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進來,一下子照亮了半邊廚房。
廚房中的兩人同時伸手遮了下眼睛。
適應片刻后,竇包兒放下右手,回身打量廚房,那些掩藏在昏暗中的臟污被無限放大開來。
她瞬間食欲全無。
“四姨娘,我把你的吃食端到你的臥房可好?我現在就來打掃廚房!”陸庭竹垂著頭,不敢去看竇包兒的表情。
他在這地方生活了十三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厭惡過這里。
看著少年慘白的臉色,竇包兒心中剛升起的惡心又被壓了下來。她說:“就在這兒吃吧!吃完一起收拾!”
陸庭竹猛地抬頭,愣愣地望著竇包兒:“你,不嫌棄嗎?”
竇包兒搖搖頭:“雖然美好的環境能讓人的心情更加愉悅,但比這更加臟亂的地方我也待過的。”
陸庭竹將信將疑,聽三叔說,竇家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竇舉人的祖父更是官至正三品。
只是,竇大人為人正直,既不懂得結黨營私,又不善于阿諛奉承。沒過幾年就得罪了朝中重臣,被人連番排擠。
不久后,竇大人辭官回家,在長安辦起了私塾,教書育人。
到了竇舉人這一輩,竇家只有兩兄弟,一位舉人,一位秀才。兩人都在私塾中教書,想來條件是極好的。
陸庭竹不知道這少女只是在安慰他,還是真的在比這更加糟糕的環境中待過。
五柳村的第一頓早飯,竇包兒吃出了五味雜陳的感受。
兩個土豆,一只玉米棒子,對于饑腸轆轆的她來說,足以果腹。但也只是果腹而已。甚至比起她兒時在孤兒院的早飯都不如。
那時雖然艱難,但老院長總會想方設法弄些肉蛋之類的給他們補充營養。
等吃下最后一粒玉米,竇包兒抬頭看向對面的少年。陸庭竹手里的土豆只吃了小半,一雙狹長的鳳眼直直地望著她。
“怎么了?我臉上有臟東西?”
竇包兒伸手摸摸臉頰。
陸庭竹搖搖頭。
隨即低頭,一邊小口吃著土豆,一邊在心中琢磨著眼前的少女。
按理說,即使竇夫人過世多年,但竇家乃官宦之后,竇舉人養出的女兒也不該有這種吃相才對。
竇包兒自是不知陸庭竹心中所想,她回頭打量著廚房,想著等會兒該如何清理。
等陸庭竹吃完早飯,已經是一刻鐘以后了。
竇包兒原是想一個人收拾的,這點兒家務活她做起來并不費勁,小時候在孤兒院沒少做。
陸庭竹同意一人清理,那一人卻是他自己。
最后,竇包兒一拍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咱倆一起吧!”
見陸庭竹呆愣當場,竇包兒嘆口氣,從如今的處境來看,以后的很長一段日子,這少年怕是都得獨自一人生活。這些本不該他這個富家少爺做的事也都得他自己做了。她竇包兒身為一個誤闖者,是不可能一直待在這什么五柳村伺候這便宜兒子的。
陸庭竹本就聰慧,加上這些年沒少看人臉色,當即便看透了竇包兒的心思。急道:“四姨娘,你要走?”
這話一出口,不止竇包兒吃驚,陸庭竹自己也愣住了。
這些年,無論多艱難,他都沒抱怨過一句。
即使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的張媽向他辭行時,他也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之后,任憑張媽在房間外嚎啕大哭,他都沒打開過房門。甚至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可如今,看到這個只相處了不足一個時辰的陌生女子眼中的去意時,他竟不由自主地問出了聲,還用這么不舍的語氣。
頓時,陸庭竹又羞又惱,轉身就要離開。他沒有看向那少女的勇氣,他害怕從她眼中看到譏諷、嘲笑。
“如果我是原來的竇芽,或許會留下。但我不是她啊!甚至,我本不該出現在這里!”
身后略低的嗓音帶著些傷感,讓陸庭竹抬起的右腳怎么都邁不出去。他抬頭看向竇包兒,卻見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神情悲傷。
陸庭竹很快地皺了下眉,隨即釋然道:“回去也好!在竇家,你能吃飽穿暖,能享受大家閨秀該享受的一切。那里有疼愛你的親人。”
竇包兒回神,她知道陸庭竹誤會了。她的意思是,她并非真正的竇芽,并沒有義務為這一樁荒唐的親事負責。況且還是留在這樣一個破山村里守活寡。
但見少年雙眼通紅,直挺的鼻子也紅紅的,再多的理由都說不出口,只故作平靜道:“我也沒說現在就走!起碼要幫你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妥當,等你學會獨自生活了才能離開啊!”
“真的?”
少年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希冀來。
這一刻,竇包兒心中的滋味十分復雜。
在孤兒院長大的經歷,時不時讓她產生一種念頭,那就是“自己是多余的!是不被父母、不被社會需要的!”
但如今,少年眼中的挽留和不舍,讓她頭一次產生了被人需要的感覺。
說實話,這樣的感覺,還不賴!
竇包兒深吸一口氣:“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丟下一個還不能自立的未成年人,任其自生自滅!”
陸庭竹的鳳眸中光華流轉,很快恢復成一副乖巧的模樣:“謝謝你,四姨娘!”
竇包兒擺擺手,拾起抹布:“開工!”
“四姨娘,快放下抹布!”
陸庭竹的聲音有點急。
竇包兒立刻丟下抹布,疑惑地問:“怎么了?”
“你掃掃地就行,”陸庭竹道,“抹灶臺這種粗活我來干就行了。”
竇包兒錯愕地半張著嘴:“啊?”
“你的手太嫩了,”陸庭竹垂眸,道,“張媽說女人的手很重要,干多了粗活,手也會變粗的。”
竇包兒嘴角一抽,這張媽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下人?給人家大少爺灌輸的都是什么思想?
如果那位人品不怎么好的陸大人知道他的“寶貝”兒子被一個下人教成這副模樣,表情該是怎樣的精彩呢?
她重新拾起抹布,揶揄道:“那么,我的大少爺,這些粗活你會嗎?”
陸庭竹的俊臉唰一下紅透了。
好在他站在光與暗交接的地方,讓他臉紅心跳的罪魁禍首,那笑看著他的少女并沒有太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