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望城山下的行宮,遠沒有京都皇宮恢宏大氣,但也是雕梁畫棟、檐角相勾,處處可見精雕細琢。</br> 此時宴席進行到一半,主殿當中燈火通明、絲竹之聲靡靡繞繞,達官顯貴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一派紙醉金迷之象。</br> 艷艷回頭,看了一眼被拖走的姚貴妃和那名叫青壺的侍女,定了定神,快步往主殿當中走去。</br> 她的確美得毫無破綻,拖著華麗的長裙擺從大殿門口向著皇帝的方向走去時,一路帶走了許多驚艷的目光。</br> 路過章宰相跟前時,她步子一頓,微微地點了下頭,便繼續往前走。</br> 章宰相目光和她對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舉起酒杯,笑著飲了起來。</br> 皇帝陛下這時正坐在寶座上喝茶,一心先生說過,章宰相很可能會在今晚動手,囑咐他夜間時最好不要碰任何美酒佳肴,因此皇帝陛下酒杯里盛著的,都是高公公親自泡的茶水。</br> 喝茶好,喝茶清醒一點!今晚,朕與愛妃就要……</br> 皇帝陛下這么想的,一抬頭,就見貴妃朝著他走了過來,頭上金步搖在燈光下微微晃動,搖曳出細碎的金光。</br> 皇帝陛下噗的一下,把口水的茶水噴了出來。</br> “姚燕燕”愣了一下,而后連忙快步走到陛下身邊,取出一方帕子要給他擦拭,卻被陛下擺手拒絕了。</br> “不用不用,朕自己來就行。”說著就從高公公手里取過帕子,給自己擦了擦。</br> 今晚有不少人暗中盯著皇帝看,對于陛下這一舉動紛紛側目。</br> 章宰相眉頭皺起,開始思量著小皇帝為何突然失態,就聽他道:“方才你朝朕走過來,朕才發現,朕的愛妃果然越來越美了!為此方才還險些嗆了一下,你不用擔心。”</br> 這可是大庭廣眾之下,皇帝竟大咧咧的就把這話說出來,眾人聽了,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都不約而同露出笑容。</br> 大殿之中,一時仿佛充滿了快活的氣息,有幾名勛貴朝著姚步騰望去一眼,笑道:“你那女兒,果真是圣寵正濃啊!”</br> 姚步騰也不知怎的,沒有今日初來時那般得意了,反而擦了擦臉上的汗。</br> 章宰相見那女子安安穩穩地坐在了皇帝身邊,也放下終于放下心中那一絲疑慮,目光在大殿中掃過,就看見一名隱匿在角落里的宮人朝著自己點頭示意。</br> 這一場宴席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還未結束,皇帝陛下卻露出了幾分疲態,起身道:“朕有些累了,先行回去休息,你們隨意。”言罷,朝著還坐在那兒的姚貴妃招招手,兩人便一前一后離開。</br> 眾人也不以為意,畢竟皇帝向來不是很重視規矩,宴席中途離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這冗長宴席確實惱人,有些人見陛下都走了,跟周圍同僚打了聲招呼,便也起身離開。</br> 陸陸續續的,宴席上的人慢慢散了干凈。</br> 而此時,皇帝陛下一回到寢殿當中,就屏退了所有宮人,而后原形畢露,直接一屁股癱坐到床上,甩著兩條腿,對那姚貴妃道:“快來給朕脫靴子。”</br> “姚燕燕”見他忽然換了個樣子,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她原來只是個以色侍人的瘦馬,但是經過這兩個月的訓練,已經和原來青澀的模樣大不相同了。</br> 她露出個笑來,點頭道:“好,臣妾這就來服侍陛下。”</br> 然而她身上穿著的華麗宮裝實在繁瑣沉重,蹲下身很不方便,好不容易在皇帝跟前蹲下,卻見皇帝翹起的腳忽然放了下去,已經坐在床上的皇帝又站了起來。</br> 只見他低頭看著她,相貌在燈光下愈發俊美無儔,眉宇間還是一派少年英氣,沒有半分淫.迷之色,與她往日所見那些的男人全然不同,況且,身份又如此高貴……</br> 她不由微微愣了下神,卻聽面前的年輕帝王道:“奇怪,你今日怎么有些不同?”</br> “姚燕燕”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但因為身上的宮裝實在太繁瑣了,起身也不太方便,她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她面上不敢露出端倪,想到姚夫人教過她的那些,便露出一個笑來,道:“那陛下說說,我今日哪里不同?”</br> 朱其羽哈哈一笑,“愛妃當然是比往日更美了!”</br> 話音剛落,外頭忽然傳來模糊不清的呼喊聲,朱其羽眉頭一皺,疑惑道:“外頭是什么聲音?”</br> “姚燕燕”想到宰相的吩咐,連忙道:“哪里有什么聲音,陛下聽錯了吧?”</br> “想來也是,這大半夜的,誰敢打擾朕休息?”聽了這話,朱其羽便理所當然地這么覺得了。</br> 他打了個哈欠,面上露出幾分疲憊。</br> “姚燕燕”緩緩走到他身邊,道:“陛下,讓臣妾服侍您歇息吧!”</br> 朱其羽點頭,道:“那你來替朕更衣吧!”</br> “姚燕燕”心中松了口氣,恭順地應了一聲,便要走到陛下身側替他解開腰帶。</br> 忽然!啪的一聲,朱其羽一只手抬起,扇了她一巴掌。</br> “姚燕燕”愣住了,呆呆地捂著臉頰,心中恐慌一瞬間蓋過了面上的疼痛,眼中也不由露出幾分懼怕。難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敗露了?</br> 卻見眼前年輕皇帝神色一緊,擔憂道:“你沒事吧!哎,都怪朕,方才沒看清楚就忽然抬起了手,這才傷了你。朕有錯,朕該打!”說著就要抬手去打自己的臉。</br> “姚燕燕”反應過來,立刻伸手去抓陛下,勸阻道:“陛下,臣妾沒事,臣妾不痛的。”右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痛楚,“姚燕燕”強裝出來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br> “你不怪朕,朕就放心了。”說著,朱其羽松了口氣,伸展開雙手,讓她為自己脫去繁瑣的兩層外袍。</br> 衣裳脫下,看著“姚燕燕”托著身上沉重的墜飾、捧著那兩件衣裳掛在墻邊,朱其羽抬頭望天,感嘆道:“果然,這世上只有愛妃對朕最好!”</br> “姚燕燕”掛完衣裳轉過身,聽到皇帝說出這句話,立刻垂頭羞澀一笑,“陛下說笑了。”</br> 朱其羽一臉嚴肅,“朕可未說笑,這世上就是只有愛妃對朕最好!”</br> 這話剛說完,外頭又傳來了聲音,這次的動靜比之前的更大些,還能隱約聽得出是刀劍相擊的聲音。</br> 朱其羽眉頭抽動了一下,遲疑道:“朕好像,聽到外面有人動武?”</br> “姚燕燕”忙笑道:“許是陳統領他們在和人比試,應當是不要緊的。”</br> 朱其羽露出幾分不悅,道:“他們好大的膽子,朕都要歇息了,他們居然還敢來打擾,你等等,朕非得出去教訓他們一頓不可。”</br>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走出去,又被“姚燕燕”攔住,“陛下,好不容易出宮游獵,底下將士興許是太過高興了,所以才比劃幾下,就讓他們歡飲達旦這一回,明日再行訓斥也不遲。”</br> “好吧,朕就聽你這一次。”朱其羽折回身看她。</br> “姚燕燕”道:“陛下,良宵苦短,不如早早就眠,明日也能有精神舉行春獵。”她說著,微微垂下了頭,面上露出幾分羞意。只是一邊臉上還留著一個清晰的巴掌印,瞧著便有些不太美觀。</br> 朱其羽面上露出幾分煩躁來,“他們在外邊那么吵,朕哪里睡得著?”一轉頭看到一旁桌上已經備有美酒佳肴,他道:“不如你給朕斟酒,咱們先喝幾杯。”</br> “姚燕燕”巴不得能把皇帝拖在這屋子里出不去,聞言便點頭道:“好。”</br> 話音剛落,朱其羽已經先她一步走到了桌前,他之前脫去了外面兩層繁瑣的寬袖大袍,里面便只是箭袖白底繡金色祥云的長袍,方便得很,一撩衣擺便坐了下去。</br> “姚燕燕”就不同了,她身上這衣裳重得很,行動又不方便,縱使加快了步子,也顯得很慢,在桌前坐下后,她斟酒遞給陛下。</br> 朱其羽一邊去接那杯酒,一邊朝著寢殿禁閉的大門望去,面露遲疑,“奇怪,朕怎么聽見那動靜好像越來越近了。”</br> 這么一心二用,他的手就沒接穩杯子,咚的一聲,酒杯摔倒了地上,又骨碌碌滾出去老遠。</br> 朱其羽面上立刻露出幾分歉意:“朕……朕沒接住。”</br> “姚燕燕”面上露笑,道:“陛下,臣妾去撿回來。”說罷,便起身匆匆要去撿那酒杯。</br> 未料她才走了兩步,腳下忽然被什么東西一絆,“姚燕燕”一聲驚呼,砰的一身摔到了地上,發髻亂了,那上面華麗的首飾也散了,瞧著狼狽不已。</br> 然而此刻她已經顧不得自己這狼狽的模樣了,她扭過去去看皇帝,心中慌張不已,皇帝不是分外寵愛姚貴妃嗎?為何要絆倒自己,難道自己已經被識破了?可是這才多久,她自認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怎么會這么快!</br> 被她一看,朱其羽立刻哈哈哈大笑了起來,拍手笑道:“哈哈哈,朕計劃了那么多次,今日總算把你絆倒了,是你輸了吧!”</br> 原來是這樣!“姚燕燕”心中暗暗松了口氣,故作遺憾地嘆道:“還是陛下棋高一著,臣妾服氣了。”心中卻暗道:這皇帝瞧著皮相好看,卻也果真像宰相大人說的那樣頑劣不堪,堂堂一國天子竟然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br> 她剛要起身,忽然又聽皇帝疑惑道:“不對啊,你平時可是很機靈的,朕從來沒有一次成功,今日怎么這么笨?”</br> “姚燕燕”心中一緊,正要解釋,忽然聽見外頭又傳來動靜。</br> 只聽有人在外面呼喊:“陛下……陛下……”</br> 朱其羽站起身,“誰叫叫朕?”</br> “姚燕燕”心知宰相大人的事就要成了,在這種關頭,自然不能讓皇帝出去,她立刻起身,道:“陛下,且慢!”</br> 又一次被攔住的朱其羽面上疑惑更濃,“你為何又阻攔朕。”</br> “姚燕燕”連忙道:“陛下,這寢殿外頭不是還有高公公守著嗎?若是真有什么事,高公公肯定會進來稟報陛下的,斷沒有讓外面那些人直接進來的道理?陛下不如靜等片刻,等到高公公問明了緣由,再進來稟報陛下也不遲。”</br> 聞言,朱其羽點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然而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刀劈劍舞,喊打喊殺的動靜,朱其羽眉心深深擰起,側頭看她,“朕怎么覺得,外頭的動靜不太對啊!”</br> “姚燕燕”心知宰相大人已經要成事了,心中安定下來,面上也愈發顯得從容起來,笑道:“陛下莫憂,興許是陳統領他們動靜鬧得大了些,您想想,反正有高公公在外頭候著,若是陳統領他們真做的太過了,高公公一定會訓斥的。”</br> “你說得也對。”朱其羽點點頭,兩人坐在寢殿內待了一會兒,沒等到高公公的稟報,等來的卻是數十名身披甲胄的兵士,這些兵士進來后分列兩邊,讓開中間一條路,似乎在等待某位人物的到來。</br> 宰相大人果真成事了!</br> “姚燕燕”終于不用再應付這個滿腦子荒誕念頭的皇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然而下一刻,她嘴角的笑容便僵住了。</br> 只見走進來的,不是滿身威嚴的章宰相,而是甲胄加身、手中長劍鮮血淋漓的陳統領。</br> 陳統領一進來,便帶領身后兵士朝著皇帝單膝跪下,“拜見陛下,不負陛下厚望,章宰相等奸臣賊子已盡數剿滅!”</br> 聽到這話,“姚燕燕”瞪大了眼睛,他們在說什么,宰相大人敗了!</br> 而坐在桌前的皇帝陛下亦起身,走到陳統領等人面前,道:“免禮,你們做得很好,待到回京,朕必定論功行賞。”</br> “謝陛下隆恩!”以陳統領為首的將士們紛紛低頭謝恩,聲音里滿是興奮。</br> “姚燕燕”后退了一步,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不用怕不用怕,我現在是姚貴妃,皇帝他沒有認出我來,我還是安全的。</br>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便是控制不住的欣喜,那個真貴妃已被擄走,宰相也敗了,那豈不是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與其做宰相手中的棋子,不如替代真正的貴妃,入宮享受榮華富貴?</br> 豈料這樣的想法剛剛落下,她就聽見皇帝道:“把這個假冒貴妃的女人抓起來!”</br> 呼啦一聲,兵士甲胄行動的聲音響起,沒等“姚燕燕”反應過來,她就被兩名兵士強硬按住肩膀抓了起來。</br> 直到被押著跪著地上,雙膝重重地叩在堅硬的地面上,艷艷都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的。</br> 明明她表現得那么好,若是再多個幾天,她被皇帝識破身份,那她無話可說,畢竟她沒與真正的姚燕燕相處過,模仿不出那人的一舉一動,可是他們從進入寢殿直到現在,也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這么短的時間里,他是怎么認出來的?</br> 對上艷艷不甘又充滿疑惑的目光,皇帝陛下背負雙手,傲然一笑,“沒想到吧,朕早在宴席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識破了你的身份!”</br> “這怎么可能!”艷艷忍不住驚叫出聲,然而很快,她的眼前掠過方才經歷的種種,雙目不由暗淡了下來,“原來你早就知道,原來你方才是故意捉弄我的。”</br> 皇帝陛下哼了一聲,讓人將這個女人拖下去。</br> 可是艷艷實在是不甘心,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出身寒微,憑什么那個女人是寵冠后宮的貴妃,而她只能淪落風塵,遭人肆意欺凌。她不甘地掙扎著,尖聲問道:“你是怎么認出來的!”</br> 皇帝陛下瞧了她胸部一眼,又瞥了眼在場其他人,低頭湊到她面前,小聲地、幽幽地道:“你沒她大。”</br> 艷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