眼下看來,完全不是這樣。</br> 小孔氏定然有藏起來不讓人看到的東西。</br> 下面的人來了,宋遠洲便道,“把夫人常去的幾處地方全都安排人盯住,看她在何處逗留多少時間,常見什么人,做些什么事情。”</br> 從前宋遠洲也是讓人留意過的,但這一次,他滿臉謹慎。</br> “一定要細細地查。”</br> ......</br> 午間,計英吃到了桂三嬸做的餅子。</br> 宋遠洲見她眼睛亮晶晶的,問她,“這么好吃嗎?能給我也嘗嘗嗎?”</br> 計英并不給他,反而端了一小筐子還熱著的餅子只放到自己臉前。</br> 宋遠洲好笑,一點都不生氣,給她夾了菜,問了她幾句今日看了那幅園林畫,可有什么不懂之處。</br> 計英并沒有錯失這個機會,順勢問了他幾個問題,也算是從他這里學到了些東西。</br> 但她剛問完,拿起第二塊燒餅吃的時候,突然覺得嚼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br> 那東西當然不是面餅,倒像是布。</br> 計英剛要吐出來,突然一個激靈,她閉住了嘴巴,將那餅子里面吃出來的東西藏到了牙后。</br> 她不再繼續吃了,尋了個由頭離開了桌子。</br> 宋遠洲還以為她不舒服,計英只道沒什么,轉身把桂三嬸的一小筐子餅子也拿走了。</br> 回到了她自己的西廂房。</br> 計英立刻將那似布的東西吐了出來,只見那布上面寫著小小的幾行字。</br> 計英一看之下,全部神經都提了起來——</br> 英英莫怕,三哥已到。</br> 將宋家護衛情形傳與我,時刻準備離開。</br> 計英一眼看見這行字,全身便是一緊,看完,她登時激動了起來。</br> 三哥要來救她了?!</br> 她就要離開宋家了?!</br> 計英心潮澎湃,午間午休也沒能睡下,一直到了晚間,宋遠洲又來叫她吃飯。</br> 那二爺眼睛尖的不得了,一下就瞧出了她的高興,不由地問她。</br> “有什么事如此開心?”</br> 計英一聽,才曉得自己興奮太過,若是被那二爺瞧出端倪提前防范,可就麻煩了。</br> 她只說想到了些好玩的舊事,卻不肯說于宋遠洲。</br> 宋遠洲悶了一悶,看了她一眼。</br> “英英,你有什么快樂的事情,我也想與你一起快樂,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讓你開心,想與你一起開心,這樣可以嗎?”</br> 他說的甚是卑微,計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復。</br> 她默了默,突然問他,“若是我說我離開宋家才能開心,這樣的開心你能給我嗎?”</br> 這話令室內像籠罩了一層低低的黑云。</br> 宋遠洲無言以對,半晌才道。</br> “英英,前些日外面還有人查你,恐不安全,你留在我身邊吧。”</br> 計英并沒有因此停下,“那若是沒人追查我,我可以走嗎?”</br> 她直直看著宋遠洲,宋遠洲在她的目光下眼神錯了錯。</br> 他的聲音很輕,“英英,我不能?!?lt;/br> 計英笑了一聲,笑得冷冷淡淡的。</br> *</br> 自出了事情,小孔氏一連在宋家映翠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許多天。</br> 丫鬟都瞧出了小孔氏的坐立不安,過來問她,。</br> “夫人,要不咱們出去轉轉?”</br> 小孔氏煩躁地擺了手。</br> “這才出了事,我就怕貿然動身不好?!?lt;/br> “可夫人心思不安,這兩天吃的飯也少了?!?lt;/br> 小孔氏嘆了口氣。</br> “倒也不只是不能動身出門的緣故?!彼f著,抬頭看了丫鬟一眼,“我聽說,我那兒子把歌風山房全都圈了起來,在宋家清理人手,清理的如何了?”</br> 香萍一家被發賣了之后,小孔氏就料到了宋遠洲會在整個宋家洗一遍人,如今開始了也不奇怪。</br> 丫鬟說快了,“許多地方都換上了二爺自己的人手,尤其水榭里面,倒是與歌風山房一樣了?!?lt;/br> “水榭......”小孔氏笑了一聲,“他把他那小情兒圈在了宋家,又怕歌風山房太小讓小情兒不開心了,這是從水榭開始,要把整個宋家都洗干凈送給她呢?!?lt;/br> 丫鬟不敢說話了。</br> 小孔氏笑了一聲,在幽暗的房中開了口。</br> “眼下我無暇理會他們,待過些日子,總不能讓他如愿,不是么?”</br> 小孔氏說完起了身。</br> “去廟里上柱香,然后去青園。”</br> *</br> 青園,小孔氏的嫁妝園子。</br> 有兩人看著小孔氏進了這園子,只能在外圍打轉。</br> 這是小孔氏自己的地盤,連她映翠園的人都沒來過,只有小孔氏帶著幾個心腹丫鬟進來過。</br> 藏在門外樹林里的兩人不敢靠近,一個人躲在樹叢中觀察那青園的動向,另一個繞到了青園附近的莊子里。</br> 兩人之前就已經在莊子里問過了,沒問出來什么其他的。</br> 但是眼下小孔氏又來了,保不齊有知道事情的人暗地套路。</br> 那人到了莊子里轉了兩圈,沒聽見大人們說什么,倒是聽見有小孩子在扮鬼玩。</br> “我是青園的小鬼,你們誰來惹我,我就讓貴婦人弄死你們!”</br> 其他小孩子聽了這話,轉頭就跑,尖叫著鬧著。</br> 但是打聽事的人聽了這話,直接就愣住了。</br> 那個扮小鬼的小孩,還披著一個紅床單,那人直接將他拎了起來。</br> 小孩嚇得叫,他兩個銅板塞過去,孩子立馬老實了。</br> “青園的小鬼是什么?你好生回答我問題,說完還有兩個銅板。”</br> 小孩全都照實告訴了他。</br> 其他小孩子見狀也跑了過來,那人舍了一把銅板出去,那些小孩七嘴八舌說了一大堆給他。</br> 待到小孔氏從青園里出來,兩個查探的人也回到了歌風山房。</br> 兩人到了宋遠洲面前,“二爺,青園沒能摸進去,倒是查到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lt;/br> 宋遠洲將手邊的手放了下來。</br> “不論如何奇怪,都說來無妨?!?lt;/br> 這事確實怪異,因為青園附近村子里的大人們不知道,只有孩子們知道。</br> 幾個孩子告訴查探的人,他們其中幾人,兩年前見過青園里的小孩子。</br> “青園里的小孩?”宋遠洲挑眉,“仆婦的孩子?”</br> 那回話的人搖頭,“回二爺,那村里小孩說青園的孩子穿得極好,一看就是個小少爺。他們不想帶著他玩。他就急了,突然大哭起來,然后青園出來一對老夫妻,把這個孩子帶走了,又讓其他孩子不許說出去,誰說誰要被鬼抓走?!?lt;/br> 當天就有幾個孩子做了噩夢,接著小孩子們沒有敢再說的,他們也沒有再見過青園的小孩,只是偶爾從青園旁邊路過,聽到過里面小孩的哭聲。</br> “他們都說,青園里有個小鬼孩?!?lt;/br> 宋遠洲聽得匪夷所思。</br> “那是男孩,還是個女孩,多大年歲?”</br> “是個男孩,照著幾個見過的大孩子回憶,當時有七八歲大吧,但他們記不太清出了。”</br> 宋遠洲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br> 當時七八歲,現在十歲上下,若是小孔氏當年流掉的孩子還在,豈不正是這個年紀?</br> 可小孔氏確實小產了的!</br> 那這個孩子是......?</br> 宋遠洲覺得怪異極了。</br> 是這些孩子弄錯了,還是小孔氏真的在青園里養了個孩子?</br> 宋遠洲越發覺得小孔氏還有更多秘密。</br> 也許他想要的秘密就潛藏在這些秘密當中,只不過小孔氏這些年藏得太深,沒有露出來,若是她一旦錯亂了神經,波動了情緒,這些東西是不是也就藏不住了呢?</br> 宋遠洲支著頭,仔細思索著這些事情。</br> 計英在歌風山房繞了一大圈回到了西廂房。</br> 她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回到西廂房就泄氣地坐在了窗下的交椅上。</br> 歌風山房的守衛變多了,從前并沒有那么多,如今連花園角落里都站著人。</br> 她從高處向宋宅俯瞰,也隱隱發現了許多守衛。</br> 她出不去,三哥進不來,宋遠洲更是經過上次的事情提了精神,不會讓她有機會出逃。</br> 三哥想要宋家的守衛情況,明顯是想要趁著守衛薄弱將她搶走。</br> 可眼下看來,計英覺得頗有難度。</br> 她在窗下坐著惆悵琢磨,宋遠洲支著腦袋一番思索。</br> 兩人晚間一起吃飯的時候,各懷心思。</br> 直到兩人不經意,兩雙筷子夾在了一起,才突然從各自的思緒里抽出來,看向了對方。</br> “英英,有事?”宋遠洲瞧了她一眼,問道。</br> 計英本不欲說,但略一琢磨,又道,“我今日逛園子,發現歌風山房里安排了不少人手,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著,難道我還能從歌風山房里飛走了?”</br> 宋遠洲低笑了一聲,夾了一筷子桂花糖藕給她。</br> “英英若是能插翅飛了,我是怎么都攔不住了。”</br> 他言語里充滿了無奈的悲傷,但又解釋道,“你是知道我那繼母手段的,我如今在清理宋家,怕她使手段在里面。若是我一人,倒也沒什么可怕的,但你還在歌風山房,我不能再給她機會。”</br> 這個解釋讓計英無話可說。</br> 宋遠洲卻突然抬頭看住了她。</br> “英英,不要飛走。”</br> 計英徹底沉默了,在沉默中吃掉了這頓飯。</br> 她和宋遠洲如今就像坐在蹺蹺板的兩頭,有些瞬間看似平衡,實際上不是你上就是我下。</br> 計英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br> 她不想再糾纏了。</br> 她想走,再不回頭。</br> 第二日,計英就用回給桂三嬸的糕點把信兒帶了出來,順勢跟桂三嬸又要了一筐餅子。</br> 餅子里面同樣吃出了布條。</br> 三哥讓她稍安勿躁,說先讓宋遠洲與他繼母撕扯。</br> 在這撕扯之中,宋遠洲定然還會調動守衛人手,這樣三哥的人就有機會能攻進歌風山房。</br> 趁虛而入,乘風而出,一切都歸于重新的開始!</br> 計英看著布條上的字跡,仿佛又看到了從前的三哥,甚至看到了從前的父親,看到了從前的計家......那是她強而有力的后盾。</br> 計英不再惆悵,繼續查探歌風山房乃至整個宋家的人手分布,甚至琢磨著,主動留意宋遠洲和小孔氏撕扯的動向。</br> 她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br> *</br> 小孔氏從青園出來有些疲憊,叫了青園里一對老夫妻吩咐了良久。</br> 但她還是有些不安心之感,忽然問起了身邊的人。</br> “繡坊的廖氏近來如何?”</br> 小孔氏陪嫁產業里有一家繡坊,就開在蘇州城里。廖氏是繡坊里的一個女繡工。</br> 下面的人說昨日正巧去繡坊問過,“回夫人,廖氏在繡坊尚好,就是這兩日像是受了寒,病了一場。”</br> 小孔氏眉頭皺了皺,低聲嘀咕了一句,“難道是連帶......”</br> 她沒有細說,只是吩咐下面的人。</br> “給廖氏送些藥過去,讓她盡快好轉起來,再給她加些工錢,讓她好生在繡坊里做事。”</br> “是。”</br> ......</br> 就在小孔氏的人去了繡坊照看那廖氏的當天晚上,宋遠洲這邊便聽到了這件事。</br> “繡坊......廖氏......”</br> 宋遠洲喃喃。</br> 小孔氏又不是真正仁善的人,會這么好心,給一個繡坊的繡工送藥送錢?”</br>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眼中抖了光亮。</br> “把那廖氏的事情,全部查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