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四歲的奶娃娃,抱著兩只小胖手,正在學著大人作揖。</br> 他歪著圓圓的腦袋問小女娃,“妹妹記得我嗎?”</br> 小女娃看了他一眼,奶聲奶氣里透著幾分高冷。</br> “不記得。”</br> 魏忘念小娃娃噎住了,啥呆在那里,像一只呆頭鵝。</br> 陸楷好笑地看著前來搭訕自己閨女,又看向被閨女晾在了一邊的小男孩,彎腰笑著問他。</br> “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br> 忘念腦袋懵了,被漂亮妹妹的高冷凍得不轉了,聽見陸楷說話才回了神。</br> 他又趕緊同陸楷行了禮。</br> “伯伯好,上次沒跟妹妹說話,忘念很不好意思。娘親......爹爹常教我有禮貌,所以我才過來的。”</br> 他說的有理有據,就是在娘親還是爹爹的問題上含混了一下。</br> 陸楷看著這小人兒,年紀不大,說話倒是十分流利。</br> 不免問他,“你爹爹呢?”</br> “我爹爹和三伯吃茶,我來和妹妹說話。”</br> 他說著,見漂亮妹妹扭過頭,根本不搭理他,他小嘴噘了噘,小聲解釋。</br> “我不是拍花子,也不是采花大盜?!?lt;/br> 這話三歲的小女孩根本聽不懂。</br> 但陸楷哈哈大笑了起來。</br> 在一旁一直看著這孩子的宋遠洲,也忍不住低笑了兩聲。</br> 他越發看住了那孩子。</br> 若是方才他見著娃娃,總覺得有些眼熟,他是定然沒見過這娃娃的,懷疑見過孩子的爹娘。</br> 而眼下,奶娃娃委屈地噘了小嘴,這一幕熟悉地簡直要從宋遠洲腦海里跳了出來。</br> 那個紅衣小姑娘小的時候,若是不樂,就會這般噘嘴,他見過的。</br> 宋遠洲心下快跳了幾分,當著陸楷的面又不好直接問。</br> 幸而陸楷家中還有事,沒有耽擱下去,同宋遠洲說了兩句就走了。</br> 陸楷把女兒一并抱走了,人潮涌動的街上,只剩下宋遠洲和一個圓頭圓腦的奶娃娃,大眼瞪著小眼。</br> 男人高高的,娃娃在他身前就像一個小木墩。</br> 他打量著娃娃,娃娃歪仰著頭也看著他。</br> 宋遠洲不知怎么心下一片柔軟,他柔聲問那娃娃。</br>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爹爹呢?”</br> 他最想問的是,娃娃的娘親叫什么名字,可惜話到嘴邊,問不出口。</br> 娃娃哪里知道他許多心思,便一本正經道。</br> “這位伯伯,我叫魏忘念,我爹爹是魏凡星?!?lt;/br> 話一出口,宋遠洲著實怔了一下。</br> 竟然是魏凡星的兒子?</br> 但他再一想,好像也沒那么奇怪。</br> 魏凡星同計家人相貌上,確有三四分相似。</br> 宋遠洲不知是失望還是怎樣,抬手摸了摸娃娃的腦袋。</br> “你爹爹有你這樣的乖娃娃,很開心吧?”</br> 宋遠洲說這話,莫名地帶著幾分悵然。</br> 那人走了,他便不會再娶,也不會有孩子了。</br> 娃娃只是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br> “可我娘......我爹,經常說我不乖亂跑。”</br> 宋遠洲又笑了起來,手下禁不住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臉。</br> “那你就不要亂跑了,快回去找你爹爹......”</br> 他還沒說完,小娃哎呀了一聲。</br> 宋遠洲問他,“怎么了?”</br> 他指著宋遠洲身后,“伯伯,那個好香的餅餅車來了。”</br> 宋遠洲看去,原來是個酥餅攤子小車,在街道上走動著賣餅。</br> 宋遠洲見小娃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但手里空空根本沒錢,眼看著餅餅車就要走了。</br> 宋遠洲好笑的不行,干脆拿了兩文錢出來,給了小娃。</br> “去買吧?!?lt;/br> 小娃眼睛瞬間睜得好大。</br> “我買了餅餅,找爹爹,還錢給伯伯?!?lt;/br> 小娃一急,話都說不穩妥了。</br> 宋遠洲看著他拿著兩文錢,蹬著小胖腿去追了餅餅車,很快地買了兩只酥餅過來。</br> 他一過來,就將其中一個舉的高高的給宋遠洲。</br> “伯伯吃。”</br> 宋遠洲擺了手,“你吃吧,伯伯不吃。”</br> 小娃愣了愣,忽的道,“我找爹爹還錢!”</br> 小娃說完,一溜煙朝著身后的茶館跑了過去。</br> 宋遠洲只怕他跑這么快,磕倒在地上,于是跟著揪心了一路。</br> 可小娃雖然看著胖嘟嘟的,但十分靈巧,很快跑進來茶館。</br> 宋遠洲不免松了口氣,又笑了笑。</br> ......</br> 計英還在和計獲低聲說著今日的事。</br> 計獲聽聞宋遠洲出現了,臉色青白了一時。</br> “真是他?!這怎么可能?!他竟然沒死?!”</br> 計英讓他壓壓聲音,然后嘆了口氣,“沒有人能想到?!?lt;/br> “那忘念怎么辦?!”計獲激動起來,“他說什么別想把孩子帶走,這是我們計家的孩子!”</br> 計英鼻頭一酸,轉頭去看忘念,誰想到看了個空。</br> 她心下一慌,就見忘念從門外跑了進來。</br> “爹爹,三伯,孩兒得快還錢!”</br> 小人兒拿著酥餅,著急忙慌地把話說了,計英和計獲才明白,原來跟路人借了錢。</br> 計英連忙起了身。</br> “怎么能隨便賒人家的錢呢?”</br> 她一邊教育著娃娃,一邊帶著他出去尋人還錢,誰知道到了街上,忘念尋了一圈,也沒尋到那人的身影。</br> “明明在這的,怎么走了?”</br> 人走了,忘念也說不清借錢的人姓甚名誰。</br> 計英沒辦法了,把他抱起來又教訓了一頓。</br> “切不可再隨便借旁人的錢,尤其陌生人。這次的伯伯是個好心人,若下次是個拍花子呢?!”</br> 小人兒不敢出聲了,乖乖窩在計英懷里聽訓。</br> *</br> 傍晚下了場雨,晚間悶悶熱熱的,房中開始有了蚊蟲。</br> 計英坐在忘念床前替他放了兩個驅蟲的香囊。</br> 小娃兒睡得香甜。</br> 有人撐了傘過來尋她,是計獲。</br> 兄妹兩個坐在床前小桌下說話。</br> 外面的雨淅瀝瀝下的周遭寂靜,小桌上爆了燭花,計英抬手剪掉了一段蠟芯。</br> 她問計獲,“能不能把這別院的差事推了?讓我同那人一道造園一年半載,我只怕我裝扮得再嚴密,他也會發現。”</br> 計獲原本也是主張計英推掉這樁差事,但是下晌他去瑞平郡王府上探了口風,回來便臉色難看。</br> 他說恐怕不行。</br> “這事原本也不是不能推,你不曉得,今日出了變故?!?lt;/br> “變故?”計英想到了什么,“哥哥難道說的是王爺突然離開的事情?”</br> 計獲點頭,順著窗戶往外看了兩眼,見前后無人,才低聲同計英道。</br> “當時王爺離開,是因為宮里的事?!?lt;/br> “宮里?”</br> 計英訝然,計獲附到她耳邊。</br> “皇上突然暈倒了?!?lt;/br> 計英嚇了一大跳。</br> 對外,龍椅上的皇帝身子一向不錯,就連兩年前太子病逝,皇上都挺了過來,眼下怎么會突然暈倒?</br> 計獲也不清楚內里,但能猜到幾分。</br> “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太子病逝對皇上多大打擊,果真沒有病根?而且,更要緊的是,皇上除了太子,沒有別的皇子了?!?lt;/br> 這是樁最大的事。</br> 換句話說,太子一死,后繼無人,國本動搖。</br> 皇上年紀雖然不算大,也還有再有皇子的可能,但兩年來一直無出,朝臣催促,鄰國窺視,皇上心里真的不著急?</br> 皇上原本兩個皇子,大皇子幼年夭折,小皇子又體格不健,太子做的顫顫巍巍,到底還是死了。</br> 五年前,皇上就已經有了準備,這才把瑞平郡王一家從西北調回了金陵。</br> 不是沒有過繼瑞平郡王之子的準備。</br> 瑞平郡王承襲其父瑞王稟性,溫和守正,和皇帝是堂兄弟關系,血脈上也算親近。</br> 皇上選擇瑞平郡王,也有另一層意思。</br> 若是皇上之后一直無出,萬一那天薨逝,皇位按照順序,只怕要落進厲王手中。</br> 就血脈來講,厲王是皇上皇叔,按照順序而言,厲王一脈也在瑞王前面。</br> 可是厲王人如其名,尤其太子死后,厲王一脈按壓不住地張揚。</br> 皇上可不甘心皇位落進他手中。</br> 這些計英都知道,她不明白的是,這和她推了這樁差事,有什么關系?</br> 計獲自然明白她的疑惑,聲音越發低了。</br> “那個御賜的建別院的地,恐怕內有乾坤,我聽王爺的意思,原本只宋遠洲一人就夠了,眼下皇上身子不好,這是便需得穩妥起見,找自己的人來做?!?lt;/br> 計英和計獲的情況,瑞平郡王一清二楚,他們是切切實實的郡王自己的人手。</br> 計英沉默了。</br> 這事果然是推不了了。</br> 他們家就是厲王打壓才敗落的,他們只能追隨瑞平郡王,甚至鼎力相助。</br> 但和宋遠洲的事,又怎么辦呢?</br> 計英看向背后呼呼睡著的小兒。</br> “如果我被他發現了,念念也跑不了的,我可以不跟他回去,念念呢?”</br> 宋家嫡枝沒有繼承人。</br> 如果有一個,那就是忘念。</br> 話說到這,外面的雨下得大了幾分。</br> 外面的雨聲稀里嘩啦作響,襯得房中越發靜的壓抑。</br> 計獲攥緊了手,“大不了,你就露面好了,我們同他攤牌,你不可能跟他走,孩子更不可能給他,大不了我把孩子臨時送走?!?lt;/br> 計英心頭一酸。</br> 床上的小人兒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不安的氣氛,夢里叫了一聲“爹爹”。</br> 計英應了一聲。</br> 他又安心睡了。</br> 但計英恍惚想到了什么。</br> 她突然轉身問計獲。</br> “哥哥,若是我就以計英的身份讓他看到會如何?”</br> “還能如何?他八成要纏你!”</br> “那若是我嫁了人呢?”</br> 計獲迷惑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忽的明白過來。</br> “你說是......”</br> 計英忽的笑起來。</br> “不若就讓我嫁給魏凡星好了!我嫁了人,他還能癡纏嗎?!”</br> 外面雨聲更緊了,又春雷從天空掠過。</br> 計獲不由地笑出了聲。</br> “這個辦法,可真妙極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