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氏看著摔斷的玉佩,右眼皮騰騰騰地跳了三下。</br> 男孩看著,面上露出一瞬快意。</br> 小孔氏一下就捕捉到了,她歪著頭看住了那男孩,“你很開心?”</br> 男孩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搖了頭。</br> “不是,不是......”</br> 小孔氏看著他又露出的慈和的笑來。</br> “洋兒乖,叫一聲娘。”</br> “娘......”</br> 這一聲話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了嘈雜的人聲。</br> 小孔氏比任何人都警惕,她立刻叫了丫鬟過來,“怎么回事?!哪來的喧鬧聲?”</br> 那丫鬟也不知道,剛要到外面去問話,忽然聽著乒乓一陣響聲,里面的院門轟然一響。</br> 小孔氏右眼皮又是一陣跳,接著,聽到了一個最不想聽到的聲音。</br> “母親可在?”</br> 是宋遠洲!</br> 小孔氏有一息大腦空白,然后汗毛根根豎立了起來。</br> 她轉頭立刻吩咐那對老夫妻,“看好洋兒,別讓別人看見他......”</br> 這話話音未落,那男孩瞬間大叫了起來。</br> “救命!救命!”</br> 小孔氏的臉刷的一下變白了。</br> 老夫妻捂住了男孩的嘴,小孔氏也聽到了外面的回應之聲。</br> “是不是我兒子?!是不是我兒子?!”</br> 聽這聲音,竟然是廖氏?</br> 宋遠洲竟然帶來了廖氏?!</br> 小孔氏越發渾身發緊了。</br> 男孩在青園五六年光景了,從來都沒有外人來過,最大的事情就是男孩偷偷溜出去一會,被村子里的小孩子看見了。</br> 幸而小孩子說話沒什么人信,青園的老夫妻把那些孩子嚇唬了一頓,這事也就消弭了。</br> 現在,宋遠洲為什么會突然帶著廖氏過來?!m.</br> 小孔氏冷汗不住往外冒。</br> 可宋遠洲還在外面溫聲詢問。</br> “母親可在房中?兒子有事要尋母親問一問。”</br> 什么有事要問,分明就是要來破壞她的天倫之樂。</br> 她才沒有宋遠洲這樣的兒子,她只要她的洋兒!</br> 小孔氏冷汗倍出地想著怎么回應才好,可是根本不讓她有琢磨的時間,那廖氏瘋也似地闖了進來。</br> “孩子,我的孩子!”</br> 這聲音令房中的男孩怔了一怔,仿佛在喚醒沉睡在最深處的記憶翻騰了上來。</br> 下一息,他止不住地掙扎,要大叫去回應廖氏的那一句。</br> 老夫妻拼命壓著男孩,廖氏想要進門也被小孔氏啪地關上了門,并且拉上了門栓。</br> 緊閉的門窗將室內外分割成兩個世界。</br> 一個幽閉昏暗,一個光明白亮。</br> 廖氏不停地砸著門,宋遠洲站在院中看著不敢出門一步的廖氏,又回頭看了一下特地從族里請過來的長輩和幾個族人。</br> 幾位叔伯甚至叔祖臉色都是一沉,幾位嬸娘和叔婆來回交換著臉色。</br> 有些沉不住氣的兄嫂不免嘀咕了起來。</br> “先前遠洲說夫人在青園藏了別家的孩子,咱們還不敢信,如今這是......”</br> “門都不敢開,這還用說嗎?”</br> “唉,其實上一次,那丫鬟香萍的事情,我就覺得夫人有些奇怪了......”</br> 幾個平輩的兄嫂還要嘀咕,被長輩眼神制住了。</br> 平日向來喜歡主持公道的一位叔祖叫了宋遠洲。</br> “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母親到底是我們宋家的嫡枝嫡媳,做過家主夫人的,你可別亂來。”</br> 其余幾人也倒是。</br> 宋遠洲淡淡笑笑,若不是有香萍的事情在前鋪墊,這些族人更不會相信小孔氏做下的事情。就算到了如今,他們也是不愿意去相信小孔氏作了惡的。</br> 宋遠洲并不多言,只說自己也并不清楚。</br> “這廖氏要找兒子,既然找到了母親這里,母親讓她看一眼不就好了?為何母親不肯開門呢?我是勸不動的,不若幾位叔祖叔伯替我勸一勸。”</br> 他轉手就把滾燙的山芋拋給了族里的長輩。</br> 他們既然不相信小孔氏作惡,就讓他們自己替小孔氏證明好了。</br> 宋遠洲這么一說,小孔氏在房中聽得咬牙。</br> 她不能坐以待斃。</br> 宋遠洲話音落了沒幾息,族里幾人還沒來得及勸一勸,小孔氏自己開門出來了。</br> 她甫一閃身出了門,就把門重新關上了。</br> 她仍舊保持著平日里的靜美模樣,只是被汗水洇濕的領口出賣了她真實的情緒。</br> 她強作鎮定,“遠洲,你帶著長輩闖母親陪嫁園子,是為何意?”</br> 她上來反咬宋遠洲,不過宋遠洲可不與她糾纏,徑直道。</br> “母親識得廖氏吧,廖氏正是母親繡坊的繡工,如今她認定了母親藏了她的兒子,不若讓她進去一看?”</br>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小孔氏就算想要扯旁的事情周旋也沒用了。</br> 一切都太突如其來了。</br> 她深吸了一口氣。</br> “也好。”</br> 說著,竟然當真讓開了門。</br> 她抬眼看了一眼宋遠洲,“我兒非要讓外人來搜母親的屋子,做母親的還能怎么辦呢?”</br> 她說的竟有些悲傷。</br> 族里的長輩都說算了,看了宋遠洲一眼,“那般著實不太好。況這廖氏看著頭腦有些問題。”</br> 族里長輩說著,小孔氏還紅了眼眶。</br> “也罷,終歸我只是繼母罷了。”</br> 族里長輩都有些不滿意。</br> 宋遠洲可不管這些,眼神遞給了廖氏,廖氏早就按捺不住了,徑直闖了進去。</br> 只是廖氏大叫著“兒子”在房中闖蕩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有。</br> 她驚愕的跑了出來,“我兒子呢?人呢?我方才還聽見些鬧聲的!”</br> 但是小孔氏那房門開著,風吹進去,毫無人聲。</br> 小孔氏的眼淚都落了下來。</br> “我真不知道,遠洲到底和我這做母親的有什么仇?前有香萍一事,抓了人到我院中誣陷我,后又有今日的事情,讓一個瘋女人來闖我的陪嫁園子。”</br> 她把“陪嫁園子”咬得很重。</br> 族里人都用不滿的眼神看向宋遠洲。</br> 小孔氏也看了過去。</br> 她想看看找不到人的宋遠洲,要如何圓這個場?</br> 誰想,宋遠洲不慌也不忙,臉色一如平常,朝著門邊上的人道了一句。</br> “有嗎?”</br> 眾人皆看過去,不知何時看到有個清秀的小廝站在門邊,看樣子是去房里轉了一圈出來的。</br> 那小廝半低著頭,回話卻是十分確信。</br> “回二爺,有暗室的門。”</br> 這話一出,小孔氏幾乎是定在了原地。</br> 而族里的長輩平輩也都紛紛交換了目光。</br> 有暗門就很有可能藏了人。</br> 這次,小孔氏回過神來終于慌了。</br> 她方才還想只要用言語止住宋遠洲的腳步,以廖氏定然找不到暗門,誰想宋遠洲竟然另外安排了人!</br> 她仔細看去,是那計英!</br> 但不管是誰,終是要暴露了!</br> 小孔氏要掙扎往門里去,一下被兩個婆子架住了。</br> “夫人莫急,還是房外涼快些。”</br> 房外確實涼快些,還刮起了小風。</br> 但小孔氏無法獲得一絲清涼,她眼看著計英帶著廖氏進了房去,沒用多久,房中傳來了聲音。</br> “兒子!我的兒子!”</br> “娘......”</br> 下一息,廖氏緊緊抱著男孩出了房屋,宋遠洲的人早已上前制住了老兩口。</br> 計英回到了宋遠洲身旁,宋遠洲朝著她贊許地點頭。</br> 族里的平輩也好長輩也罷,都在事實面前露出了驚訝又驚嚇的神情。</br> 他們看到了大哭相擁的廖氏和男孩,又把目光落在了小孔氏臉上。</br> 小孔氏只看著男孩被廖氏抱在懷里,就已經渾身血液翻騰直沖腦門。</br> 再聽到那男孩當真認出了廖氏,一聲聲喊著“娘”,小孔氏就要抑制不住沖動了。</br> 她攥著手盯著那男孩。</br> 這是她的宋遠洋啊,是她的洋兒啊,怎么能叫廖氏做娘呢?!</br> 小孔氏看得眼睛發燙,血絲浮現出來,手下更是掐的自己生疼。</br> 洋兒不是她的兒子嗎.......?!</br> 最后的理智讓小孔氏努力忍著。</br> 這時,族里那位叔祖突然叫了她。</br>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小孔氏一怔,有一瞬不知如何作答,但神情明顯多了許多思索。</br> 宋遠洲在旁看到她這般,眉頭微微挑了挑,但他并不同小孔氏直接說些什么,只是低聲叫了自己身邊的人。</br> “把孩子先帶出去吧。”</br> 下面的人立刻上前叫了廖氏和男孩,請他們下去。</br> 男孩縮在廖氏懷里,跟著宋遠洲的人離開。</br> 然而這一幕落在小孔氏眼里,如同要將她的洋兒搶走一般。</br> 她一個激靈。</br> 她再也來不及思索如何回應族里長輩,更是在男孩就要離開的瞬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br> 她忽的叫了男孩一聲,“洋兒!別走!”</br> 男孩聞言驚嚇避閃。</br> 而這般神情徹底壓垮了小孔氏的理智。</br> 小孔氏一下撲上了前去。</br> “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你不能走!”</br> ......</br> 小孔氏發了瘋,就在宋家族人們眼前。</br> 宋遠洲讓人制住了她,而廖氏把前前后后都說了出來。</br> 小孔氏帶走了男孩便開始“接濟”廖氏,這等有意分離母子、違背天性人倫的罪過,實在是太大了。</br> 族里長輩很是頭疼,有想為小孔氏說話的,最后在宋遠洲目光中無言以對。</br> 宋遠洲倒是想把小孔氏一竿子打垮,可惜小孔氏到底做過家主夫人,又為宋毅守寡三年。</br> 宋遠洲衡量再三。</br> “那就送去家廟吧。”</br> 送去家廟也相當于剝奪了她在宋家最后的權利,此事不便外漏,小孔氏卻也只能從此青燈古佛了卻此生。</br> 族里人聽了,莫不想到了之前香萍的事情。</br> 在此事之后,心里也有了答案。</br> 眾人全都點了頭,宋遠洲讓人把小孔氏帶了過來,由族里那位叔祖宣告了她的事情。</br> 小孔氏披散著頭發,她聞言并沒有說話,但是看向眾人的目光變得惡毒了起來。</br> 尤其最后落到了宋遠洲身上,那目光變得似毒蛇一樣,又在看住宋遠洲身后的計英時,她嘴角揚起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br> 她突然幽幽地開了口。</br> “你們想要的都沒有,都不會有,也不可能有,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就這么相互折磨一輩子吧!”</br> 這話令計英渾身一緊。</br> 而宋遠洲瞬間睜大眼睛,盯住了小孔氏。</br> “你說什么不知道?你知道什么?!”</br> 房中突然靜的落針可聞。</br> 小孔氏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眾人都面露恐懼。</br> 而她掃過眾人,看住了宋遠洲。</br> “反正,你什么都不會知道!除非你去地下,去找你爹......”</br> 小孔氏又是一陣大笑,再之后不管旁人說什么,她都不再回應。</br> 宋遠洲鐵青著一張臉,從她口中問不出來東西,直接抄了青園,又派人去了映翠園查抄。</br> 可他什么都沒有查到。</br> 不多時,夜深了。</br> 宋遠洲站在舉滿了火把的歌風山房。</br> “都沒有?連一張重要的紙片都沒有?”</br> 下面的人都低下了頭。</br> 查無所獲。</br> 宋遠洲負在身后的手攥緊,半晌才漸漸放下,轉身遣散了下面的人。</br> 計英在火把的紅透的光亮中,坐在西廂房的窗下。</br> 她腦中不停地回蕩小孔氏的話。</br> 小孔氏的意思是,她和宋遠洲之間是有什么他們都不知道的事情嗎?</br> 是什么事情?計家的覆滅?宋遠洲父親的死?</br> 暑熱的夏天,計英有些渾身泛寒。</br> 所以,她和宋遠洲之間到底有什么呢?</br> 不過,有什么都不重要了。</br> 小孔氏已經被送到了家廟,歌風山房的人手就要撤下來了。</br> 過不了幾天,只要宋遠洲帶著人出門,三哥就會闖進宋家救她。</br> 她會徹底離開,和宋遠洲不會再有任何關系。</br> 就這樣吧。</br> *</br> 家廟,從前小孔氏也經常過來拜佛。</br> 但她沒想到過有一日,她會被關在家廟里。</br>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天氣有些絲絲秋意,小孔氏渾渾噩噩好幾天,待到睜開眼睛,身邊只剩下一個大丫鬟。</br> 她在門前看著雨幕靜坐了半晌,眼中有了凝聚的光,突然轉頭問大丫鬟。</br> “我的匣子呢?還在的吧?”</br> 大丫鬟是從前小孔氏在娘家,親自買回來養大的丫鬟,是她心腹中的心腹。</br> 大丫鬟聞言當即從床下拿出一個兩只巴掌大的小匣子。</br> “夫人,匣子在這呢。奴婢當時小心替夫人收著,沒有被人查獲。”</br> 小孔氏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放你那里,必然安心。”</br> 小孔氏接過匣子,不疾不徐地打開,里面翻到泛黃的書信一封封都還在匣子里面。</br> 有些寫著“宋弟臺啟”,有些寫著“計兄惠啟”。</br> 還有一封書信,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似重病之人所寫。</br> 上面一行字,“吾兒遠洲親啟”。</br> 林林總總十余封書信,小孔氏深處細長的指甲按住了那封給宋遠洲的信。</br> 她的嘴角沒有似之前那般,看到那封信便勾了上去。</br> 這一次,她手下顫了顫,指甲一下下剮蹭著書信。</br> 指甲刮得書信發出刺耳的細響。</br> “吾兒遠洲,你是不是開始過得痛快起來了?這般可不行,做母親的,怎么能讓你過的痛快呢?”</br> 她說了這話,大丫鬟便靜默地走上了前來。</br> “夫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但凡夫人吩咐,奴婢自當全力做到。”</br> 小孔氏不由地笑了起來。</br> “我是得好好想想,是讓他一次痛個徹底,還是長長久久地痛苦下去,比較好呢?”</br> 她看向了歌風山房的方向。</br> 雨滴滴答答下著,她又重復了一邊,“哪種比較好呢?”</br> *</br> 歌風山房,籠罩在靜謐的雨幕之中,除了滴滴答答的雨聲,沒有什么旁的吵雜。</br> 這幾日計英都異常安靜。</br> 她這般安安靜靜地待在西廂房里,宋遠洲還以為是小孔氏的事情嚇到了她。</br> 小孔氏手里一定握著他和計英有關的東西,待他尋個機會,一定要全部查出來。</br>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些時間降低小孔氏的警惕。</br> 關住了小孔氏,宋遠洲開始把心思放在計英身上。</br> 再過兩日,就是計英生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