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了。</br> 這假山和涼亭的走勢和位置,在計英眼中與五年前的歌風山房重合。</br> 她晃了一晃，直到有人談起花木，才又把視線轉向了一旁。</br> 有兩位專于花木的造園師在假山下面走動,品評著小花園里的花草。</br> “難道那位內定的造園師，也同咱們一般是花木上的行家里手？瞧這幾株花，我也只是偶爾見過一回,在江南地界甚是罕見，居然栽在了此處，倒也十分合宜。”</br> 另一位也道是，點著那幾株罕見的花木說著話。</br> 計英順著他們指點的手看過去,目光落在了那幾株花上。</br> 這一眼便看住了。</br> 耳邊不知為何響起了從前的聲音。</br> 有一個人，在她耳邊教她這些罕見花木栽種之術,說到稀奇的地方,還能講上一二典故。</br> 計英將那幾株花認了個一清二楚。</br> 有人說她技法上有些宋家的印記，可能就好比這些花,她也在經手的院子里用過的......</br> 計英不遠不近地看著那些花，花木的排布不緊不慢，有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在里面。</br> 她不知為何把目光轉向了旁處,慢慢轉著身子打量整座學堂。</br> 溫暖的春光灑在學堂的屋檐上,锃亮瓦光。</br> 暖融融的感覺把人包圍，是屬于學堂里少年的熱度。</br> 計英再去看那假山和涼亭，心中和歌風山房重合的感官消散了幾分。</br> 屬于記憶中歌風山房的是冬的寒冷，而這里是春的溫暖，并不相同。</br> 但她卻感到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br> 計英看過去，是宋溪。</br> 不過宋溪也沒有多說什么,又同她點了個頭,離開了。</br> 前園開始有人問及郡王喜好方面的事情,計英跟著聽了一陣子。</br> 顯然瑞平郡王不是熱衷園林的人，不過他選來做樣板的園子著實水平高超，下面有不少造園師有些猶疑。</br> 就算是要一主一次，也不能太過跟不上那位內定造園師的水平。</br> 不過瑞平郡王始終沒有透漏，內定的人是誰。</br> 不一會開了席，席過，又到了散場的時候。</br> 眾人都領了那差事，十天之后奉上一副別院建造的園林畫。</br> 計英出園的時候，又遇到了陸楷。</br> 陸楷開口一句，讓計英有些訝異。</br> 他道，“我有一座別院想要翻修，以便時常帶著小女過去住幾日。魏先生可有時間替陸某翻修？”</br> 他說著，看向計英，“同人和建一座園子，不若先生自己一人單挑一個。”</br> 計英怔了怔。</br> 她看向陸楷，陸楷任她打量。</br> 若說陸楷完全不知道她是誰，那么說這些話，實在太奇怪了。</br> 陸楷是讓她放棄瑞平郡王的別院，轉而接受他的別院嗎？</br> 可不管陸楷有沒有認出來她，她都不準備接下這樁事。</br> 倒也不光是想借此機會在園林界站穩腳跟，而是不想和陸楷有太多牽扯。</br> 她道，“世子爺客氣了，在下家里還有些瑣碎事項，未必能在金陵城過多逗留，世子爺不若另請高明。”</br> 她婉拒了。</br> 陸楷也沒有太多意外。</br> 陸楷表達了可惜，計英再次推卻，兩人客客氣氣地離了去。</br> 陸楷比起五年前瘦了幾分，眉眼越發深邃。</br> 他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幽幽嘆了一聲。</br> 計英自然沒有聽到，去了同計獲約定的茶館之后，便回了落腳的院子。</br> 之后幾日，計英都在家中繪圖。</br> 念念先是纏著計獲在金陵城大街小巷逛了幾日。</br> 今日，小人兒實在是累趴下了，日上三竿才起了身，午間吃了一頓，這會兒又睡著了。</br> 計英畫了繪圖，過去看了他一眼。</br> 一會工夫就睡得七橫八豎的，被子也踢到了一邊，一個人縮在被角里。</br> 計英嘆著氣給他重新蓋了被子，小人兒卻在夢里蜷縮成了一個團子。</br> 計英輕輕撫了撫他的后背，念念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她在一旁，轉過了身來，縮進了她的手臂下面。</br> 但是孩子還沒醒，反而小眉頭皺著。</br> 計英叫了他一聲，“忘念？念念？”</br> 小人兒沒醒，計英摸了摸他的脖頸，竟然出了一身虛汗。</br> 計英直接連人帶被子，一并抱進了懷里，輕輕拍著他。</br> “念念醒醒，娘在這兒呢，快醒醒!”</br> 計英連拍了好幾下，小人兒總算從夢里醒了過來。</br> 他緊緊繃著小臉，又在看到計英的一瞬，一下哭了出來。</br> “娘親......”</br> 計英連忙抱緊了他，摸著他的小臉。</br> “怎么了？做噩夢了？夢到了什么同娘親說說？”</br> 忘念在她懷里蹭著，氣鼓鼓地道。</br> “夢見打架了。”</br> 計英不免笑了一聲，低頭看他小臉。</br> “瞧這小模樣，莫不是沒能打過？”</br> 忘念攥緊了小拳頭。</br> “不是！”他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計英，“沒打完就醒了。”</br> 計英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脖頸的汗。</br> “那為什么同人打架呢？”</br> 小人兒抿了小嘴巴，不肯說了。</br> 計英歪著頭看他，“怎么了？不能同娘說？”</br> 忘念沒回應，轉身鉆進了計英懷里，窩在那蹭來蹭去。</br> 計英也不強問他。</br> 過了一陣，小腦袋探了出來。</br> 忘念仰著頭問計英，“娘親，你說爹爹，還會回來嗎？”</br> 計英看著他，突然曉得了他為什么夢里同人打架。</br> 忘念以前同人家耍玩，沒有因此打過架，那是因為，計英偶爾會換上女裝，故意去那些小孩聚集的地方尋忘念，那些孩子都以為忘念有父親也有母親。</br> 可是那次的事情之后，孩子心里已經明白了。</br> 假的到底是假的。</br> 計英看著兒子，看著他眼睛里含著淚，不免想到了那日計獲的話。</br> 是不是該給忘念另找一個爹爹了？</br> 她摸著小人兒的腦袋。</br> “會的。”</br> *</br> 隔了幾天，計英交上了園林圖。</br> 又過了幾日，瑞平郡王府邸，一眾造園師再次齊聚。</br> 眾人議論紛紛到底誰會拿到那個建造別院的名額。</br> 葉世星趁人不注意擠到了計英身邊，問計英園林圖畫的如何，有沒有信心。</br> 葉世星眼下雖然是計氏一族挑大梁的人，但他到底不是計家人，而且技藝算不上精湛，來這瑞平郡王府并沒有報什么希望。</br> 他道，“似我這般，拿不拿得到修建別院的名額不重要，重要的是，交上去的園林畫定然是要引得旁人都來看的，是個揚名的機會，我可費了一番功夫呢。”</br> 計英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br> “師兄是不是請了厚樸幫你潤色，請了茯苓姐幫你裝裱？”</br> 葉世星眨巴眨巴眼睛看她，“你怎么知道？”</br> 計英用手指頭都能想出來。</br> 那人走了之后，大概過了兩年，厚樸年紀稍長，茯苓就帶著他離開了宋宅，在宋家附近開了一個書畫鋪子。</br> 姐弟倆都有手藝在身，宋家也能幫扶一二，靠手藝過日子并不難。</br> 葉世星因著計英的關系，與那姐弟兩個有了往來，每次去太平府，也會提及姐弟兩個的事情。</br> 計英看了他一眼，“茯苓姐近來好嗎？厚樸呢？師兄有沒有經常過去照看一下？”</br> “那自然的。那鋪子和后面的小院，就他們姐弟兩個住，怎么讓人放心......”</br> 葉世星張口答了這話，說著說著又好像察覺到了不對勁，閉起了嘴巴，又換了個話題。</br> “那什么......忘念這幾日在金陵還好嗎？我給他帶了木頭小人。”</br> 葉世星這些年給忘念做了不少小東西，忘念都喜歡得不得了。</br> 計英要替忘念謝他，話到嘴邊看了葉世星一眼，打了個轉。</br> “他近來不太玩那些木頭小人了，師兄不若給厚樸，厚樸喜歡在木頭上作畫，他見了必然歡喜。”</br> 計英這么說，葉世星更不自在了。</br> 他看向計英，有些說不清的復雜感覺。</br> 他早已過了正常男子娶妻的年歲，心里無非還一直留著當年的念頭。</br> 可是他眼前的師妹，有了孩子也換了男裝，她離他越來越遠了。</br> 她距離他最近的時候，是當年從宋家假死脫身，藏在計家舊園地宮的那些日子。</br> 地宮陰暗，但葉世星心里是亮的。</br> 可是他終究沒能抓住機會。</br> 而她落腳太平府，他留守蘇州城，一西一東，一年也見不了幾次......</br> 她今日這般說，讓他把給忘念的東西給厚樸，葉世星怎么不知道這是何意？</br>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眼前卻不由地晃過昨日來之前，茯苓給他送畫的模樣……</br> 他更是徹底閉了嘴。</br> 師兄妹停了話語，瑞平郡王恰好來了。</br>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過去，瑞平郡王笑盈盈地說了兩句場面話，然后并不過多廢話地直接說起來別院修建的人選。</br> “本王將諸位的畫全都看了一遍，覺得有一個人最與本王志趣相投。”</br> 人群徹底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希望那個機會是屬于自己的。</br> 計英也一樣。</br> 安靜中，瑞平郡王笑著開了口。</br> “是太平府的魏凡星魏先生。”</br> 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了計英身上，計英甚至感覺得到日頭的光亮也獨獨向她身上灑下一份加倍的光。</br> 計英抬頭看向了瑞平郡王，瑞平郡王笑著同她點頭。</br> “那本王的別院，就托給魏先生了。”</br> 計英呆愣了一下，而后才反應過來，應了聲。</br> 人群在一靜之后，又迅速議論了起來。</br> 魏凡星雖然是后起之秀，但這兩年的勢頭比一些老造園師還要強勁。</br> 如果說內定的那人是主造園師的話，那么魏凡星多半是輔助位置。</br> 什么人能選擇如此勢頭強勁的人一同做事呢？</br> 就不怕被魏凡星蓋住風頭？</br> 幾位老造園師相互對了個眼神，連他們，多半也不會選擇魏凡星一同做事的。</br> 那么內定那人，到底是何等水準？</br> ......</br> 園子里低聲議論不絕于耳，還有人想要看一看魏凡星畫的別院園林畫是什么模樣。</br> 不過瑞平郡王沒有提及，此事也不好說了。</br> 宋溪一直安靜地站在人群里，她看著瑞平郡王請了魏凡星近前說話，轉身向后面走去。</br> 這片花園的假山后面有個月亮門，穿過月亮門是一座待客用的二層小樓。</br> 宋溪自木梯上到了二層。</br> 二層的房間正對著花園，一覽無余。</br> 有人在窗下看畫。</br> 畫卷鋪開，上面亭臺樓閣山水花木躍在眼前。</br> 但宋溪更在意眼前看畫的男人。</br> 男人穿著廣袖銀白色錦袍，戴了白玉小冠，寬肩細腰，身形高挑。</br> 風從窗外吹進來，吹起男人的廣袖。</br> 宋溪見狀微微蹙眉，環視房間一周，眉頭皺的更緊了。</br> “怎么沒帶件披風過來？風大別著涼。”</br> 那男人聞言，低笑了一聲，然后轉頭看向了宋溪。</br> 他眉眼如刻，鼻梁筆挺，唇角微微勾起。</br> “我可不似從前那般病弱吹不得風，姐姐怎么忘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