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于望城山行宮中那些沒有參與到政治斗爭中的普通勛貴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br> 蔣中辰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是個掛名侯爺,手中沒有任何實權,也不在朝廷擔任職務,就是靠著祖上蔭蔽過著富貴紈绔的日子。</br> 宴席結束后,他本該回屋歇息,誰知剛剛起身就渾身無力地坐了回去,還一不小心滑到了桌子底下。</br> 這可有點丟臉了,明明自個兒沒吃多少酒啊,怎么醉成了這個樣子?</br> 他四下望了望,發現那些走遲了的,有不少人和他一樣,渾身無力地滑倒在桌子底下。</br> 原來,丟臉的不止他一個啊!甚好,如此一來,也就不算丟臉了。</br> 蔣中辰腆著肚子躺在地上,心道:那些宮人怎么回事,怎么還不來將他攙扶回房?</br> 這個念頭剛剛落下,大殿外頭忽然傳來砰的一聲重物被推倒的動靜,這聲音恍若驚雷,將蔣中辰連同他附近的幾位勛貴都嚇了一跳。</br> 行宮的大殿外頭有一座巨大的鳳凰銅雕,難道是那雕像倒了?</br> 還沒等蔣中辰和身邊躺著的幾位老哥兒們商量好要不要出去看看,大殿內燈火猛地一晃,一隊手持兵刃的宮人沖了進來,和那些身披甲胄的羽林軍打到了一起。</br> 蔣中辰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瞬間被嚇了一跳。只見那些宮人個個面目猙獰,雖然穿著暗藍色的宮人服侍,但是人人頭上都沒有帶帽子,手臂上還綁了條紅巾,怎么看都不像宮里的內侍!</br> 這肯定是刺客!</br> 蔣中辰被酒色掏空了的腦袋艱難地得出這個猜測,他嚇得手腳都哆嗦了起來,連忙就要逃。然而他此刻渾身乏力,莫說跑了,連站起來都艱難萬分。</br> “這是怎么回事?”刀劍相擊的砍殺聲里,蔣中辰聽見躺在旁邊的老哥們道:“別動,躺好了!小心被他們發現,給你一刀!”</br> 那話音剛落下,刺的一聲,一名刺客被羽林軍砍傷,鮮血噴射而出,把大殿內煙青色的幔帳都染得變了色。</br> 從蔣中辰的角度,剛好看到這一幕,他嚇得趕忙往桌子底下縮去,才把腦袋和手腳全縮進桌子底下,就看到一只斷臂飛著落到了桌前地面上,那斷口的地方還在不斷涌出血,火光映照下,更顯猙獰。</br> 蔣中辰忙把左手塞進嘴巴里死死咬住,咬得連手指出血了都沒發現。</br> 旁邊又傳來那位老哥的聲音,雖然聽起來陌生,但是在此刻充滿害怕的蔣中辰眼里,簡直沉穩可靠到了極點。只聽他道:“咱們這些人,全都中了章宰相的陰謀了!”</br> 陰謀?聽著近在咫尺的那些打殺動靜,蔣中辰身上哆嗦得更厲害了,他一個從不關心朝政的勛貴,對時局并不敏感,此刻聽了這話也是云里霧里,連忙求問道:“這位老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否仔細說說?”</br> 大殿內不少燭火在刺客與羽林軍的交鋒中被推倒熄滅,桌子底下更是漆黑一片,蔣中辰看不見那人的臉,也認不出這聲音是哪位勛貴的,只聽他壓低聲音道:“你道我等為何渾身無力躺在這里?是因為章宰相命人在酒水里下了藥!”</br> 嚇!蔣中辰忍不住低低驚呼一聲,遲鈍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他問道:“宰相怎能做出這等事!”</br> 那人道:“因為他要謀反,他要殺了陛下自己上位!”</br> 嚇!這可是大逆不道啊!章宰相怎么敢做出這種事!</br> 黑暗中,蔣中辰瞪大了眼睛,只聽那人又道:“躲好,不要亂動,小心被章宰相的走狗發現,咱們已經知道了章宰相要謀反,他不會放過我們的!”</br> 蔣中辰正要問那人的身份,卻聽一聲滲人的慘叫響起,隨后那聲音便驟然消失了。</br> 蔣中辰渾身縮成一團趴在桌子底下,害怕得不得了,因為他聽出來了,那聲音是明昌伯的,那人也是個老紈绔,常年和他一起遛鳥斗雞的!章宰相竟然連明昌伯也殺死了!</br> 渾身抖如篩糠,蔣中辰暗暗詛咒章宰相謀反失敗、被挫骨揚灰不得好死!</br>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躲在桌子下面的勛貴身邊,大部分也有一個陌生的聲音提點。</br> 這些人是暗部出來的,暗部自建立起就專門負責收集情報和煽動人心,此次躲藏在桌子底下安撫這些勛貴,盡力在動亂中救下更多人,以及引導他們對章宰相生出憎惡之心,都是他們的任務。</br> 望城山行宮中的這一夜,注定無眠。</br> 章宰相這些日子,已經被逼到了極處,他知道小皇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自己,想要活下來,保住一家性命,唯有謀反!</br> 原本的計劃,是讓艷艷冒充姚貴妃,暫時將小皇帝拖住,以防他被陳統領等人護著先行逃出去,而只要他的人沖進行宮中殺光那些羽林軍,就能將小皇帝生擒,屆時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手中抓著無力反抗的小皇帝,又有府兵和孫不平的軍隊在手,還怕拿不下京都?還怕不能逼得小皇帝禪位?</br> 事情如他所料,那些勛貴大臣喝了下了藥的美酒,個個只能躺倒任人宰割,他的手下早已將那座鳳凰雕像換做了空心的,他剛剛發出信號,就有偽裝成宮人的下屬推翻雕像,從里頭取出早已藏好的兵刃,殺進了行宮中。</br> 如他所料,本該一切順利,可是最后,小皇帝安然無恙,淪為階下囚的,卻成了他!</br> 直到被扣押,章宰相都不明白事情怎么進展成了這樣,他的三千精銳府兵,竟被殺得一干二凈,而孫不平的軍隊,也遲遲沒有來援。</br> “跪下!”章宰相頭上戴得整整齊齊的發冠掉了,身上的衣裳沾了污泥,被那些平日里只能跪在他腳下的羽林軍押著跪在行宮的校場上,覺得無比屈辱。</br> 周圍的持著火把的羽林軍讓開一條道來,章宰相以為是那小皇帝過來了,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甲胄上沾了不少鮮血的高大男人,不,甚至不能說是男人,因為這人面容稚嫩,明顯還是個少年。</br> 出現在章宰相面前的,正是蘭夢征,他這兩個多月一直跟那些羽林軍一起訓練,武藝長進了許多,身體也更為結實。此刻站在章宰相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滿是冰冷的仇恨。</br> 他壓抑著提刀殺掉這奸賊的沖動,沉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父親蘭成?”見章賊露出迷惘之色,他繼續道:“還有我伯父蘭同。”</br> 蘭夢征說起蘭同,章宰相便有印象了,之前他為了幫孫不平奪取邊關全部兵權,設計陷害宣威將軍蘭同,將他和當時任知縣的兄弟一起處死。</br> 想明白過來,章宰相面上現出兩分怒色,“那群廢物,居然還留下你這么個禍患!”</br> 聞言,蘭夢征忍不住抬起手,手中長刀在月光映照下,亮得驚人。</br> “且慢!”一只手伸過來,攔住了蘭夢征,正是封元,他道:“娘娘和陛下要過來了,先將他關入大牢,等到證據公布天下,再行清算!”</br> 蘭夢征聞言,才收回了手,盯著章賊,他狠狠道:“我不但要你死,還要你遺臭萬年!”</br> 章宰相卻盯著封元,“你是何人?”</br> 封元呵呵一笑,自我介紹道:“鄙人封元,號一心。好叫宰相知曉,在下正是陛下身邊的起居舍人。”</br> “是你!”章宰相驀然瞪大眼睛,這就是小皇帝外出后帶回來的那個人!如今看來,他當了起居舍人,根本就是掩人耳目!這個人,才是小皇帝背后最大的謀臣!</br> 封元微微笑著一擺手,章宰相就被人押了下去,直到這時,他還竭力保持著鎮定。他的兒子還跟孫不平在一處,那幾萬人馬應當只是被攔住,任那謀士再料事如神,也想不到他還藏有幾萬兵馬,只要他能熬到天亮,定能等來救兵,還有假貴妃,她有把柄在他手上,只要她還想繼續把那貴妃之位坐下去,就必須想法子救他出去……</br> 心中思量轉過幾層,章宰相坐在監牢里,所有情緒都掩藏在平靜的面容之下,然后,他看到一名羽林軍打開牢門,頭發散亂、姿態狼狽的假貴妃被塞了進來……</br> 章宰相此刻還不知道,孫不平的兵馬,已經被提前收到消息的護國將軍帶兵偷襲成功,他想要挾持皇帝篡位登基的計劃,徹底破產了。</br> 皇帝陛下是靠胸辨認自家愛妃的嗎?當然不是。</br> 封元早就料到章宰相會派人殺趙昌滅口,所以提前弄了個和趙昌有幾分相似的死囚替代他,宗正寺大牢內十分昏暗,那死囚又頭發披散渾身惡臭,那殺手也是急于完成任務,略略看過一眼,確認和畫像上的相似后,便滅口走人,而這一幕,封元也安排趙昌看見了。</br> 也因此,咬死不肯松口的趙昌終于將章宰相供了出來,還說出預備了一名女子假冒貴妃一事。</br> 所以皇帝陛下是早有防備,不過,他覺得自己不需要防備,因為他怎么可能認不出自家愛妃呢?</br> 事實證明,皇帝陛下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一抬頭看到那個女人,就覺得哪里都不對勁,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茶水都噴了出來。</br> 后來宴席上仔細觀察,發現這女人的胸比他家愛妃小多,就這兒還敢說一模一樣?小皇帝心里非常鄙夷。</br> 不過,對著一個膽敢冒充他愛妃的女人,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跟她說那么多!</br> 這會兒解決了那個冒牌貨的事情,皇帝陛下自然要去找他家愛妃了。</br> 剛剛走出寢殿不就,遠遠地,他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朝著他奔了過來。皇帝陛下連忙迎上去,抱住愛妃肩膀問道:“愛妃,怎么樣?有沒有哪里傷著?”</br> 姚燕燕搖頭,“沒有,那個賊人剛剛把臣妾拖到暗處,臣妾就被等候在旁的陳統領救下來了。”其實是被拖到暗處后,姚燕燕就迅速取下簪子先是扎了下對方大腿,又一腳踢中了那人下面,然后陳統領才目瞪口呆地出現,不過這個,就不用告訴陛下了。</br> 皇帝陛下:“沒事就好。”他一低頭,在長廊昏暗的光線里看見愛妃鼓起一團的腹部,愣了一下,頓時目露驚喜,“愛妃,你有了!”</br> 姚燕燕:……</br> “陛下,那是臣妾的外袍,裙擺那么長,袖子又那么寬,臣妾嫌跑起來不方便,就把它脫了綁在腰上了。”就算真懷孕了,那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大啊!</br> “哦。”皇帝陛下顯而易見地有些失望。</br> 當天晚上,為了慶祝終于名正言順地抓住章老頭,皇帝陛下難得盡興地喝了很多酒。姚燕燕見他高興,也沒阻止他,不過沒過多久,她就后悔了。</br> 喝得醉醺醺的皇帝陛下,忽然抱住她的肚子,哭嚎道:“孩子,朕的孩子怎么沒有了!”</br> 姚燕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