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風(fēng)山房。</br> 計英今日又在歌風(fēng)山房轉(zhuǎn)了一圈,天氣**的厲害,但歌風(fēng)山房里還是站滿了守衛(wèi)。</br> 計英琢磨著確實應(yīng)該更多地了解一下宋遠洲和小孔氏撕扯到了何等情況。</br> 不然這么多守衛(wèi)在歌風(fēng)山房,她很難能逃出生天。</br> 計英并不敢做的太明顯,待到午間吃飯的時候,準(zhǔn)備問上兩句。</br> 宋遠洲如常夾了她愛吃的菜給她,計英吃得順從,宋遠洲見她今日不同他作對,問她,“今日心情不錯?”</br> 計英不知他從哪得出的結(jié)論。</br> 不管她同不同他作對,他都說她心情不錯。</br> 計英看了他一眼,男人朝著她微微笑,眉眼中有柔和的光。</br> 計英只看了一眼就收了目光。</br> 她說就那樣吧,問道,“歌風(fēng)山房處處都是人的日子,還要過多久?”</br> 誰人都不喜歡被人整日里看管著生活。</br> 宋遠洲想到了廖氏的事情,說應(yīng)該快了,“我那繼母頗有些秘密,我有感覺就要查到了。”</br> 計英不免問他,“秘密?夫人有什么秘密?”</br> 宋遠洲聞言正經(jīng)看了她一眼。</br> 那小孔氏或許知道宋計兩家的事情,這算是個大秘密嗎?</br> 計英眉眼盈盈,宋遠洲不想貿(mào)然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又難得她有興致,便將青園的事情說給了她。</br> “......青園是我那繼母的陪嫁園子,旁人的手伸不進去,當(dāng)真不曉得里面到底有什么。”</br> 鬼孩的事情計英聽得有些悚然,剛要說句什么,黃普突然來回話了。</br> “二爺,那繡坊女工廖氏的事情有眉目了,今日正好有個機會,二爺可要見那廖氏?”</br> 宋遠洲立時道了聲“好”,正要安排見人的時間,轉(zhuǎn)頭又看到了計英,看到了她探尋的眼睛。</br> 宋遠洲心下一動。</br> “英英,要不要一起去?”</br> *</br> 繡坊的女工多半日子過得凄苦,要么上了年紀(jì)老無所依,要么被丈夫拋棄娘家不容。</br> 廖氏就是這樣,她年歲并不大,長得還頗有幾分清秀。</br> 但她卻被下堂有些年頭了。</br> 她被休棄有個令她痛苦一生的原因,她的兒子在五歲那年丟了。</br> 廖氏說起這件改變她一生的大事,神情還有些恍惚。</br> 仿佛已經(jīng)悲痛到了極點,有些麻木有些無措也有些疲于應(yīng)對,她只是木然說著。</br> “......那日我就在家,在院子里燒飯,我兒在院子里玩。我那天在煮粽子,水開著,咕咕嚕嚕的,我沒聽清楚門開的聲音,等我想起來,回頭去看我兒子,他推了門跑了!</br> 我把房前屋后都找了,鄰居家里也全都找了,最后在河邊找到了我兒子的鞋......孩子沒有了,我沒看好孩子,他沒有了......”</br> 廖氏說到后面還是紅了眼睛。</br> 宋遠洲聽得皺眉,照廖氏這么說,她兒子是自己跑出去的,跑到了小河里溺水了。</br> 計英也在琢磨著,廖氏是因為沒看好孩子的緣故被休了?</br> 但將廖氏領(lǐng)來的人卻叫了宋遠洲一聲。</br> “二爺,您再往下聽聽。”</br> 下面的人提醒著宋遠洲,轉(zhuǎn)身便問了廖氏一句。</br> “廖氏,所以就是你弄丟了孩子,是嗎?”</br> 然而話音一落,廖氏忽然一個激靈,她激動地擺起手來。</br> “不是不是!不是我弄丟了孩子!”</br> 她突然否認了起來。</br> 接著眼神迷離,她開始喃喃自語。</br> “我兒特別乖,我不讓他出門他就一直在院子里面,他很聽我的話,從來不亂跑的。那天我沒聽見門響,但我兒突然叫喊起來,我轉(zhuǎn)頭就看見一個男人抱著我兒子就往外面跑!他們不是一個人,除了抱走我兒的,還有一個人把我關(guān)在了門里面!我急的亂叫,待我好不容易撞開了門出去,我兒子已經(jīng)不見了......不是我看丟了兒子,是有人把他搶走了!他是被人搶走的!”</br> 這話一出,宋遠洲和計英皆是一怔。</br> 廖氏前后所言相差甚大,到底哪一版才是真的呢?</br> 但是廖氏情緒開始強烈波動起來,宋遠洲想問她什么也問不出來,計英倒是建議讓她先冷靜一下,之后再問話。</br> 廖氏被帶了下去。</br> 帶著廖氏過來的人同宋遠洲道,“二爺,廖氏當(dāng)年丟了孩子之后,一直說的都是孩子被人搶走了,但沒有人看到有奇怪的人去廖家搶了孩子,孩子的鞋子也確實在小河邊。”</br> “那他們家就沒有去河里撈孩子?”</br> “撈了的,只可惜當(dāng)天下晌下了一場大雨,小河漲水,孩子很有可能被沖走了,是以沒有撈上來。”</br> 下面的人如此回答,計英聽著不由地說道,“所以,既沒有證據(jù)證明孩子真的溺水身亡,也沒有證據(jù)證明孩子被人搶走了。”</br> 宋遠洲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一張小臉繃著,神情嚴(yán)肅。</br> 宋遠洲卻心下微緩,給她斟了杯茶遞過去。</br> 計英喝了半杯茶,臉色才和緩了一些。</br> 下面的人卻說到了另一樁事。</br> “廖氏說她曾經(jīng)見過她的兒子,約莫是兩年前,在城外的木塔寺。”</br> 這話一出,計英和宋遠洲便相互看了一眼。</br> 他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br> 木塔寺,那是小孔氏經(jīng)常拜佛的寺廟。</br> 而廖氏丟了的孩子,會不會就是小孔氏青園里的鬼孩呢?</br> 兩人之前都不敢下這樣的定論,眼下卻越發(fā)地覺得會有這種聯(lián)系了。</br> 不多時,廖氏冷靜下來,宋遠洲又讓人把她帶了過來。</br> 廖氏神思游離,又恢復(fù)到了剛來時候的狀態(tài)。</br> 宋遠洲了她幾個問題。</br> 這幾個問題很有針對性,宋遠洲問完,暗暗點了頭。</br> 廖氏不宜離開繡坊太久,會被小孔氏的人發(fā)現(xiàn),宋遠洲正要安排人悄沒聲地送她回去。</br> 她卻突然哭了起來。</br> “我兒就是被搶走了,為什么他們都不信我?為什么要休了我?我不是粗心大意把孩子丟了,我真的沒能搶過那兩個男人,為什么都不信我,為什么不信......”</br> 她哭得凄楚,眼睛里卻比方才清明了幾分,她還道,“在木塔寺,我是看到了我兒,我真看到了,他長大了,還坐在有錢人家的馬車?yán)铮也桓艺J,他們又不信我,說我癡心妄想,得了瘋病,是個瘋婆子......但我知道我兒沒死,我兒還活著,他只是被人抓走了......”</br> 計英看著廖氏明明不到三十的年紀(jì),卻有著近四十歲的相貌,兩只眼睛紅腫,眼神仿佛也有些不好似得,也不知道是哭得還是繡花繡的。</br> 但她現(xiàn)在著實沒有了依靠,婆家下堂,娘家不要。</br> 原本,她十六歲生下了那個男孩,是要過正常女人的一生,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br> 所以,孩子對一個母親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br> 計英今歲也是十六,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這個年紀(jì)嫁了人,或許已經(jīng)有了身孕。</br> 只是對于計英來說,她總是害怕抗拒,不敢去想......</br> 計英上前遞了帕子給廖氏。</br> 廖氏哭得昏天暗地,接過她塞進手里的帕子,這才抬頭看了計英一樣。</br> 她嗓音嘶啞,“姑娘,你是好人,和宋家的孔氏夫人一樣,都是好人。”</br> 這話說的計英微微挑了挑眉。</br> “孔氏夫人怎么了?”</br> 廖氏抽泣著,“孔氏夫人一直勸我好好活著。她說母子被迫分離,還有冥冥中的聯(lián)系,我好了,我兒在陰間才能好......她說的是,前幾日我就夢見我兒要從什么地方跑出來,摔斷了腿。從那夜開始,我也著了涼,一連昏沉了好幾日,這兩日吃了孔氏夫人的藥,才好一點。她真的是個好人......”</br> 在廖氏的話中,計英和宋遠洲又莫名對了個眼神。</br> *</br> 青園。</br> 外面的園子很大,里面套了一座小園子。</br> 不是尋常二三進的格局,反倒像是一層層的監(jiān)獄,防止最里面的園子的人逃出來。</br> 最里層的園子管得住人,卻關(guān)不住聲音。</br> 哭聲好像洪水一樣溢了出來。</br> 小孔氏坐在某一廂房的里間床邊,拿出帕子替一個十歲上下的男孩拭淚。</br> “洋兒,別哭了,你想吃什么娘都讓人給你做還不成嗎?”</br> 那男孩搖頭,大聲哭泣,還想要偏離開小孔氏的手,但他動不了身。</br> 這床是特制的床,四角都有栓繩的地方,而眼下,男孩就被綁在了床上。</br> 小孔氏不停地靠近,男孩劇烈地搖頭。</br>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br> 小孔氏皺著眉頭看他,“洋兒怎么這么不聽話,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外面沒有什么好,你做什么非要出去?”</br> 那男孩已經(jīng)有十歲上下,偶爾聽見園子外面小孩子的笑聲,便饞的不得了,恨不能立刻跑出去。</br> 但他不能,只有這個園中園困著他。</br> 他好不容易趁著看守他的老夫妻睡了覺,又晃過了丫鬟小廝,準(zhǔn)備從樹上爬過去,跳出園子。</br> 可誰想樹枝承不住力,一下子斷了下來,男孩從高高的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br> 摔斷了腿要養(yǎng)傷,可他還想趁著旁人以為他腿不好不能亂跑的機會逃出去,可惜又被發(fā)覺,小孔氏干脆讓人將他綁了起來,綁在了床上。</br> 男孩被繩子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再怎么掙扎也動彈不得。</br> 小孔氏越是說著,“好生聽娘的話”,那男孩越是發(fā)了瘋一樣地想要掙開。</br> 在小孔氏一邊邊勸阻中,他忽的朝著小孔氏大叫了一聲。</br> “你不是我娘!你根本不是我娘!”</br> 這一聲一出,屋檐上的鳥撲棱著翅膀驚嚇飛走了。</br> 小孔氏的臉突然冷了起來,好像被千年寒冰冷凍。</br> 她忽然盯住了那個男孩,聲音冷得嚇人。</br> “洋兒,不要再讓我聽見這話。”</br> 但那男孩已經(jīng)氣瘋了急瘋了,徑直就喊了出來。</br> “我不是什么洋兒!你也不是我娘!”</br> 話音未落,小孔氏騰地一下轉(zhuǎn)了身,一把抓在了那男孩的傷腿上。</br> “我看你是不夠疼!”</br> 這一抓,男孩凄厲地尖聲大叫起來。</br> “啊——”</br> *</br> 計英送了廖氏下樓的時候,廖氏忽的腳下一滑,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br> 不知是不是摔蒙了,廖氏坐在臺階上神情驚恐而瑟縮。</br> 計英嚇了一大跳。</br> “你沒事吧?是不是摔得太厲害了,還能動嗎?”</br> 宋遠洲也皺了眉,若是廖氏在此摔得太厲害,回去繡坊難免露出馬腳。</br> 可廖氏開了口,她搖了頭。</br> “不是......我方才摔倒的那一瞬,好像聽到了我兒的叫喊。”</br> 她滿臉都是凄楚和無助.</br> “他是不是在叫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想讓我救他......兒子,你在哪,娘把你帶回家......”</br> 莫名地,計英鼻頭一酸。</br> 從廖氏的描述中,小孔氏藏在青園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廖氏丟失的兒子。</br> 但這也只是可能。</br> 而青園畢竟是小孔氏的園子,宋遠洲也不便插手。</br> 沒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能闖進青園呢?</br> 計英不知道該怎么勸一勸廖氏。</br> 她正琢磨著,那二爺忽的問起了廖氏。</br> “若是眼下讓你見到你兒子,可還能認出來?”</br> 廖氏怔了怔,然后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br> “我兒左手手心里有顆痣,就長在手心正中間。”</br> 計英朝著那位二爺看了過去。</br> 見那二爺微微點頭,有一息的思索。</br> 正這時,有下面的人來報,那聲音不大,計英還是聽見了。</br> “......夫人一刻鐘以前去了青園。”</br> 這話一落,宋遠洲眼睛一瞇。</br> 接著,他忽然開了口。</br> “那就別等了,去青園。”</br> 計英瞬間睜大了眼睛。</br> 她不由地問宋遠洲,“你現(xiàn)在真的要去青園?”</br> 明明都還沒確定下來,萬一撲了個空,必然會打草驚蛇。</br> 宋遠洲沒有回答她,反而看著她微微笑了笑。</br> “不僅要去,還要請了族里的長輩一起過去。”</br> 計英滿臉都是不可思議。</br> “你......就這么確定?”</br> 宋遠洲說并不確定,“但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廖氏方才說她生子的時間,與當(dāng)年大夫替小孔氏算得生產(chǎn)時間相近,甚至說,大夫給的那個大約的生產(chǎn)日子,就是廖氏兒子出生的那天。”</br> 他沒有再繼續(xù)為計英推理下去,他只是道,“不要再等下去。有時候,可能確有母子連心。”</br> *</br> 青園。</br> 哭聲停了下來。</br> 男孩快要愈合的腿上外傷溢出了血來。</br> 他疼得滿身是汗,卻也只能被捆在床上。</br> 小孔氏像是疲憊極了,靜坐了半晌。</br> 老夫妻過來看男孩,小孔氏坐到了窗下喝茶。</br> 一盞茶喝過,她才恢復(fù)了平日里的靜美模樣。</br> 她慢慢放下茶盅,看向那個床上的男孩。</br> 男孩神情瑟縮,卻不敢再哭鬧或者胡言亂語,小孔氏看著他笑了笑。</br> “聽話些乖巧些,娘才疼你。”</br> 她說著,起了身,從腰間佩囊里取出一塊玉佩拿到男孩床前。</br> “洋兒,看,這是娘給你打的玉佩,你就要過生辰了,這個做你生辰禮如何?”</br> 她說著,要將玉佩遞過去。</br> 誰想手下一滑,玉佩一下從手心里滑落下來。</br> 咣當(dāng)一聲,玉佩摔在地上,立時摔成了兩半。</br> 小孔氏看著摔斷的玉佩,右眼皮騰騰騰地跳了三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