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破、階下囚、為奴婢，大宋亡。”</br> 反正死到臨頭，郭京無所顧忌，語不驚人死不休。畢竟這些都是事實，絕非危言聳聽，更無半字虛言。</br> 賭對了。</br> 十二個字如同洪鐘大呂，回蕩在風雪中，鉆進許多人的耳中，震蕩心頭。良久，話音落地，眾人鴉雀無聲。</br> “天尊，可有破敵挽救之法？”</br> 郭京趁機道：“征兵，征召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可解圍，可破敵，可挽救危亡。”</br> “敢問天尊，這六甲神兵……”</br> “尋常精壯勇士，加以秘法訓練便可。”</br> 郭京假借趙玄朗的語氣：“老夫已為大宋選了一位救亡良將，訓練破敵之法，已悉數傳授，此子有藥師之才，可堪大用。”</br> 說罷，不等眾人反應，郭京一下子撲倒在雪地中。</br> 哎呦，真冷啊。</br> 片刻之后，郭京才佯作迷糊地爬起來，四處張望。</br> “你們可曾見到一位白發仙翁？”</br> 一句話，不言而喻。</br> ……</br> 郭京被帶到附近的一座營房之中，一進門便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營中一盆炭火燒的正旺。</br> 樞密使、兵部尚書孫傅在火盆前落座，身旁還多了一位緋袍官員，據說是當朝中書舍人、翰林學士高振力，也不知是不是聞訊而來。</br> 二人都算得上當朝高官，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他的任期也就這一個多月了。</br> “你叫郭京？”二人上下打量著，這位大宋的李藥師，將信將疑。</br> “是，見過孫相公、郭學士。”</br> 孫傅試探著問道：“你見過保生天尊？”</br> 郭京眼睛都不眨，信口開河道：“夢中見過一位仙翁，卻不知是保生天尊當面。”</br> “他老人家叮囑你什么了？”</br> “仙翁帶我拜了一位老師，那人自稱是大唐李藥師，教授了我一些兵法。然而仙翁叮囑我報效朝廷，輔佐他的子孫。”</br> 得，邏輯閉環，像那么回事。</br> 大宋是個信奉道家的朝代，開國之初有陳摶老祖與太祖趙匡胤對弈贏華山，后有真宗皇帝封禪泰山。</br> 前不久，太上皇趙佶在位之時，自稱道君皇帝，如今雖然退位，道家學說還是很有市場，當朝宰相盧璨、樞密使孫傅都是道家信徒。</br> 郭京算是賭對了。</br> “天尊可還有什么交代？”</br> 郭京道：“天尊讓我轉告諸位，他已看過面相，翰離不命不久矣，活不到明年此時，要緊的還是小心粘罕，還有一位兀術……此二人乃大宋的心腹之患。”</br> 完顏宗望活不長？兀術……也是個厲害角色？</br> 孫傅將信將疑，他現在也顧不上那么多，任何一個金國將領，都讓大宋心驚膽顫，誰上位并無區別。</br> “哦…那退敵之策？”</br> “征兵，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布下大陣，當可破敵，爾后配合勤王大軍北伐，可逐韃虜于塞外。”</br> 想起先前瞧見，城頭上來不及搬走的士兵尸體，郭京覺得自己這個提議……應該十拿九穩。</br> “六甲神兵？”</br> “是的，老師有教授練兵之法。”</br> 郭京比任何人都清楚，局勢已經到了何等危機的時刻。</br> 既然來到大宋，就決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做點什么，亂世將至，沒什么比兵馬刀槍更靠得住。</br> 裝神弄鬼，不止是為了活命，也是為攫取最大的初始資本，一展抱負。</br> “需要些什么？”</br> “軍械、錢糧充足，以備軍力，激賞士氣。”</br> 孫傅略微沉吟：“可以，不過你拿出點貨真價實的東西，給本官，不…給朝廷，給天下一個相信你的理由。”</br> “自當如是。”</br> 郭京欠身道：“京斗膽請相公暫且饒恕外面的弟兄，大敵當前，讓我等戴罪立功，將功補過也好。”</br> 做大事，光桿司令可不行。</br> “罷了，那暫且活著的百多逃兵便歸于你麾下……三日為限，戴罪立功，否則……”</br> “請相公拭目以待。”</br> 孫傅沒有說后果，但郭京心知肚明。</br> 到底是藥師高足，力挽狂瀾的人才，還是裝神弄鬼，欺騙朝廷的神棍，口說無憑，得拿出點真本事來。</br> ……</br> 郭京出了營帳，高振力便急不可耐地問道：“相公，此人多半是裝神弄鬼，信口開河……”</br> “未必，興許他……會給我們驚喜。”</br> “啊……”</br> “金賊兵臨城下，朝野人心惶惶，保生天尊露面，舉薦英才，多少能鼓舞士氣。至于征兵之說，確有道理。”</br> 孫傅道：“與其讓將門那些老油條，仗著太上皇的余蔭陰奉陽違，還不如另辟蹊徑，把兵馬握在我們自己手中。”</br> 高振力恍然：“也是，保生天尊出面，官家遵從祖宗指點，便不用太過受太上皇……左右。”</br> 孫傅只是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br> “只是這個郭京……靠得住嗎？”</br> 孫傅悠悠嘆道：“不卑不亢，臨危不亂，有些膽識，興許有些本事。倘若他真得了李藥師點撥，倒是個可用之才。</br> 反正斬殺逃兵，已起到震懾之效，倒不如恩威并濟，倘若他真能折騰點動靜，倒也……”</br> “如何？”</br> 高振力有些不大理解，雖說可以借題發揮，但孫傅似乎有些過于信任這個鬼話連篇之鏡仙的小神棍了。</br> “仁宗朝有殿中丞丘濬丘公，精易理，能通數，知未來興廢，曾作《觀時感應篇》，你且找來讀讀。”</br> 孫傅故弄玄虛幾句，淡淡道：“走吧，隨老夫去找盧相公，錢糧軍餉才是要務。天尊下凡，此等大事，亦得奏報官家。”</br> 說罷，二人穿過風雪向危如累卵的大宋皇宮而去。</br> ……</br> 卻說郭京出了營房，后背的冷汗在風雪中涼意十足，但緊繃的心弦總算暫時放松了。</br> 仗著幾分運氣和僥幸，暫時保住了一條命，并且爭取到了一個機會。</br> 當朝樞密使不見得相信了自己的話，而是無可奈何，甚至是一種不抱太多希望的嘗試。</br> 敵軍兵臨城下，守軍兵力捉襟見肘，士氣低落，孫傅這個樞密使恐怕也是趕鴨子上架，應對無措。</br> 這時候有人給他信心，告知方法，還幫他征兵，讓他獲得“神”助，可謂是求之不得。</br> 說到底，不過各取所需罷了。</br> 當務之急是戴罪立功，給他一個相信的理由。</br> 而且是——三日為限，這三天絕不好過，將會是巨大的考驗。</br> 再回到刑場，郭京已經從一個即將被砍頭的逃兵搖身一變，得了個“成忠郎”的官職。</br> “孫相公吩咐，郭京求情，便暫且饒爾等不死，三日為限，好生殺敵，戴罪立功，否則……死罪依舊難逃。”</br> 范瓊宣布任命，撂下一句話便走了，似乎認定了郭京是裝神弄鬼，對孫傅的安排有些不以為然。</br> 刑場上，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逃兵都長松一口氣，有的大笑不止，有甚至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br> 直到有幾個冷靜的帶頭上前道謝，眾人才紛紛上前，涕淚縱橫，頓首道：“謝郭郎君救命之恩，我等往后一定肝腦涂地，報效郎君大恩大德。”</br> 眾人的眼神也有些復雜，有人驚訝，有人崇拜，有些感恩戴德，有些不服氣……</br> 情理之中，不足為奇。</br> 郭京掃了一眼這群刀下留人，劃歸自己麾下的逃兵，記住了最冷靜，大抵也是最堪用的幾人：劉無忌、劉宗杰、傅臨政，也恰是平日相熟，稱兄道弟的親近人。</br> “不必虛言，孫相公應允我等戴罪立功，三日為限。能不能活命，還得大家一起拼一把。”</br> “是是，我等定誓死追隨郎君，戴罪立功。”</br> 一個個信誓旦旦，郭京也只是聽聽，續道：“腦袋暫且還掛在褲腰帶上，能不住就看自己了。</br> 這城得守，仗得打。適才孫相公也已應允，只要立功，不僅死罪可免，軍餉和賞賜都不會少。”</br> 先前兵卒臨陣脫逃，很大的緣故就是軍餉賞賜不能兌現，聞聽此言，眾兵卒頓時興奮起來。</br> 但也有人惶惶不安：“東京……真的能守住？我們能打的過女真韃子嗎？”</br> “三日為限……我們如何立功？”</br> “若是此刻就慫了，那便一頭撞死吧！”</br> 郭京瞪了一眼動搖軍心的家伙，正色道：“女真韃子也并非三頭六臂，何況李藥師授我兵法的，戴罪立功，不在話下。”</br> 不等話音落地，急促的號角聲在城頭響起。</br> 金軍，攻城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